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議很快就結束,這場軍議,實則就是爲了進一步自上而下統一思想。
大軍孤懸于敵國,沒有後方,沒有後勤,不出意外的話,也不大可能會出現援軍,也因此軍心士氣就會變得異常脆弱,故而需要每隔一段時間就進行整合和鞏固。
接下來,
還有更爲長遠的奔襲,甚至,還會有可預見的連番硬仗,乾國現在可能沒辦法在這裏調遣出足夠的大軍來圍堵自己,但上京前方,必然早就做好了阻攔的準備。
有些事兒,已經心照不宣了。
所以,不趁着現在趕緊多添點柴多加點料,等真正遇到事兒時,想臨時抱佛腳都來不及。
鄭凡繼承了靖南王的用兵細節,一樣喜歡個精校入微,但鄭凡畢竟不是靖南王,而且,鄭凡也不想成爲靖南王;
故而,當一軍主帥必不可免地會成爲一軍之圖騰時,所呈現出的光彩,是截然不同的。
這裏并沒有什麽優劣之分,管用就好,畢竟,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勝利而考慮。
伴随着軍議的結束,那聲口号很快就開始向下傳播。
“破上京,擒乾後!”
“破上京,擒乾後!”
擱在别的統帥那裏,就算要喊出這種口号,也應該是喊:“破上京,擒乾皇!”
可偏偏在鄭凡這裏,就完全變了個味兒。
但士卒們喊起這個口号時,卻感覺格外來勁。
鄭凡是軍功侯時,還有個注水的大皇子軍功侯并列,但等到兩位老王爺一位離去一位故去且鄭凡也封王後,
可以說,
作爲大燕現如今獨一份兒的異姓軍功王,平西王爺幾乎就是整個大燕法統上的“大将軍”,軍方頭把交椅。
甭管嫡系不嫡系,甭管是鎮北、靖南軍亦或者地方郡兵什麽的,隻要是帶黑龍旗的丘八,都能說平西王爺是咱老大。
所以,
眼下全軍上下,逐漸點燃着的是一種這樣的氛圍。
老大喜歡人妻,
這是公認的“秘密”;
那行,
咱就去上京,将這大乾國身份最尊貴的人妻給老大搶來!
山大王的土匪結寨,往往會被認爲烏合之衆,但實則,這種寨子,撇除戰鬥力等其他方面的缺陷不談,至少,人家很有凝聚力;
而這支軍隊,主力是陳陽的肅山大營,抽調補充的,也是陳陽親自擇選的他部精銳,戰鬥力組織力上是沒問題的,故而等同是在此刻,将凝聚力給攥緊了。
很多人已經在幻想着等戰後,
和袍澤亦或者和家人喝酒吹牛時,
可以一拍大腿,
平西王爺你曉得伐?
他女人,
俺幫忙搶來的!
……
而點了這把火的平西王本人,此時正坐在浴桶裏。
福王妃正細心地幫其擦拭着身子;
這一次,她倒是沒再故意說什麽也沒做什麽,反而顯得很安靜。
一颦一笑間,先前的那種勾魂不再尋見,變成了一種知性柔和,擦拭身子時也很細心,很賢妻良母的感覺。
在這方面,她顯然很懂得收放自如。
福王妃的閨名叫婉;
洗好了,起身,王爺張開雙臂;
福王妃拿着幹毛巾擦拭;
二人之間,倒是配合得很是默契,也沒絲毫尴尬之感。
按理說,二人之間,應該是苦大仇深;
先福王的首級,是鄭凡提着去邀功的。
但正如鄭凡之前在蘭陽城對陳大俠所說的一樣,那麽多官員大人們還沒去殉道守節,其他人又有何顔面去要求一個女子銘記仇恨守女戒?
都想活下來,都想保命,爲何你們能安然自若,卻又見不得一個女人這般?
擦幹了身子,福王妃又拿了一件衣服過來,給鄭凡換上。
衣服,早就準備好了的,她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有用到的時候。
不得不說,女人的第六感真的很強;
“準備得很妥帖。”
王爺說道。
福王妃笑了笑,道;“孩兒說您要來時,妾身就在做準備了;孩兒說想試着對付你時,妾身就清楚,你馬上就要睡到妾身的床上了。”
“他還隻是個孩子,這些話,别當着他的面說,年輕人,好面子的。”
鄭凡的年紀比趙元年是要大,但還沒大到過輩兒,可偏偏這話講出來,倒也沒讓身邊的女人覺得不妥。
說到底,人這輩子,真正看的向來不是生命的長度,而是厚度和寬度;
一般而言,喜歡抱着資曆和年紀不放的人,是真的除此之外,手裏沒什麽好拿出來的了。
鄭凡在床上躺了下來,這一晚,得留在這裏的。
至于幹什麽,真沒打算去幹,行軍途中,難得舒舒服服泡個澡,也難得在香房軟榻上好好睡一覺,這些,其實已經夠享受的了。
留宿一夜,是爲了大計,是爲了安軍心;
是爲了大燕不得不犧牲自己的名譽。
福王妃本想倒茶在旁,但她也留意到了她房裏的水和吃食,鄭凡是不會碰的,所以也就沒倒,而是走到床邊,一隻手扶着自己秀發一隻手輕輕捏了捏鄭凡的胳膊。
鄭凡睜開眼,看着她。
“王爺,您應該睡裏頭呢,妾身怎可以從你身上跨過去?”
鄭凡雙手枕在身下,道:
“本王喜歡。”
睡床邊,是一種軍人本能,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自己即可瞬間抽出挂在床邊的烏崖翻身而下;
當然了,一般隔壁老王也都是睡床邊的。
福王妃臉上露出了一抹羞色;
鄭凡本以爲她會從自己身上跨過去,甚至,從自己腦袋上跨過去,因爲她穿的是裙子;
但她還是從尾端小心翼翼地上來,再輕手輕腳地繞到了裏頭,随後,側躺着,看着鄭凡。
鄭凡看着她,
開口道;
“張開嘴。”
福王妃張開嘴,吐出舌頭,其舌苔上,有一塊綠色的像是含片一樣的事物。
先前她說話時,鄭凡就察覺到了。
鄭凡伸手,從其舌頭上取下,還放在鼻前聞了聞,有一股清新的薄荷味。
“王爺,這是含香片。”
隻要是正常人,無論男女,一覺醒來後都必然會帶口氣的,含着這個入睡,醒來後,如果老爺想要做些什麽,就不會熏到老爺。
鄭凡将這玩意兒丢下了床,
笑道:
“這萬惡的封建舊社會。”
“王爺在說什麽?”
“沒什麽,本王累了,休息吧。”
福王妃不會武功,鄭凡怎麽說也是五品高手了,再者,茶幾上還放着一塊紅色石頭,屋子裏的安全,不會有什麽問題。
至于說屋外嘛,
就更不可能有什麽問題。
伴着外頭老遠偶爾傳來的些許馬蹄聲和喊叫聲,
鄭凡入眠了。
……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也正好是早晨;
這一覺,倒是将自己有些崩亂的作息給調整回來了;
但這個調整不調整也沒什麽意義,隻要接下來還要繼續行軍打仗,作息自然又會崩裂開。
福王妃早就醒了,她就這般手撐着自己的頭,看着鄭凡。
許是皮膚真的太好,故而這一刻,還真有些俏皮的意思。
鄭凡扭了扭脖子,坐起身。
福王妃也起身,開始幫忙穿衣。
“把門開了吧。”
“是。”
福王妃走過去,将門打開。
沒多久,
劉大虎端着洗漱用的盆進來,還有牙刷和面巾。
這個時代早就有牙刷了,隻不過僅局限于達官顯貴專用,黔首能用柳枝刷刷就已經很講究了。
王爺的牙刷是特制的,牙膏也是。
隻不過,今兒個洗漱茶杯連帶着牙刷,都是兩份。
放下和安置好東西後,劉大虎告退時,還特意對福王妃行了個禮。
鄭凡開始洗漱,剛洗漱好,鄭蠻就端着早食進來了。
在外頭,鄭凡隻吃他們仨呈送上來的食物,而且,他們肯定早就提前嘗過了,這倒不是說他們的命不是命,這本就是職責所在。
若是自己籌辦的食物還能被人下了毒,那麽先毒死自己也是活該了。
鄭凡坐下來,開始用早食。
福王妃也坐了下來,服侍着王爺進食。
外頭院子,
福王趙元年向這裏走來。
陳仙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趙元年對陳仙霸笑了笑。
陳仙霸猶豫了一下,也是握着刀把行了行禮。
趙元年沒被阻攔,走了進去,恰好此時他的母親正服侍着平西王用早食。
“兒子給父親大人請安,給母親請安。”
趙元年規規矩矩地跪下來按照乾人官宦人家所講究的晨禮來行禮。
福王妃看了看鄭凡,沒說話。
鄭凡正在撕着早糕,蘸了蘸糖,開口道;“孤該不該喊你一起來吃?”
“能與父親大人一同用膳,是孩兒的榮幸。”
“呵呵。”
平西王笑了。
“孤的奉新城外,有一座廟,叫葫蘆廟,廟裏有一老一少倆和尚,這倆和尚,都是有佛緣的。”
“日後孩兒定然會去參拜,爲父親大人和母親祈福。”
“有一天,老和尚忽然發了瘋一樣對孤一遍遍喊着:多子非多福。”
“……”趙元年。
鄭凡瞥了仍跪在那裏的趙元年一眼,
搖搖頭,
道:
“本王兩位王妃現在都有身孕,本王麾下幹兒子有好幾個,年紀最大的倆,一個是靖南王世子,一個是當今太子。
放心,
怎麽落,都落不到你頭上。”
“是,是,是,兒子可是一片純孝。”
“那真是笑死孤了。”
鄭凡将糕送入嘴裏,拍了拍手,道:
“行了,别一套二套三套地來做了,你先前的事,本王可以既往不咎,畢竟,在本王看來,你真的隻是個孩子。”
他讓薛三去福王府傳信,本就是一招閑棋;
但接下來趙元年和滁州城守軍的反應,可謂是滑稽得很;
這就像是老先生站在前方,看着下面的學生一樣,自以爲缜密周到,實則完全落在他的眼裏。
“但以前是以前,這今後,再想起這類心思的時候,得自己想好,要麽,把孤給扳倒到徹底無法翻身,要麽,就給孤好好憋着藏着,你也沒第二個娘了。”
趙元年開口道:
“父親,我先父還有好些個側妃,眼下住在尼姑庵裏,父親若是想要,兒子可以爲父親将她們接過來。”
“好了。”
鄭凡提高了些音量。
趙元年吓得身子當即一哆嗦。
“孤把你當一個廢物,輕輕地放下了。
你呢,
要是想繼續這般演戲,表現你的心機你的城府,非要硬逼着孤去強行覺得你這人不可留以後會有危害,逼着孤現在殺了你,
也可以。”
“………”趙元年。
福王妃依舊沒說話,隻是默默地給王爺添粥。
“孩兒………知………”
“行了,别自稱孩兒了,莫名其妙地出了個長子,孤心裏還真不适應。
孤可以帶着你走,把你丢燕京,你也能保個富貴,沒事兒做,也能陪陛下下下棋說說話。
要是不願意這種活兒法,就好好想想,你這邊,到底能有什麽是值得孤去注意一下的。”
趙元年默默地擡起頭,看向自己的母親。
“出息。”
趙元年深吸一口氣,點點頭,道:“孩……元年隻剩下福王的身份了。”
“那就用好喽,你可以在外人眼裏,做孤的兒子,但沒必要真做這兒子,虎皮,扯一扯就行,你要真當了兒子,手底下再收一群孫子,有個屁用?”
“元年明白了。”
“好好把心思放在做事上,整天琢磨着這些城府、權術什麽的,看似聰明,實則愚笨至極。”
“元年受教。”
“行了,滾吧。”
“元年還有一事。”
“講。”
“原本今日是滁州城廟會,今日定下了一家自上京來的戲班子,唱的是廪劇;
元年打算,讓戲班子照舊登台唱戲。
分發出一些錢糧,可以引得不少百姓圍看,再遣士卒去叩滁州城官員的門,必然也能讓他們過來陪坐。
父……王爺可以和母親同去看戲。
這樣,能很熱鬧,日後所有人,都脫不得幹系。”
鄭凡聞言,點點頭,道:“還算有點腦子。”
“多謝王爺誇獎。”
“何時?”
“自正午開場。”
“孤會去的。”
“多謝王爺。”
鄭凡揮了揮手,趙元年行禮告退。
福王妃拿着手絹過來,輕輕地幫王爺擦拭嘴角。
鄭凡開口道:“你這兒子,也不算完全無用。”
“元年爹走得早,再加上乾趙宗室一貫的忌憚,藩王其實也難,以後,你這當爹的,得多指點指點他。”
也是奇了怪了,
趙元年先前自稱“孩兒”時,王爺心裏膩歪得不行;
可同樣的話,出自福王妃口中,反倒是讓人覺得有那麽一股子的情調。
鄭凡放下了筷子,
道:
“我先去城外軍營轉轉,待會兒再來這兒接你。
不過,你們乾人這是什麽規矩,大正午地就開戲?”
福王妃笑道;“開戲本和廟會同起,去正午之時是爲辟邪保佑,風調雨順。”
“行吧。”
王爺起身,向外走去。
院兒門口,
陳仙霸、劉大虎和鄭蠻仨也都站在那裏用着早食,他們的早食就簡單得多了,王爺剛出來時,他們本是要跟着一起出去的,卻被王爺示意不用了,擇了阿銘先生和劍聖陪同離開。
“咱們留下來,是爲了保護這位王太後麽?”
劉大虎一邊咬着饅頭一邊說道。
“是吧。”鄭蠻也是這般認爲。
陳仙霸高冷,沒參與讨論。
其實,
這哥仨對于自家王爺昨晚宿在福王妃這裏,是有着不同的看法的,但隻能埋在心裏,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拿出來讨論。
作爲親兵,這點規矩要是不懂,那就真的是蠢出天際了。
鄭蠻本身并未脫離荒漠狼崽子的習性,在他看來,殺了他男人,搶了他女人,站在蠻族的視角來看,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女人,牛羊,牧場,本就是實力強大的人才有資格去占有的。
在學社裏,雖然成績不好,但好歹也讀了不少的書,他發現夏人很有意思,表面上擱着一層皮,本質上,和他們蠻族并沒有區别;
要是惡霸從街上搶了個女人回家睡覺,這叫強搶民女,會被唾棄;
但要是從敵國搶回一個公主回來睡覺,那叫英雄,比如……
劉大虎則很淡然,他親爹走得早,現在的爹,娶他娘時,就已經帶着他了;
所以,他覺得王爺收了這位王太後,再搭一個趙元年,實屬正常。
陳仙霸則認爲王爺是完全站在了政治和軍事角度去考慮這件事的,今日去取糧食做早食時,他就感覺到軍營裏的熱烈氛圍;
自家王爺是偉大的,
哪可能真圖一個女人的容貌長相什麽的就随意收了?
唉,
王爺不容易啊。
……
很不容易的平西王巡查完了城外軍營後,又回到了城裏。
早就等候的馬車自王府裏緩緩駛出,裏頭坐着的,是一身華裝的福王妃。
趙元年則立在馬車旁邊;
王爺沒下來上馬車,而是策動着貔貅來到馬車側旁,敲了敲,道;
“裏面憋悶。”
“好。”
福王妃自馬車内出來,平西王抓住她的腰一提,将其摟抱起來,讓其側身坐在自己身前。
“走,看戲去。”
甲士開道,儀仗行進。
道路兩旁,有不少圍觀的百姓,當王爺過來時,全都跪伏了下來。
你若是不跪,可以,馬上燕人的弓弩就對向了你。
當然了,也沒有那種明顯被壓迫的氛圍,一些百姓,臉上還挂着笑容。
福王妃顯得有些興奮,道;“倒是真沒這般出過門呢,王爺,等回到奉新城王府也可以這般自在麽?”
“我可沒說過,會帶你回王府。”
福王妃嘟了嘟嘴,“大女孩”露出嗔怒的表情,其實也很美;
她将頭枕靠在鄭凡胸前,委屈道:
“王爺,你可不能吃幹抹淨就不負責了啊。”
“要說吃,也是你吃了才是。”
“那豈不是妾身占了王爺您的大便宜,妾身可真了不起呢。”
“是啊,了不起啊,自本王領兵以來,乾國的軍隊給本王麾下帶來的損傷,還不如你這一口吞的。”
“嗯?”
“呵呵。”
王爺自顧自地笑了起來,沒作解釋。
戲台的位置,在滁州城的校場裏。
戲台很大,外圍還搭建着木質台階以供聽衆來坐,這種類似印象中古羅馬角鬥場的格局,其實并非其獨創,畢竟技術難度又不大。
裏頭,已經有很多人了。
百姓們在最外圍,不少人神情還有些興奮。
燕人殘暴,他們是知道的;
但燕人殘暴和平西王爺有什麽關系?
平西王爺可是來了咱滁州城兩趟了,每一次來,不是送錢就是送糧的。
真希望平西王爺能常來看看呐。
大乾,是文華之國,但無論是文華還是文化,其實和黔首的關系,并不大,享受這一層級的,其實是士大夫階層;
本質上,和楚國的貴族,并沒有本質的區别,無非是既得利益階層換了層皮,再者,乾國的文人動辄喜歡高呼“爲百姓請命”,賣相上,着實比楚國的貴族動辄“奴才”“賤民”的要高端了不少。
乾國的富裕,在江南;
而乾國的北方百姓,按理說,氣候條件地理條件至少比燕國要好很多,燕國最南方号稱小江南的銀浪郡,可是乾國的最北邊呐。
但一來乾國的賦稅和徭役一直很重,二來,那能讓大燕君臣無比頭疼的三邊重鎮體系,每年所吞噬的錢糧以及人力等等,都是一筆筆天文數字。
而這些,絕大部分其實得由乾國北地這些郡的百姓來承擔。
同時,可笑的是,連燕國人都曉得,乾國江南可謂真正的富饒之地,但乾國朝廷在賦稅收取上和民力征發上,南北之間,幾乎沒什麽差異。
換句話來說,無比富饒的江南,并未給乾國帶來本該對等的輸血,不是沒有官家想要改變這一格局,但伴随着江南各個家族借着科舉的皮崛起,逐漸成爲類似楚國貴族那種的“世襲階層”後,朝堂上的代言人一排排地堆砌起來;
敢有人提出對稅收的改革,哪怕是官家本人流露出這意思,也會有一大群“舍身取義”的官員們前仆後繼地上奏阻止,乃至是扼殺,理由也很高大上:
官家,切勿與民争利!
得虧前些年燕軍南下打到了上京城,一舉撕下了乾國的面皮,那位官家也得以順勢掰倒了那幾位老相公;
兵冊上的空饷,水分被擠出來了不少,乾國江南的家族生怕燕軍日後還要繼續南下,故而也算是松了些口,這才使得乾國朝廷有能力去編練新軍同時,也使得乾國北方的防禦體系,至少在架子上,得以被重新構建了一遍。
可以說,燕國的上次入侵,一定程度上是幫助乾國在進行自我糾正,也無怪乎燕國先皇曾擔憂過要是給乾國太多時間,以後想拿下來,就得費更多的功夫。
鄭凡原本也有這種擔憂的;
但蘭陽城一見,
再加上眼前這一幕,
所謂的擔憂,一下子就又輕散了去。
來了很多官員,基本都穿着官服,謹小慎微地坐在那裏。
當鄭凡出現時,他們有的起身谄媚地行禮,有的則有些手足無措,少數坐在外圍的,沒站起身,且故意面露些許不屑憤憤之色的,這都算是“血勇充沛”的了;
但至于讓他們喊罵出來,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樊力負責滁州城的鎮壓事宜,但奈何,這座早有經驗的城,很乖,這也使得樊力的斧頭,很是寂寞。
“參見平西王爺。”
“拜見平西王爺。”
鄭凡向他們微微點頭緻意,仿佛面對的,是一群燕國的官吏。
随後,
鄭凡在一張特意爲他準備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兩側布上了透光的屏風,也就是将将一個意思而已,畢竟福王妃也要在平西王身邊坐下。
一時間,不少先前戰戰兢兢的滁州官員們,看向福王妃所坐那一側屏風時,都露出了不屑和鄙夷的神情,
更有甚者,
一聲長調,清了清嗓子後,
對着地上狠狠地吐出一口濃痰;
呸,
賤婦,
真丢我們乾人的臉!
平西王好歹是個高手,雖然平日裏基本不怎麽給自己去玩兒命的機會,但在感知力上,其實很是敏銳。
而福王妃則因爲是“聚焦者”,她坐下後,其實已經感覺到了來自四周的“惡意”。
但福王妃依舊坐得端莊,似乎并未受到什麽幹擾。
鄭凡看了看她,她也轉過頭,看向鄭凡,微微一笑。
王爺擡起手,輕輕揮了揮。
陳仙霸等人會意,将屏風撤開。
一時間,
周圍坐着的這些滁州城官員們,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
伴随着廟會的祭祀典的開始,
台面上的大戲,也拉開了序幕。
很可笑的是,這廟會的祭祀本該是祈禱國泰平安風調雨順的,可眼下,燕國的王爺,已經坐在下面看戲了。
廪劇是乾國比較流行的劇種,其表演方式和鄭凡比較熟悉的京劇在一定程度上有些相似。
劍聖抱着劍,站在鄭凡身側,阿銘站在鄭凡身後。
本來還有一衆甲士想要過來将王爺包圍住的,但被鄭凡示意站遠些了。
趙元年則站在其母親身旁,彎腰向平西王介紹道:
“王爺,這一出叫《送京娘》,講述的是我乾國太祖皇帝在未登基前于江湖中護送一女子千裏尋夫的故事。”
鄭凡點點頭,道:
“你家祖上可真夠閑的。”
趙元年笑笑,道:“是。”
按理說,鄭凡應該不大欣賞得來這些的,但實則有些東西,若是願意細細地品味,的确是能品咂出一些味道來。
唱腔悠揚,節奏緊湊,配合着鼓樂之聲,真的是别有風味。
平西王拍了拍手;
随即,
在其身後和身側,一衆滁州城的官老爺們,也跟着一起拍手,掌聲從稀稀落落到逐漸熱烈。
甚至,
當平西王露出笑容時,坐得距離近一些的官老爺還會喊一聲:“好!”
然後,
鄭凡又笑了。
“好!”
“好!”
也不曉得王爺到底是在笑舞台上的精彩,還是在笑這些單純爲了叫好而叫好的人。
“王爺喜歡麽?”福王妃拿起一個果脯,本想送到王爺嘴邊,但還是送到自己嘴裏。
鄭凡點點頭:“還好。”
但多聽了一會兒,就難免會有精彩中夾雜着枯燥之感,畢竟,乾國太祖皇帝的形象,在鄭凡這裏實在是沒什麽代入感。
還是如卿那帶着楚腔的小曲兒聽着讓人更舒服,怎麽聽都不會膩。
到中後段時,
平西王爺已經有些開始神遊了。
在場的官老爺們,倒是看得很認真,當平西王不再做出其他舉動後,叫好聲,也偶爾響起。
甚至,
不少官老爺們的眼裏,逐漸開始噙着眼淚。
劉大虎小聲地問身邊的陳仙霸,“霸哥,你說他們在哭什麽?”
陳仙霸直接給出答案:“台上在演他們的太祖皇帝,他們,也是在哭他們的太祖皇帝,可能還在想着,要是太祖皇帝今猶在,怎會讓咱們站在這兒聽戲?”
不得不說,陳仙霸看問題的眼光,真的很準确。
事實也的确如此,縱觀乾國一百多年的社稷,唯一一個可以稱得上是馬上皇帝的,也就是乾國的太祖了。
太祖曾和梁帝一起開拓了梁朝的江山,黃袍加身取梁建乾後,更是蕩平了古夏之地的其他國家,統一了如今大乾的版圖。
他是真的能打仗的皇帝,也是善于打仗的皇帝。
而他之後,
就是其弟弟太宗皇帝,不僅一舉葬送了乾國開國精銳,自己也落得個屁股中箭坐着牛車倉惶而歸的下場。
這之後的曆代乾皇,倒是無一敗績,因爲他們壓根就沒再領兵出征過。
此時,
燕兵在側,
燕國的王爺,帶着乾國的宗室王太後坐在這裏;
對于他們而言,真的是一種屈辱;
怎不會懷念太祖皇帝,又怎不能去懷念太祖皇帝?
平西王爺都快打呵欠了,眼皮子也開始打架;
他是真的沒事兒做,大軍在休整,所以才會來這裏走一場可有可無的政治秀;
但早知道,還不如繼續留在福王府裏,扭頭看看身邊看戲正入神的福王妃,說不得這位王太後也會唱幾段兒呢?
自己就在府裏,聽她唱唱,不更好麽?
唉,
無趣,
無趣啊。
終于,
台面上進入了高氵朝,
飾演太祖皇帝的武生,手持一杆降龍棍,對着企圖染指女人的反派就是一陣暴打。
但也就在這時,
其人手中的降龍棍忽然炸裂開,露出了槍尖!
這名武生在此時,
宛若真正的乾國太祖皇帝複生,
扭頭瞪向坐在正下方很靠近舞台的平西王爺,
大喝一聲:
“燕狗,欺我大乾無人否?
納命來!”
人和聲,近乎同至,其身形如驚鴻一般飛掠而來。
頃刻間,
福王妃面露驚慌之色,後方的一衆乾國官老爺們很多人都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
他們在心裏喊道:
謝天謝地,
太祖皇帝顯靈了?
這突然間的變化,讓在場的一切,似乎都陷入了到了一種極爲短暫的死寂。
槍出如龍,
直撲鄭凡面門!
陳仙霸發出一聲怒吼,正要抽刀;
阿銘的速度很快,宛若風一樣,提前出現在了鄭凡的身前。
但還有一個人,速度更快。
那個人曾因望江江面的行刺一事,在心底暗暗地記着了,日後要是再有行刺,其必然及時以雷霆之手以扼之!
“嗡!”
龍淵出鞘,瞬間斬斷了武生手中的槍杆,緊接着,劍氣順勢一掃,将人還在半空中的武生直接拍打在地。
“有刺客!”
“保護王爺!”
一衆甲士這才來得及蜂擁過來。
“退下!”
鄭凡站起身,下令。
甲士們馬上退去,
後方一衆官老爺們見行刺失敗,馬上開始極爲義憤填膺地喊道:
“大膽,竟敢行刺王爺!”
“放肆!”
實則,他們心裏怕得要死,生怕這燕人王爺一怒之下,牽連了發作了他們。
武生躺在地上,吐着血,其已被劍氣所傷。
王爺看向劍聖,笑道:“難得遇到一次沒什麽壓力的刺殺,該留我來表現的嘛。”
因爲這武生,也就是個剛入品的身手而已,甚至,隻能算勉強入了品,看似先前在舞台上打鬥得很厲害,但也是花架子居多。
而鄭凡自己,可是五品高手啊。
他完全可以就坐在椅子上,嘗試空手接一下這杆長槍;
嗯,像廠公那樣。
劍聖開口道;“好,下次機會留給你。”
“别,我開玩笑的,别當真,别當真呐。”
平西王走到那武生面前,
感慨道:
“這滁州城裏,到底還算是有一個爺們兒。”
和在座的官老爺們比起來,這個社會地位極其低下的戲子,是真的有血性有擔當的好漢。
這時,
阿銘開口提醒道:
“主上,這是個坤旦。”
意思就是,由女人來扮演的男角兒。
鄭凡側了側臉,果然,這個“武生”沒喉結。
哪怕此時,
她依舊一邊嘴角流淌着血一邊死死地瞪着站在其面前的鄭凡,
咬着牙,
“燕狗……你……不得……好死……”
聲音不再是唱腔時的故意拿捏,顯現出了女人的音色。
鄭凡歎了口氣,
回頭,
再看看後方坐着的一衆官員,滁州城是滁郡的首府,這裏的官員,其實品級不低的;
在看見平西王的目光掃過來時,
一衆官員吓得很多都跪伏在了地上。
“王爺,不幹我們的事,不幹我們的事啊。”
“王爺,我們不知情啊,不知情!”
“刺客不是我們派的,不是……”
福王妃此時也抓着鄭凡的臂膀,靠着鄭凡。
趙元年也湊了過來,想要站到鄭凡身前保護,但又擔心自己動作是否會太大了。
忽然間,
平西王爺面朝天,
笑了兩聲,
“呵呵……”
随即,又發出一聲歎息:
“這大乾,哪有臉繼續在這兒立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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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