“你哪來那麽多事。”
“夏紫靈是我密宗弟子,縱使她修爲不擠,讓白骨夫人操縱了身體,也應該由我處理。我不會讓你傷害她的。”說着,曲寄微一道靈符貼到了“夏紫靈”臉上,符紙覆蓋的地方,冒出陣陣青煙,她捂住臉猙獰地大笑:“沒用的,我根本不在她身體裏面,你這樣隻是徒增她的痛苦罷了。”
明明是夏紫靈在張嘴笑,可她的聲音卻來自一個遙遠的、不可知的地方,透過漂浮着的水滴發出,聞者耳鳴聽者悚然。
“曲寄微,我要的東西呢?”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她接下來的話,令人大吃一驚。
“榮王府爲一己之私滅我妖族,我必還以顔色。那些趕去幽州獻妖髓之人,都逃不過血祭我族的下場。你們把東西交出來,不要插手此事,傅星武自會安然無恙,否則,統統都得死!”
綁架傅星武的居然是白骨夫人,這實在是意料之外。我一直以爲敢對密宗動手的,至少得是個魔君。曲寄微顯然也是這麽想的,他神色平靜道:“你撒謊。能上得了天機崖,帶走女帝遺骨的,怎麽可能是你這等畏畏縮縮不願以真面目見人的鼠輩?傅星武不可能在你手裏,除非你讓我見到他,我沒有任何理由相信你的片面之詞。”
小師叔不愧是小師叔。
他的要求看似合理,但隻要見着傅星武的面,能不能把他留下,就不是她白骨夫人說了算的。然而這女人十分陰毒地說:“我回去看看,能不能從他身上挑一塊辨識度高的肉,割下來證明身份!”
“一手交人,一手交貨。古往今來都是這樣的,沒有商量的餘地。”
“既然如此,你們便等死吧!”
白骨人夫把話放完,水滴随着回聲的減弱而嗡然散去。“夏紫靈”一把揭掉了臉上的靈符,茫然地瞪着前方,這種靈魂出竅的模樣,該是中了攝魂*。爲了确定白骨夫人是不是不在了,我試探着喊了喊她的名字,她木愣愣地站着,一點反應也沒有。
曲寄微把手擱在她腦門上,歎氣道:“麻煩了。”
“啊?怎麽回事?”難道白骨夫人還在控制她?
他搖搖頭,對白夜道:“被幻音鈴攝住了心魂的人,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恢複正常。我算是知道你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了。”
白夜道:“我也不想的。”
“我很好奇,白骨夫人是怎麽從你身上把幻音鈴偷走的,難道是铯誘?”
“早知道你這麽多事,當初就把你毒死。”被戳中了痛處的白夜不想與我們爲伍,一個人在前面走了老遠。我想追問他幻音鈴的事,卻被曲寄微拉住了:“梨花,你一個人跑到哪裏去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還以爲你……”
白骨夫人說他爲了找我,把夏紫靈抛到一邊不管,看來是真的。我隻好把司瑀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我發誓我都是實話實說,沒有渲染什麽,可那雙漂亮的眼睛頃刻間就盛滿了關切。“傷的嚴重嗎?給我看看。我這裏有一瓶沁玉膏,你别動,我給你敷一點在傷口,馬上就不疼了。”
冰涼的藥脂輕輕抹到腦後,感覺要好多了。
曲寄微像在修補一個昂貴的瓷器,動作很溫柔。
他做什麽都很溫柔,比之茶和酒,其實他更像香氣獨特的沁玉膏,君子如玉,沁人心脾。我很想誇他幾句或者表現的非常感動,但眼下不是升華情感的時候,夏紫靈雙目呆滞形同智障,被她這麽直白地瞪視着怪瘆人的,我甯可她使勁渾身解數咒罵我。
我幹咳了一聲道:“我是妖,哪就有人那麽嬌氣。”
抓緊時間辦正事啊曲長老。
曲寄微回望一眼逐漸暗下去的夜空,正要發話,小道上駛來一輛車駕,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我們前方。仔細一瞧,并無人拉車,再仔細一瞧,這車竟是我們來時乘坐的那輛,這就有點詭異了,它不是該埋進火裏燒成灰燼了嗎,怎麽會自己過來?
“愣着幹什麽,上車啊!”
這聲音,化成水我也認得!
我不禁脫口道:“小麻雀,你怎麽……”
“不是要去幽州嗎?我家主人好心捎你們一程,怎麽你還不樂意?”
“我沒記錯的話,這車是我的。”曲寄微生硬地說道。就差沒讓白夜滾下來了。
小麻雀混不在意道:“誰撿到的就是誰的咯,車上又沒刻着名字。”
曲寄微道:“無恥。”
“白骨夫人已經先行一步了,幽州離這裏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你們還帶着個累贅,要怎麽追?梨花姑娘,你得勸勸你師叔,别耍小孩氣脾氣。”
它這樣實在太沒輕重了,我怕它再說下去,曲寄微要和白夜打起來,急忙搖晃他的胳膊,用自己都聽不過的語氣勸說道:“小師叔,紫靈都傻了,你一路背着她走,那多辛苦啊。而且我也走不動了,想坐下休息一會兒。”重要的是,這是我們的車,上了不丢人!
曲寄微黑着臉躲開我,默不作聲地把夏紫靈牽了過來,估計在心裏埋怨我不争氣。
我不由得頭疼。
小麻雀催促我道:“你倒是快點呀!術士會已經來人給藥王村善後了,再不走,就要被抓住盤問,到時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它這個理由不錯,我們很難拒絕。
可我剛一鑽進去,看到白夜衣衫半敞地在裏面煮酒,瞬間後悔。這時候死麻雀在外面愉快地叫了聲“啓程”,車門關上,說什麽都爲時晚矣。
“喝酒嗎?”白夜問。
自然沒人接腔。
對于這種意料之中的反應,他倒是看得開。“既然如此,便将就着小恬片刻吧。”
那小麻雀看着隻是一隻普通的胖鳥,竟然有走車的神通。車子行走了片刻,陡然颠簸了一下,空氣就變得陰冷起來,曲寄微若有所感,嗤之以鼻道:“正路不走走鬼道。”我聽得脊背微涼。不過我是真的又累又困,沾着軟椅沒多久就睡着了,别說什麽鬼道,就是開到魔界去,我恐怕也睜不開眼睛。
迷糊中,有人輕輕推了我幾下,我不想起床,卻感到鼻子被捏住了,喘不上氣。
這顯然是在作弄我。
于是我惱火地咬向那隻手,用我的獠牙。與此同時,我怒氣沖沖地掐住他的脖子,想把這擾人清夢的家夥掐死算了。卻不想,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張清純和邪惡并存的笑臉,整齊的劉海,鵝黃的絲帶,清澈的眼睛,小巧的身體,一切的一切,正是我懷念她的模樣。
我驚訝地張開嘴巴,忘了咬人這回事。
她紅着眼睛,像是在極力壓抑着喜悅的心情,哽咽的聲音卻出賣了她:“桃花精,好久不見,還以爲你死在外頭了。”
久違的稱呼聽得我眼睛也紅了。
“千雪?你爲什麽會在這裏?”
“蠢女人,我不在這裏能在哪裏?這裏是陛下的寝殿啊!”
我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雕龍畫鳳的紅木大床上,床前是一個敞開的落地窗,窗外是冒着熱氣的溫泉池,池水自青銅獸嘴裏流出,直通宮外。哪有什麽車駕,哪有什麽軟椅,這分明是魔界的風格!我心裏咯噔一下,寒意上湧,感覺比剛入睡時還要寒冷。白夜他,不會真把車開到魔界了吧?
我抓着千雪的肩膀問:“我是怎麽回來的?小師叔呢?你們把他弄到哪裏去了?”曲寄微絕不可能由着白夜胡來,他不會放任我不管的。
千雪繃着臉道:“殺了,剁了,扔滄溟水了。”
“你說什麽!”
“敢誘拐帝尊的女人,死一萬次都不夠他死的。”我猛然起身,她忙按住我道,“騙你的,他不知道你回來了,他在幽州找你。”
“我不信。你們要是對他下了毒手,我死也會替他報仇的!”
眼看我就要發瘋,千雪急道:“曲寄微是白夜看着長大的,你就算不信我,也得信白夜。你的小師叔現在安全得很,但我求你,不要在帝尊面前提起他,你會把他害死的。”她用力把我推了回去,我順勢倒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氣,不行,我還是不能相信千雪的話,這太離奇了,這裏不會是魔界,白夜不會毫無征兆地出賣我,這不合邏輯、完全不合邏輯。
“你不信就對了。”腦海裏響起一個慵懶的聲音,“這裏的确不是符合邏輯的魔界。”
這個聲音清晰得如同當頭一棒,我不由得問道:“白夜?這是怎麽一回事?”
“你猜。”
千雪仿佛沒有聽到我們的對話,自顧說道:“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去沐浴更衣。帝尊在嘉蓮宮擺了合歡宴,所有的魔君和純血魔族都會來給你洗塵,蓬頭垢面去可不成。”
把我送去魔族的合歡宴,真狠啊。
誰不知道所謂的合歡宴就是他們的交蓜宴,去那裏的女妖無非有兩種,一是用來吃,二是用來奸銀。用這種方式給我“洗塵”,可見有多恨我。
我漠然地問:“你們家陛下是想吃了我,還是想強jian我?”
千雪神色一僵,“嘉蓮宮的合歡宴隻有遇到喜事才會開啓,你将會坐在帝尊旁邊,作爲宴會的女主人,沒有人能對你不敬。你爲什麽要那麽想他?”
我很誠實地說:“畢竟我是企圖謀害你們皇後的罪人。”
她的神色更不好看了。
“梨花姬,你不會是想報複我吧?我承認,我之前對你的态度不太好,讓你不開心了。但有些事情我也是沒想到的。你大概不知道,你剛走的那段時間,魔界亂成了什麽樣子。你跳了滄溟水,帝尊想也沒想就跟着跳下去了。沒能把你找回來,他把罪責歸在了優昙身上,優昙隻好去跳滄溟水贖罪,你一日不回來,她就一日在水裏泡着,我上一次見到她時,她全身都爛透了。而我因爲看管不嚴,差點也被扔到水裏去泡,我跪着求了好久才有了将功折罪的機會,你若是嫌我還不夠倒黴,等會見了帝尊隻管說我的壞話就是。”
千雪聲色俱厲地說了一氣,我的腦子本來就亂,現在更亂了。
這是那個喜歡和我置氣的千雪,卻又不像是她。
什麽意思呢?如果隻是恨我,他沒必要這樣,滄溟水不是溫泉池。懲罰優昙,是爲了給我出氣嗎?那麽,找我回來,真的隻是想我回來……回到他身邊?——太美好的臆想,令人想流淚。
“千雪,這些話是他讓你編給我聽的嗎?”
千雪說:“你心裏有多大怨恨,都發洩給帝尊吧,别連累無辜。”
兩名侍女扶着我起床,她們看我不是很配合,眼裏露出哀求的神色。我朝她們笑了笑,原來,是我自己編給自己聽的。我好像猜到這是哪裏了,白夜,我是不是有點聰明?你不用這麽快就回答我,我知道你在看我的笑話,我不會讓你笑到最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