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發冠難得沒有戴歪,衣服也理得有了一派之尊的樣子,隻是說出的話依舊讓人垂淚噴血。
掌門笑眯眯地望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弟子,悠然道:“孩子們,最值得期待的一天就要來了,求思堂的燈光從傍晚一直持續到天亮,這種精神着實可嘉。不過我更欣賞某些用障眼法、隐身術、縮地術……以及禁書上記載的各種法術,潛入我的書房,企圖偷看考題的人。要打開書房的天極鎖,功力非練到大玄位以上不可,這就把大部分人排除在外了。”
他這麽說,必定是堅不可摧的天極鎖已經被破了。
衆人頓時面面相觑,難掩興奮之色。扶風掌門可是連上界諸神都敬仰三分的人物,誰這麽厲害,能頂着他布下的機關闖進書房?
掌門敲了敲石桌,示意大家安靜。“不用看了,隻有真正見多識廣的人才能全身而退。強開天極鎖觸發了藏在鎖頭中的暗器,有的被射穿了眼睛,有的絞斷了一隻手,能不能來考試都是問題。”
我這才發現,有幾個位置是空着的。
冷不防瞟到夏紫靈,她面色蒼白,幹澀的嘴唇微微發抖,完全不是盛氣淩人的模樣。她該不會也參與了這件事吧?很有可能!
缺席的五個弟子都和她關系不錯,平日裏學的也不差,八成是她想拔頭籌,才陪她冒這個險。
不過很快夏紫靈就緩過來了,鎮定地回了我一眼。
扶風掌門道:“感念他們是初犯,本門給予一次補考的機會。當然,也有未受傷的弟子見到了那份寫在石闆上的題目,這是他們的本事,爲師不會追究。隻不過肉眼凡胎,看到的東西多是假象,真正的題目由我和如意用法術封住,不到時間不會顯現。”
“每年考試的花樣都層出不窮,爲了對付你們爲師也是很累的,大家都安分點吧。”他唏噓道,“知道你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但還是要重申一次,事關入室弟子的選拔,文試考場上設有屏障,不得使用法術作弊,一經發現打斷經脈,逐出師門!”
前所未有的嚴厲處罰,引來了一陣悄聲的議論。
“掌門要玩真的,難怪有人坐不住了。”絡絡在我耳邊道,“以往的考試誰不耍個小聰明啊,夾帶小抄算什麽,千裏傳音、目力穿石都用上了,你是不知道,去年我挑了你身後的位置,用我白家特有的‘還真術’,模仿你的一舉一動,把你畫的符全抄下來啦。”
“什麽?這麽變态的法術你也亂用!”我心有餘悸地扭臉看她,萬一我有些不雅觀的動作,豈不是雙雙丢臉?
“喂喂,我可是很有道德的,隻在考試時用,你想到哪裏去了。”
她托腮道:“不過我真是好奇,有些東西掌門隻是稍微講過那麽一次,你竟然能記得那麽清楚。明明比我來得晚啊,這太沒有道理了。”
“……”
我沒好意思告訴她,我在滄瀾山學這些的時候,她還沒有出生。
掌門這次動了真格,在考場的每一個座位上都種了感靈木,隻要有人在其間使用法術,懸挂在感靈木上的鈴铛就會鈴聲大作。我想,沒人會冒着打斷經脈的險頂風作案的。
最難的題目依然是畫符。不但要記住咒文,還要把它用古體字寫出來,大概太一神尊造那些符号時,完全沒有考慮後人的心情,滿腦子隻想着怎麽華麗怎麽來了,很多字的形狀隻能靠硬背,寫錯一筆整張符咒就毀了,弄不好真成了鬼畫符。
我花了十年時間才看懂所謂的天書,可以想象其他人無從下手的窘态。
翻到試題的最後一頁,七幅栩栩如生的圖畫吸引了我的視線。
把筆停在第一幅圖上,圖中的寶劍立刻浮了起來,小小的一把,在眼前展示着轉圈,我用食指戳了戳,小劍害羞了似地繞開,過了一會兒,又煞有介事地重新立正。這時,一行字也在紙上顯現:分析靈界七聖的地位材質和用途,它們現在歸于何處,如何才有機會見到……
我想了想,揮筆寫道:
神尊東皇太一遊曆各界,流下孤獨悲傷憤怒之淚,化作七顆感應結晶。這七顆感應結晶分别爲天、魔、妖、冥、人五界中的上君尊者所用,融入七件法器之中,借神尊之力造就了靈界七聖。
七聖最強力量的代表是太一劍,衆生的執念鍛造而成,極其霸道。劍鋒所指,寸草不生。不同于取之于天地正氣的夏禹劍,太一劍乃是偏執之劍,使用不當會激發執劍者的邪念,反噬其主;
七聖之一幻音鈴,由鲛珠和鲛人的内丹凝練,輔以昆山玉和天玄鐵制成,有控制心魂,疊夢造境之效,若能配合攝魂*使用,縱是意志堅定之人也無從抵擋;
七聖中最血腥殘暴的煩惱絲,材質是冰妖的頭發和冥府的怨氣,寒冰煉獄封存萬年。三千煩惱絲,是比刀劍還鋒利的武器,肉眼極難分辨,一旦被纏上,輕則斷手斷腳,重則碎屍萬段,魂飛魄散;
七聖裏唯一的活物曰冰嫣,是一種可以解毒療傷的妖獸,形如白鹿,瞳色碧綠,頭上三角,脖子上挂着九色永生花,百毒不侵,萬邪莫近;
另一件和花有關的寶物是地獄傘,傘面由曼陀羅華、噬神花、忘憂草織就,白底紅花,撐開時鮮花吐舌,可吸幹對方的靈力化爲己用,傘下枯骨無數,而不論沾染多少血漬,地獄傘都華光依舊。
離魂燈也是一件巧奪天工的寶器,材質不明,它能剝離魂魄,使人在陰陽兩界穿梭自如,是通往冥界而不死的捷徑;
最後一件寶物——妖書,與命簿同源,引混沌之力封成的一本契約書,裏面藏着許多風雲一時的大妖魔,妖書的主人能随意驅使它們。
因爲魔族的背叛,東皇太一關閉了始天界,自我放逐,導緻幾萬年來魔禍肆起,衆神式微。有人說,隻有靈界七聖聚齊,七顆結晶互相感應,才能打開始天大門和神尊對話。太一回歸,魔禍方休。
這樣的傳說讓搶奪七聖的人趨勢若骛,搶的人多,毀的自然就慘。
妖書至今已四分五裂,東君鳳赫、冥帝懸飒、北海劍宗擁有最完整的三部分,其他的零零碎碎拼也拼不回來了。
離魂燈曾爲密宗持有,現在麽……掌門的說法是,離魂燈已經落入了魔族血君囊中。但據我所知,那東西本來就出自血君之手,燈上還用魔界的古體字刻了他的名,現在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煩惱絲存于酆都,是冥界至寶。
冰嫣的主人是一位隐居在人世的堕仙,常有人上門求醫。
幻音鈴原是幻宗的鎮派之寶,白夜卸任尊主離開幻宗後,不曾歸還。
太一劍和地獄傘不知所蹤。至于要怎麽找出來……我一看滴漏,所剩時間不多,不禁有些着急,胡扯了兩句,一不留意答卷被人抽了起來。掌門捧着看了兩頁,贊揚道:“描述得很準确嘛,咒符也寫的工整,不錯,有如意師弟當年的風範。”
最後一聲落在大家耳裏,我能聽到明顯的嗤笑。
玉如意要知道了,肯定會氣暈過去的。
“喂,玉如意座下大弟子,明天的法術考試請務必要來,可不要稱病消失,讓掌門白白期待!”文試結束時,有位男弟子追了上來。
我還在回味靈界七聖的問題,回頭敷衍地笑道:“好,不會讓你失望的。”
不知怎麽的他就紅了臉,沒有繼續挖苦。
夏紫靈翻了個白眼,啐道:“狐狸精。”
“……”
真是奇怪,我本來不是個容易受刺激的人。但這一回,打定主意要賴在密宗,有些事就不能不争了。“謝師姐謬贊,明天見。”
我一甩袖口,帶起一陣狂風,招搖地離開了她的攻擊範圍。
我沿着一條冰封的溪流往山腳走,越過已經凋敝的百花林,兩隻幼年白虎看守着的地方,就是普通弟子的住處。青瓦白牆,錯落有緻,袅袅的白煙升起,是爲抵禦嚴寒燒起的重火炭。
東起第三座庭院,一塊刻着“花落無聲”的石頭野蠻地橫在道旁,朱紅的字迹是絡絡一筆一筆填上去的,她說,比起亭台樓閣的後綴,“花落無聲”更襯得上她空谷幽蘭與世無争的氣質,而且,這四個字裏還嵌了我們兩人的名字。
此刻,一對少年少女正站在石頭前說話,男的背影挺拔女的粉妝玉琢,站在一起如詩如畫。
但是等等,他們好像在吵架?
“這蝴蝶耳墜是我昨天在潤珠台泡溫泉弄丢的,怎麽會在你那?”
“我哪知道你怎麽丢的,路過撿到,覺得這麽花哨的風格應該是你。”
“你一個男人跑去那種地方,太無恥了吧!”
“我……沒有!你再亂說我不客氣了!”
“你自己都承認你路過了,大半夜地在女生澡堂閑逛,一定看了很多不該看的東西。哼,我要告訴師父,讓他挖了你的眼睛。”
“你給我站住!”
伴随着一聲爆吼,珠玉崩壞的聲音格外清晰,絡絡的一隻袖子給生生地扯開,白生生的香肩“嘩”地一下顯現,她氣得兩頰充血,眼眶都紅了。
我急忙沖上前架住她揮出去的巴掌,避免她更進一步地走光。
“哎呀,這不是三師兄嗎?有什麽事進屋說,這化雪的天氣站着可冷了。”那桀骜的少年竟然是唐九容。不能讓他們引來别人了,我連拉帶拽地把絡絡搬進了屋裏,又和眼睛發直的師兄使眼色。
過了許久,唐九容回過神,别扭地說了聲:“我不是故意的。”
這位肯放下架子,事情就好辦了,我沏了兩杯茶,想緩和一下氣氛,不想他接着說道:“蝴蝶耳墜确實是我在潤珠台撿到的。昨天夜裏天機崖上出了一點事,我奉師父之命搜山,不得已才……”
兩雙眼睛炯炯地望着他,尤其是絡絡,一臉的不信任。
逼得唐九容看了一眼窗外,才說:“北幽有個魑魅投靠了魔族,自封女帝,附着在花姐姐收服的牡丹花妖身上,混進了密宗。她打翻藏妖壺,放出了個把髒東西,我和幾位師兄弟追了一夜未果。你們晚上出門要小心了。”
幽都,女帝。
不知爲什麽,我有不好的預感。
唐九容說:“不是危言聳聽,她是沖着本門女弟子來的。”
“你是說……是爲了那件事情?”絡絡鄙夷地笑道,“要真是爲了一個女人,魔族也夠無聊的。不過他們怎麽會想到來密宗搜人,魔帝跑了老婆,就把手底下人都逼瘋了麽?”
送走了唐九容,絡絡一連叫了我好幾下,我才從惶恐中擡起頭來。
“絡絡,魔族這樣做,就不怕得罪密宗嗎?他們怎麽敢在修仙之地胡來?”
我不光聲音不正常,手也有些不自在。
“你臉色真難看,這就讓唐九容吓着了?有我白絡絡在,你就安心吧!那什麽女帝隻是個小角色,過幾天就抓出來了。”絡絡拍拍我的肩,無所畏懼道,“這是他們魔帝自己鬧的笑話,搶了妖界的姑娘當魔後,沒想到人家不願意,連夜逃跑了……”
我皺眉道:“既然她不願意,他們爲何還要找她?”就這樣結束不好麽。
“你把魔想得太善良了。”
絡絡說:“蓮燼是什麽人,幾萬年沒有動過娶妻的心思,遇到這麽不給他臉的,就算他不說,魔族的其他人也會想把那花妖碎屍萬段。他們不會讓她好過的。”
“……”
原來如此,我現在的确是,不太好過。
可是蓮燼,我沒有對不起你,你已經得到紀梨了,我成全你們在一起,這樣也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