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趙軍的戰鬥力實在不行,雖說在這之前,大燕也從未将趙國當作一盤菜;
但這種一日連下三座山寨再順勢破一關,直接将對手的軍心給打崩了的戰績,也确實是很值得誇耀的。
最重要的是,
陳陽終于将在得知李富勝戰死後就一直憋在心底的抑郁,給抒發出了一些。
說飄,那還真算不上,到底是見過世面的宿将,定力是不缺的,可至少,臉上的紅光增添了不少,眼眸裏的神采,也豐富了一些。
但等到陳陽接到哨騎來報,
說平西王爺率中軍自三山關東面開至時,
臉上剛剛增添上的些許紅光馬上就凝固了:
“這,這叫什麽事!”
…
平西王進了三山關,平西王撫慰了衆将士,平西王看望了傷卒,平西王向衆人宣稱,他再度目睹到了當年靖南軍的風采,引得士卒們一陣歡呼!
随後,
平西王坐入了關内的廳堂;
下方,
坐着陳陽、陳雄、陳遠以及一衆将領,
薛三和樊力也坐在邊上。
王爺端起了茶,
衆人神色,都有些尴尬。
本可以吹噓一番的戰績和戰果,奈何到了此時,一下子就都吹不出口了。
大家打得很好,
大家打得很勇,
但正因爲打得太好也打得太勇,
竟然将最大的一條魚,給吓跑了?
這到底是功還是過?
平西王喝了口茶,放下了茶杯,
開口道;
“是本王的過錯。”
平西王露出了七分慈祥三分歉疚的神情:
“本王應該早早地和宜山伯通個氣,是本王疏忽了。
隻能說,
本王沒料到,宜山伯寶刀未老,我靖南軍,銳氣仍盛!”
這話一說出來,大家夥就都自心底舒了口氣。
之前的事兒,就當是翻篇了。
王爺給了大家台階下,大家也就跟着下來吧。
陳陽馬上起身,檢讨自己“貪功冒進”,最終導緻“錯失戰機”,請“王爺治罪”;
王爺則好言安撫,實則是互相吹捧,将剩餘的那些許尴尬都很默契地消散掉了。
歸根究底,
還是鄭凡的錯。
他是計劃的制定者,卻沒能預料到這種變化。
這或許就是自己和老田的差距所在吧,
老田當初用自己時,每每自己給出“驚喜”後,老田就能馬上跟上,進行呼應和配合,實行無縫銜接。
而自己,顯然做不到這種火候和時機的拿捏。
這是鄭凡的心裏話,
同時,他也将這些心裏話給說了出來;
在靖南軍舊部面前,檢讨自己不如靖南王,這不算是什麽自損形象,反而能夠進一步地拉起好感度。
另外,這也算是肯定了陳陽在戰争作用裏,有着和昔日自己比肩的能力。
軍議是在比較尴尬的氛圍裏開始的,
但卻是在一片祥和的氛圍中落幕了的;
就連樊力,爲了配合烘托氣氛也傻呵呵笑了很久,待得最後還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臉,肌肉笑得有些僵了。
一切應付完,
鄭凡也有些疲了,手撐着自己的下颚。
薛三和樊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一起看看阿銘,阿銘閉着眼。
一時間,
舊的尴尬過去了,新的尴尬升起來了。
瞎子在趙國國都,梁程在鎮南關,四娘在老家;
魔丸剔除一下,在場的哥仨,一時間竟找不出一個可以和主上一起分析分析眼下局勢的人;
簡稱,在場全員無腦。
這種想接話卻不知道該怎麽接的感覺,實在是讓人有些煎熬。
好在,
鄭凡也沒打算和他們商讨下一步的方針。
其實,
無論是燕軍還是乾楚聯軍,大家都是在客場作戰,客場作戰就不用過于在意什麽“領土”的得失,反正都不是自己家的基本盤。
大家較量的,還是有生力量之間的比拼和消耗。
可偏偏自己這裏,連續的順利,讓這種可以把握先機的消耗,成了一場空談。
鄭凡的本意,是自己等着對面落子,再見招拆招,實際效果卻是,自己一步步地在過于提前落子,驚擾到了對方。
趙國國都的淪陷,應該會使得乾楚聯軍直接偏向撤軍的方向;
三山關一戰,本想摟草打兔子,但還是被乾軍給提前吓跑了。
那支乾軍的主将自然也發現了自己中軍繞後企圖完成包抄的意圖,哪怕先前不清楚,但在撤退時,雙方斥候一接觸,一切也就明了了。
可以想見,
對面的主将現在得是多麽後怕,而這種後怕,會導緻其接下來更加不願意去冒險,會更縮回去。
按照目前的情形發展來預測,
這場燕楚乾三國數十萬大軍擂陣而出的大會戰,将變成一場大操演,各自走完一套方陣步伐後,再很禮貌很默契地各自收隊回家。
算算賬,
燕國虧了;
李富勝和其那一部近乎全軍覆沒;
大軍集結調動雖然被自己采取了“打草谷”的野蠻方式就地進行補給,但前期的準備與消耗也是實打實地付出;
至于說拿下了趙國,除非燕國打算在此地駐紮大軍,否則趙國拿下和不拿下,區别其實并不大,且南門關那裏作爲關隘和暫時的勢力分界線,可以讓燕國以最小的代價對國境進行看護,延展出來,相當于又多了一塊飛地。
地盤不是越大越好,得看自己能否有能力去遮蔽和經營,否則就隻能淪爲放血的傷口。
乾楚是賺了,打出了一場大捷,振奮軍心,提振國内士氣,打破了大燕不可戰勝的神話。
且在接下來的燕軍主力出動的情況下,依舊做到全身而退,賺得不要太明顯和太多。
那麽,
自己呢?
晉東家底子沒動,
一場大集結,第一次統禦這麽多兵馬,人望聲望一下子刷到了頂點,以前是王爺,現在是能夠正兒八經地可以和靖南王享受一樣政治軍事待遇的存在;
驅趕走了乾楚聯軍,再大家宣揚一下,可以說是被自己的“威名”吓走了。
其實自己是賺了。
哪怕就此保持順應這種默契,自己也是其中的大赢家。
虧的是燕國,和我大燕平西王有什麽幹系?
見好就收?
見好就收?
這個聲音,不停地在鄭凡的心裏響起;
如果鄭凡是個政客,
如果鄭凡是個軍閥,
如果這幾個身份,再純粹一些,
也就這樣了。
可偏偏,
骨子裏的矯情,沒辦法讓自己這般心安理得下去。
李富勝死了啊!
自己哪裏能借着李富勝戰死爲借口,跑這裏溜達一圈,就爲了賺取這點所謂的“人望”?
這事兒不地道,也沒格局。
薛三、樊力、阿銘,三人就這般看着自家主上不停地沉思着,
時而點頭,
時而搖頭,
時而凝重,
時而舒展;
既然大家夥不知道該怎麽幫着主上進行商議,那行,
大家就很默契地,
跟着主上的表情,一起變化着表情。
主上點頭時,
大家都若有所悟地點頭;
主上搖頭時,
大家都做出歎息的表情;
主上眉頭舒展時,
大家都做出“啊”的口型。
樊力沒拿捏好,
喊了出來:
“啊~”
“……”全場。
“怎麽了?”
鄭凡被從思緒之中拉出,看着樊力。
樊力:“啊?”
“呵。”
鄭凡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對薛三道:“把宜山伯,再給我叫回來。”
“是,主上。”
“阿銘,地圖給我鋪開。”
“是。”
“阿力。”
“在。”
“接着叫,提神。”
“啊~啊~”
剛剛出去沒多久的陳陽再度被喊了回來,腳剛踏進來,在聽到樊力的叫聲後,全身上下忍不住起了一遍雞皮疙瘩,像是大夏天被忽然澆上了一盆冷水;
“停。”
樊力結束了。
“王爺!”
陳陽向鄭凡行禮。
鄭凡起身,從椅子上走了下來,道:
“宜山伯,本王不甘心,還是不甘心,就這般把兵馬拉出來打了一通草谷,結果什麽事兒都沒幹成,等回去後,再聽到百姓吹噓是靠我威名吓退的乾楚兵馬,本王臉紅呐。”
陳陽馬上搖頭道:
“哪個不開眼的龜孫敢說這種話,被我聽到了,我第一個砍了他腦袋!”
樊力默默地舉起了斧頭,
喊道:
“好嘞!”
“……”陳陽。
鄭凡目光看了過來,
樊力又默默地将斧頭收回。
“王爺,末将先前因心裏憋着火,腦子就有些不清醒,這兩日,腦子清醒了下來,再縱觀全局,才發現王爺的難處。
梁地,好比一座窪池。
正好位于我燕國和乾楚之間;
梁地的乾楚聯軍,如同這窪池裏的魚和王八,咱們就站在池塘邊,等着抓他們熬湯。
可問題是,南門關内,已經沒有援軍了,也極爲空虛。
咱們是站在池塘邊,可要是真一門心思地彎腰下去想要撈魚,背後,可能會被乾人亦或者楚人踹上一腳,将自己也砸進去。
哪怕沒淹死,但就是摔斷了胳膊斷了腿兒,咱們也是大虧。
他們家底子厚,養得起來,可我大燕現如今……”
鄭凡瞥了陳陽一眼,
道:
“你要是早能有這種大局觀,該多好。”
陳陽聞言,歎了口氣,點點頭,道:“不曆事兒,哪能看得通透,還是被老王爺給慣壞了,老王爺在時,咱也習慣了他王旗所向,直接沖殺便是,根本就不用去理會那些彎彎繞繞有的沒的。”
鄭凡微微颔首,他自己當初又何嘗不是呢。
乾楚聯軍,就在梁地,燕人,在外圍,如同兩個人在玩擊劍,互相試探。
燕軍想要速戰速決,打出戰果,乾楚聯軍則想着穩妥爲主,同時期望燕軍冒進,一旦被他們抓住機會,必然會順勢反黏住燕軍。
梁地隻要陷入僵持,大決戰,必不可免地會展開,因爲乾楚都不會甘心自家的精銳,就這般葬送在梁地。
那時,乾楚的其他援軍和辎重,将不停地從國内運出向梁地,燕軍等同是被夾擊了。
速戰速決,也将變成一場呆仗悶仗,也就是李富勝那一場的擴大版。
如果老田在這裏,
如果這場仗是老田做主帥,
他,
會怎麽做?
“王爺?”
陳陽見鄭凡又開始陷入沉思,忍不住出聲提醒了一下。
鄭凡問道:“老陳,你甘心麽?”
“就打了個趙軍,怎可能甘心!”
“是啊。”
鄭凡舔了舔嘴唇,
手指着地上鋪着的地圖,
對陳陽道:
“當年,本王是在李富勝軍中,随其一路南進,打到了上京城下,另有一路,是李豹。
而你,
應該是和老王爺在一起,從乾國借道,轉向東行,最後入南門關開晉。”
“是的,王爺。”
“來,給本王在這張地圖上,将當年老王爺借道行軍的路線,
給本王,
再畫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