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刀名寫錯,應是烏崖,已修改。)
………
喊出一聲“有刺客”,是一種本能反應;
還好,鄭侯爺腦子仍算清醒,清楚身邊唯一的護衛早就做好了準備,所以,沒喊出:“快來護駕”。
那被鄭侯爺一刀捅死的,叫馬瘸子,是望江上遊的一個水鬼,所謂的水鬼,做的,其實就是水匪的營生。
有人出大價錢,讓他帶着倆手下在這裏等着,殺倆仇人。
這單,他接了,他自幼水性極好,且也算是個入了品的小高手,身上穿着魚皮縫制的衣服,所以站在上方的鄭侯爺看見的是黑黑的身影上來。
水下的溫度,其實還好,冷是冷,但還能忍受一會兒,按照往常的流程,是他在下面動手,另外的兩個手下在岸上沖過來。
隻可惜,
他就這般的死了;
或許,若是他知道自己這個小小水匪到底是死在誰的刀下,會覺得很是欣慰,至少,死而無憾了;
但,
于今日,他和他的兩個手下,主動隻是陪襯,不起眼的陪襯。
一如一塊石子,丢過去,問個路,也就這樣了。
兩個手下此時已經向這裏沖來,但當他們看見鄭凡腳下的冰面開始呈現出血紅色後,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他們果斷地抛棄了那位平日裏喜歡苛刻他們的老大,開始折返跑。
他們隻是水匪,喝酒吃肉時會吹噓自己是江湖人,可畢竟沒什麽血性,見是狠茬子來了,自然就開溜。
然而,
往回折返跑的二人沒跑多遠,一根長槍就斜向飛了過來,将其中一人穿透後又刺入另一個人的胸膛,槍尖距離冰面就差個絲毫,被屍體架住了。
一身穿青色長袍面容素淨的男子閃身而出,将長槍取出。
男子頭發有點蓬亂,胡子拉渣,但這份憂郁的氣質加上手中的這杆長槍,渾然間,似乎有種天地一體的壓迫感。
這倒不是鄭侯爺在瞎吹和腦補,
現如今鄭侯爺好歹也是五品高手了,對他人的氣機感應自然也就更上一層樓。
是個高手;
鄭侯爺回頭看向劍聖,
劍聖開口道:
“瀝龍槍。”
“曆天城魏憂,見過劍聖。”
江湖百兵之首,是劍,且自古以來,就有劍客攻勢當一甲的說法;
但這并不意味着,用其他兵器走其他路數的人,就一定弱了。
兵器是兵器,人是人,終究還是人在駕馭兵器。
魏憂,曾任聞人家護衛總管,後因擅殺聞人家一嫡系子弟,和聞人家反目,下落不明。
其手中的瀝龍槍,曾被姚子詹稱贊爲晉地槍魁。
衆所周知,姚師不會武功,但更衆所周知的是,姚師從不拍廢物的馬屁。
鄭凡默默地後退了幾步,站到了劍聖身後。
心裏,當即踏實了不少。
心裏猶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先跑,因爲他覺得劍聖擊敗眼前的這位,應該是沒太大的問題的,攔下,更是沒問題。
隻是,鄭侯爺的目光隻是向岸邊一掃,就察覺到了一股微妙的氣息。
這是一種警覺的本能。
如果能及早過江,劍聖早就帶着自己過了,之所以先前故意站在這兒沒動,一是可能對岸也有人藏着;
二則是……
鄭侯爺看了下腳下,
俗話說得好,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但眼下,
下地,是可行的。
是的,還沒交手呢,鄭侯爺就已經選擇好了逃跑的路線。
大丈夫生于世,當領千軍萬馬馳騁,豈可逞那匹夫之勇?
“爲何而來?”
劍聖開口問道。
其實,按照劍聖原本的性子,你來了,要打架?那便打架吧。
言語越多,證明你顧慮越大,心思上已經出現了,能不打就最好不打的傾向。
因爲劍聖得爲自己身後的這位負責;
“爲殺燕人的平西侯。”
目的,很明确。
鄭侯爺喊道:
“今日趕路太急,身上染了太多風塵,不如來日我沐浴更衣後,與君大戰三百回合?”
說的是屁話,
但問題是,現在局面不明,很顯然,對方不可能就一個瀝龍槍,所以,隻能用屁話來打發時間。
鄭侯爺雖說未曾在真正的江湖上摸爬滾打過,但帶兵打仗的經驗多了後,其實更懂得這個道理。
很多時候,雙方對壘時,你沒那麽多場面讓你大開大合地沖陣厮殺,很多時候都得靠這種屁話屁事兒來打發時間。
“讓平西侯失望了,今日是個好機會,一離開今日,想殺你,就太難了,憂,辦不到。”
很直接地認慫了。
而魏憂越是這麽說,劍聖心裏的愧疚,其實就越重。
如果不是自己幾次問詢歸期,鄭凡是不會和自己兩個人就往回趕的,放在其他時候,無論去哪裏,鄭凡身邊的保護力量都不會缺。
也就是今日了。
“殺了他,晉東數十萬剛剛安頓下來的百姓,會再度生計無着,那時,野人入關,楚人北伐,晉地,又将成爲戰場,晉人,又将生靈塗炭。”
魏憂搖搖頭,道:“與我無關。”
很顯然,魏憂不吃這一套。
劍聖歎了口氣,抽出龍淵。
龍淵劍身發顫,它很興奮,因爲它能感覺到自己的主人,這次,是真的很嚴肅地要對決。
魏憂舉起長槍,
道:
“興許,這是您要庇護着他的原因,您的爲人,我是相信的,但,我還是想殺了他,我是個粗人,我不喜歡想太多的事情。
今日,我想殺他;
不爲什麽晉地蒼生,也不爲什麽社稷存續;
五年前,
我就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我想了很久,也遲疑了很久,現在,我打算做了。”
滿打滿算,五年前,就是聞人家被滅的時候。
鄭侯爺馬上喊道:“那我覺得你應該去殺靖南王,我幫你約他給你殺?”
魏憂笑了,
道:
“正是因爲清楚自己應該不是靖南王的對手,所以,才等到了今天,來殺你這位平西侯。
讓平西侯爺見笑了,
憂,
就是在找軟柿子捏。”
如果将靖南王和劍聖,擺在一個水平線上的話,劍聖這邊,再配一個鄭侯爺,哪怕多個稚童,也是多一個人,多了一份力量。
但不是這樣算的,
因爲靖南王如果遭遇圍攻,他可以退;
劍聖當然也可以退,可問題是,劍聖很難帶着鄭凡一起退。
“沒商量的餘地了?”劍聖最後問道。
魏憂搖搖頭,
“我來,就是爲了殺人,晉地、國祚、聞人家、仇、後果,都不在乎,我隻是覺得,自己應該來殺了他,殺了他,能讓我覺得自己做了件事。
好事,壞事,大局,個人,都無所謂了。
您不用再勸了,
出劍吧。
亦或者,
您可以嘗試帶着平西侯走,我來攔您。”
“你不是我的對手。”劍聖說道。
“我承認,但我能攔住您。”
瀝龍槍舞了一下,
槍口,
向前,
魏憂橫跨了一步,擺出了一個可進可退的架勢。
劍聖在猶豫,在他面前,有三個選擇;
一個,是現在上前,以最快的速度,将瀝龍槍的主人斬殺,再快速回到鄭凡身邊;
一個,是自己掩護鄭凡邊殺邊走;
最後一個,是站着,不動。
等,
局面,已經很差了,隐藏的高手,他其實感應到了。
所以,等,不會更糟,甚至,還能帶上點希望。
然而,對方顯然不可能讓其一直等下去。
江對岸,走出了一道身影。
是一個女子,女子紮着個馬尾辮,穿着花色的衣服,年歲,四十的樣子。
鄭侯爺還下意識地多看了幾眼,長得可以。
“喲喲喲,打不打呐,打不打呐。”
女子扶着柳腰笑着催促道,
“人家還等着早點打完,回去奶孩子呢。”
這個女人,也是三品高手,也是晉人。
隻不過,劍聖沒說她是誰。
隻能說,這世上,是有這種人的,默默地修行,默默地提升,不圖名,不圖利,所以,于江湖不顯。
鄭侯爺開口喊道:
“姐姐,您曉得我是誰麽?”
女人捂着嘴,笑道:
“當然,當然。”
“那姐姐必然也曉得,我最好什麽了?”
女人笑得更開心了:“自然,自然。”
“姐姐好美。”
“喲,真想不到,堂堂大燕的平西侯爺,竟然也會說出這般直白話,姐姐愛聽,愛聽死了。”
“姐姐可以帶着孩子,随我回府,我讓公主做小,姐姐做大,孩子,以後可以封侯。”
“喲呵呵呵。”
女人笑得更厲害了。
“姐姐不信?”
“自是信的,知道侯爺您重諾,否則也不會收養靖南王的兒子不是?隻是……”
女人看向江面上站着的魏憂。
魏憂開口道:
“她是我的妻子。”
“………”鄭凡。
“呵呵呵,哈哈哈哈………”女人還在笑着,“魏憂,你聽到了麽,要不,咱收手?去給咱孩子,掙一份前程?”
魏憂也笑了。
女人随即臉色一變,
大罵道:
“魏憂,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你媳婦兒被人當着你的面調戲,你都能站着不動啊,爹當年可真是瞎了眼,将那瀝龍槍傳給了你。
老娘也是瞎了眼,給你生了三個娃!”
魏憂聞言,終于動了,持槍,沖了過來。
劍聖也動了,
他感應得出,女人的境界,很飄,是三品沒錯,但實則,并未達到真正的三品,境界不夯實,而且可能真因爲生孩子的原因,導緻氣血有虧空。
刹那間,劍聖做出了抉擇。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殺了,或者重創瀝龍槍的主人,随後,再折返回來;
這期間,隻能靠鄭侯爺先來應付這個女人,隻要不被打死就好。
按理說,鄭侯爺應該可以做到。
因爲劍聖清楚,鄭凡身邊,有一塊一直随身攜帶的紅色石頭。
龍淵飛出,
劍聖整個人騰空而起,
沒有猶豫,
直接準備入二品,下殺手!
然而,就在這時,第三個人,出現了。
他自枯萎的蘆葦中走出,一身白衫,雙手于天地間撐起,開始吟誦。
先前,
劍聖于江面中停下腳步,感應到的,是兩股氣息。
一股,是魏憂;
一股,是他的妻子;
但劍聖覺得,至少,得留一個容錯,比如,有第三個人,但這第三個人,更擅長氣息的隐藏。
現在看來,
确實是三個人。
這第三個人,是個煉氣士。
而煉氣士的品級,在厮殺中,其實算不得數的,三品煉氣士,被五六品的武者殺了,都是很正常的事兒。
煉氣士姓孔,叫孔山洋。
也是晉人,但後來去了乾國後山,于後山修行超過十五年。
不過,多出了一個煉氣士,劍聖并不擔心。
龍淵向前,空中,氣機開始撕裂,接二品,出劍!
然而,
煉氣士的吟誦之音卻在此時生效,這一方江面之上,刹那間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看不見摸不着的幕布。
孔山洋,以煉氣士的能力,強行改變了這附近的風水格局,也就是,隔絕了天機。
于空中等待着的龍淵,并未能接到二品的力量,向着魏憂刺下去後,被瀝龍槍槍尖挑起,倒飛了回去。
“雪海關前,劍聖大人一人破千騎,何等威風,想來,應該是參悟到了二品之境,不愧是劍聖大人,不愧是當年我晉人的驕傲。”
孔山洋白衣飄飄,
“但二品,乃借天象之力入己甕中,今日,我隔絕這一方天象,且看大人您,如何能再接二品之力!”
龍淵飛回劍聖身邊,瀝龍槍也随之殺到眼前。
崩,壓,蓋,挑,紮,
樸實無華的槍術,卻蘊藏着大道至簡的意蘊。
劍聖雖然未能開二品,但依舊以三品之境的實力,強行交手。
一開始,瀝龍槍占據上風;
但很快,局面就被龍淵扳回,變成劍聖主攻,魏憂主守。
這并不奇怪,劍客的力量,本就同階翹楚,劍聖對劍法的理解,早就超脫了三品的層次,對力量的運用,更是入微極緻;
就算不開二品,魏憂也是打不過劍聖的。
但問題是,
不開二品,能壓制魏憂,能壓制瀝龍槍,卻,很難在短時間内,給予其真正的殺傷,且在對手一味選擇守勢和糾纏而不取進攻的前提下,分出勝負的時間,會更被拉長。
以傷換傷,人家都不願意,你進,他就退,你退,他馬上再纏過來,這是纏鬥,而非厮殺。
而在另一邊,
女人笑呵呵地走到冰面上。
她的對手,是鄭凡。
在這個時候,去埋怨密諜司不作爲,已經沒意義了。
最重要的是,
一對這幾年一直在隐忍,隐忍時還會生娃的夫妻高手,妻子,甚至在江湖上都沒什麽名聲,可能平日裏,他們就在晉地某個村子裏過着普通人的生活;
密諜司再是神通廣大,也查不出此等迹象來的。
這真不是他們廢物,而是這對夫妻,藏得太深。
唯一的變數,大概就是那位煉氣士了,他的出現,可能會露出些許蛛絲馬迹,但也正是因爲他擅長隐匿氣息,若是鐵了心地想要藏,想要匿,也是很難預料到的。
最最最重要的是,
望江兩岸,晉東之地,密諜司懾于平西侯府,不敢滲透得厲害,可以說是,這兒,相當于密諜司勢力最薄弱的地方。
薛三曾和鄭凡說過,
刺客最喜歡下手的地方在哪裏呢?
在目标的,家門口。
因爲在那裏,目标最容易放松警惕。
眼前的鄭凡,不就是麽?
這條望江,就是他的家門口。
這事兒,還真不能怪劍聖,是自己也大意了。
實在不行,讓劍聖先回家,自己繼續留在上川縣城,不也安全得很麽?
整條線思索起來,其實自己真的是麻痹太多了,因爲了凡的事,自己在上川縣暴露了身份,然後,竟然還敢不帶護軍的前提下出遠門。
但現在,想這些,後悔什麽,已經沒意義了。
劍聖那邊打得怎麽樣,鄭侯爺沒精力去顧及;
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撐下去,繼續撐下去。
女人緩步走來,并非刻意拖延時間,因爲鄭凡看見,女人的手下,有兩條皮鞭。
皮鞭的上端,在女人手中,下端很長的一大截,則在冰面之下。
她,
在封鎖自己破冰入水逃跑的可能。
“姐姐,您再好好考慮考慮,今兒個,就當開個玩笑,我鄭凡一諾千金,您不爲自己考慮考慮,也得爲自己的孩子們考慮不是?”
“喲,侯爺,您在威脅我這個婦道人家?”
“是。”
“唉,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哩,自家男人想殺你,我怎能不幫呢?至于孩子,生出來本就是因爲日子乏味無聊,生幾個崽玩玩的罷了,生死,随他們去咯。”
女人手中的皮鞭,逐漸完成了對這塊區域冰面下方的封鎖。
而鄭侯爺,
也在此時将魔丸拿了出來。
“兒子,一般這個時候,應該有個人爆種一下的才對是吧?
爹就靠你了,你能不能創造個奇迹,一下子升個兩級,那樣,咱還能有救。”
吐出一口氣,
鄭侯爺打算讓魔丸上身,借用魔丸的力量,關鍵是,借用魔丸的厮殺經驗來禦敵。
上吧,
兒子!
紅色石塊,被鄭凡輕輕抛起;
而後,
落下,
而後,
砸在了冰面上,
而後,
将冰面砸出了一個小窟窿,
最後,
自己沉了下去,
就這樣,
沉,
沉下去了!
“……”鄭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