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
“别跑呀,新鮮的人血……術士的血是最鮮美的……”
無星無月,隻有連綿不斷的血紅霧霾,地面上湧現出無數斑駁的影子,迷惑着我的視線。這是通往淩虛境的路,可路的盡頭似乎不是我想去的地方。有個戲谑的聲音一直跟着我,我的風行步跑得越快,它就追得越緊。
看不穿這是什麽邪術,可我知道不能回頭。
奔跑時全身毛孔張開,意識疏散,草率回頭,必入魔障。
冷風入肺,濃烈的腥氣灌得我呼吸不暢,我渴望從追逐中逃脫,奈何始終不得其法。腳底下的影子向我圍來,有什麽東西攫住了我的腳踝,我差點摔了個臉朝地。
“障眼法都破解不了,乖乖地讓我吸幹吧!”那鬼一般膈應人的笑聲穿透空氣,聽了隻想割掉它的舌頭。
“你是什麽人?敢在天機崖作亂!”
血色霧霾散去少許,我終于發現,由于我過于心急,在那魔物的誘導下跑錯方向了,這條路,是通往采石澗的……
“道行這麽低淺,說話應該恭敬點。你的小夥伴就因爲牙尖嘴利,後悔都來不及了。”
魔物現身的那一刻,風停霧止,很久沒有确切地對一件事情恐懼的我,在看到它時,微微戰栗。
不是因爲他生得多麽可怕,相反,道行高深的花妖是極爲美麗的,尤其花中之王牡丹,妖娆得雌雄莫辨。他青絲未挽,瞳孔紅得發亮,膚色青白如紙,眼尾一朵朱紅的牡丹印記,笑容狂放不羁,正是我們妖界最受歡迎的模樣,隻可惜,這裏是人界,他身後的花枝還綁着一個昏迷不醒的少女,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我要找的絡絡。
沒有欣賞美人的心情,我大怒:“妖孽,你把她怎麽樣了!”
“放心,還有一口氣。這姑娘長得不錯,我打算留着她這張皮當收藏品呢,人皮總是要活着剝才能保持它原有的美麗,你說是不是?”
明明是個絕色,他的音容卻令人膽寒。
“你是牡丹花妖,還是女帝?”想起唐九容的話,我心裏慌得厲害。都怪我出言不遜,絡絡才會負氣而走,她有個三長兩短,我拿什麽賠?
“牡丹?他早已被我奪舍。無恥的妖怪,若不是他擺了我一道,導緻我功力大損,我也不會急着吸你們的精血。”
我這才發現,他的額頭隐隐有黑氣,怕是吞下花妖内丹後遭到了反噬。
“女帝,我們做個交易怎麽樣?你把她放了,我告訴你如何解花妖的反噬咒。”
女帝聽了我的話,先是一怔,随後哈哈大笑:“小丫頭,你可真好玩兒,我一把年紀了,什麽樣的法術沒見過,輪得到你教我麽?”
我定了定神,輕慢道:“區區一隻魑魅,就不要在我面前賣弄資曆了。”
“蠢,激怒我你隻會死的更快!”
預料到她會用分-身來抓我,我瞬間後閃,露出了我的紅瞳,兩顆尖利的牙齒長出嘴角,頭發也開始瘋長,絲縧一樣鋪到了地上。這是妖怪們撕去僞裝,釋放本性的樣子,雖然不算現出原形,卻渾身充盈着妖氣,咄咄逼人得很。
“你雖自封爲帝,在魔界的位分卻未必有我高。”
女帝沒想到我竟然不是人類,一時間忘記了出手。她自言自語道:“不可能,密宗的弟子,怎麽會是妖?”
“這當然是某位魔君的意思。你不也站在這裏嗎?”解釋不通的事隻能表現得理直氣壯了,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凜冽,“你跟了血君那麽久,他都沒有把焚血秘術傳給你,真是可悲。要知道,那是可以無視經絡的局限,用血疏通靈力的秘法,學會了它,不但可以化解牡丹妖丹的反噬,你掠奪來的修爲也能充分地化爲己用,而不是淤積在一起,最終溢出體外。”
“焚血秘術……”她回味着這個名字。
“你要是肯放人,我就教你怎麽用焚血秘術。”
“我憑什麽要相信你?”畢竟讓牡丹害過一次,女帝滿臉的警戒,但有問有答就是好事,我還有機會說服她。
“随便你了。我久居人間,身體虛弱,就算你吞了我的修爲,也不會有什麽長進。”爲了讓她相信我确實是同道中人,我捏了一個标準的魔族召喚訣,空氣噼噼啪啪地爆動起來,林間的禽鳥走獸感應到異常的波動,紛紛發出了鳴嘯,那種茫然的驚恐,仿佛喚醒他們的不是我,而是讓五界都諱莫如深的那位黑暗主宰者。
我揚起下巴,作出倨傲的樣子,内心卻是忐忑的。神啊,響動再大點,把大家都吵醒才好,“焚血秘術”是有,但并不能化解妖丹反噬,再沒有人來救我,我要裝不下去了。
知道這樣的召喚術意味着什麽,女帝看我的眼神不再飽含敵意。
思考了片刻,她松口道:“你打算怎麽教我?”
“你先讓絡絡去安全的地方。”
“她麽?”女帝依依不舍地撫摸着絡絡的臉,最終歎了口氣,輕拍她的頭頂,施展傀儡術。絡絡頓時直起身體來,張開眼睛木然地望着她,聽她禱祝一般地念道:“乖丫頭,去一個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覺,等你醒來時,噩夢就消失了。”
束縛着絡絡的枝條漸次打開,她聽話地點頭,越過我,遊魂一般地往前走。
等那青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小溪的盡頭,女帝迫不及待地走到我身邊。我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不禁皺起了眉頭。
“你聽好了。”我用極低的聲音念道,“日月水火土,太陽接太陰,北辰南熒惑,太白鎮東西,歲星居中央……”
“你說什麽?”她疑惑地追問。
這是花姐姐的九曜七劫陣,反正我也交不出什麽焚血秘術,不如做到“五五”那麽大,能困住她一時也是好的。可是女帝并不蠢笨,當我把她劃進歲星的位置時,她就發現了端倪。
她伸手來撈我,我用手肘一擋,啓動了第一個結界。
“你以爲這種幼稚的法陣能困得住我?”
我借陣眼之力移動到了一塊巨木後面,把它推向九曜中央,眼看就要把她壓在木下,女帝抽出一把形狀詭異的長劍,當中一劈。
一道刺目的劍光綻出,參天巨木頓時一分爲二,向兩邊倒去。
那把劍沒有改變方向,沖着我當胸而來。
我頭腦清醒的時候,劍術還是可以的。貼着劍身繞了一圈,意圖一個隔空挪移術,把它奪過來。這小把戲其實不夠高明,但因爲我的對手有個共同的特點——輕敵,我得手了。
豈料,待我拿住把柄,才發現手中的東西不是劍,而是一把傘。
方才過招太快,我沒能看得太清,但很快就從女帝的表情判斷出,這傘是她的心頭好。她握住了傘的另一端,手上的血管節節凸起,兩相争奪之中,白色的傘布上竟滲出了殷紅的人血,那血擰成絲線狀朝她流過去,碰到那血,她觸電般地撒手,讓我一個趔趄往後栽倒。
“嗚……”
我撞在了一塊凸起的石頭上,差點沒斷氣。
那些血線對執傘之人無侵略之心,慢慢地又匿了回去。我正慶幸自己搶得及時,一股強烈的吸附力就把我從石頭上吊了起來。我被重重地掼在了地上,摔了個昏天暗地,又被疾風一掃,撞在了結界邊緣,猛地送回地面。
我接連摔了幾下,七竅都湧出了粘稠的液體,舔了舔,是血。
“這牡丹的皮,我用着甚滿意,你非逼我把它毀了。我不管你是誰的人,身份多麽特殊。和我作對的人……隻有一個下場,死!”
女帝強提靈力對付我,牡丹的驅殼不堪重負,炸裂成碎片,肉塊四濺。其間的血腥足以令任何一個正常人吓暈過去,然而,看着那一堆血肉,我的心裏一片甯靜,腦海中甚至浮現出了杏衣少女純淨如雪的笑容。千雪,如果她在這裏,一定會笑話我的軟弱無能吧,我竟然有點想念她殺人的樣子。
奇怪……
爲什麽會想起她?
或許是死亡降臨,總會緬懷一下故人。那一身清麗的杏黃,冷酷中透着一點暖意,是漆黑的宮殿裏唯一值得懷念的顔色。
牡丹的身體敗亡後,血雨下走出了一個身材枯瘦的女子,空有一具骨架,骨架上綠霧環繞,正是魑魅的真身。
“我需要一張新皮了……”雖然她的兩個眼窩是兩團翡翠火焰,但我知道,她是在看着我的,“咦,你和畫中的人有點像啊,那是血君大人要我請回去的……”
趁她半蹲下來,把臉湊近我,想要看得更仔細的那一刻,我完成最後的掙紮。
所有靈力自丹田識海流過,聚集在右手,我揮傘刺了出去,傘尖沒入綠霧,刺穿了她的骨頭,發出刺耳的“噗呲”聲。“聽說魑魅的骨頭用來鑄劍很不錯,誰死誰活還不一定!”這傘是個不尋常的寶物,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很喜歡,雖然這一擊沒能殺死女帝,但見到她痛苦扭曲的樣子,我已經滿足了。
女帝小腹上插着傘,綠色的血液不斷地流出來,被傘所吸收。
“算計我!你去死吧!”盛怒之下,她沒有管身上的傘,而是兇狠地撲向我,用手掐住我的脖子。那是一雙鋒利如鐵的利爪,我放佛聽到了自己粉身碎骨的聲音。
知道要粉身碎骨,可再也沒有多餘的靈氣去抵抗。
我真夠弱的。
就在女帝對我用力的那一瞬,面前閃過一道無法形容的白光,比月光更冷酷,比星星更耀眼,那種不容抗拒的絕對力量,任何人見了都要屈膝臣服。
它彈開了駭然大叫的女帝,擋在我的身前,殘忍地炙烤着她的每一寸骨骼。
而後,迅速消失。
采石澗陷入了詭異的靜,直到“咔哒”一下,女帝的頭骨發出聲音。
“這、這是……‘那位陛下’贈與的護身符……爲什麽你會有……咳咳!”她已經燒成了一具焦骨,舌頭也開始融化,含混不清的遺言飽含敬畏,“難道您……您就是他的……”最後的話沒有說完,她的頭顱落下,滾到一邊。眼裏的火焰湮滅時,黑漆漆的眼窩還森然地朝着我鎖骨的方向。
變故來的太突然,我震驚地呆在原地,過了很久才低頭去看所謂的護身符。
那是畫骨玉。
幾番掙動,它滑出了我的衣領,整塊落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