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的宰輔,
死了;
被以一種殺雞的方式,殺死的。
脖頸切下一刀,強行掰開腦袋和身軀的弧度,讓脖頸一直處于張力階段;
所差的,無非是沒有在下頭再擺一個碗來接血以備食用。
你說你再多活兩年,對大燕更好,我信;
你說你兩年後,會白衣入曆天城靈堂自裁,我信;
你說田無鏡是因爲你于國有用,所以才沒殺你,我也信;
我信,我都信。
但,
又有何幹?
今兒個不殺你,
我膈應,
今兒個殺了你,
我舒服。
舒服,就完事兒了,還管你他娘的天下大計江山社稷!
你可知道,當年老子進曆天城靖南侯府後宅,看見坐在靈堂門檻上老田的一頭白發時,老子是什麽感覺?
這幾年每次回府,看着天天隻能一個人在屋子裏玩,隻能和魔丸玩,和那幾隻妖獸玩,過得如同囚犯一般的童年生活時,老子,又是什麽感覺?
天下大義,
家國情懷,
舍身取義,
你們願意做,就去做;
老子以前是孫子,甭管是裝的還是真的,畢竟是孫子;
現在,老子起來了,有那個能力做個買賣殺你了,你還想讓老子等?
抱歉,
真等不了。
“宰相大人啊,您再睜眼瞧瞧,您瞧瞧,今兒個太陽,真好啊。”
鄭侯爺松開手,
趙九郎的屍體摔在了屋檐上。
“我還以爲,你會再給他兩年時間,剛剛這位宰輔大人,幾乎都将我給說動了。”
鄭凡笑了笑,彎下腰,伸手在趙九郎白襯上擦了擦血迹,道:
“等了幹嘛。”
劍聖點點頭,道:“你出刀時,我居然也挺愉悅的。”
“是吧?呵呵。”
鄭侯爺伸了個懶腰。
“李良申,你打算帶他回去?”
“你知道他當初做了什麽事麽,瞎子有沒有與你說過?”
“說過。”
“嗯,說真的,那個瘋女人,其實對我,倒還挺好,我和她,其實沒什麽直接的過節,唯一的過節大概就是當初做民夫時得她召見,她沒有一眼瞧出我的天賦異禀和未來之質,沒有對我自薦枕席。
她錯失了一個很好的機會。”
如果七個魔王,跟着自己進了李家,那她李倩,現在真的可以準備準備去母儀天下了。
“呵呵,這是爲了誇自己,完全不要臉了。”
“是吧,和我也就是沙拓阙石的過節,但和姬成玦,也就是新君,那是真正的仇啊。
姬老六大婚那天,她居然敢讓李良申和她身邊的那個七叔去刺殺他。
唉,
大婚之夜,姬老六可是命懸一線懸了整個晚上。”
“和此時差不多。”
劍聖的意思是,和此時殺趙九郎差不多。
因爲當初的姬成玦壓根就沒料到,那個女人會發瘋到直接在那一晚派人去刺殺他。
人瘋起來,真的是不講邏輯的。
而趙九郎也是一樣,他也沒想到新君剛登基的夜晚,大燕平西侯會直接下場當街刺殺于他。
千算萬算,
那也是基于一種規則之上的算法,
當那個人完全不講規則時,你壓根是算不到的。
姬成玦和趙九郎都是絕頂聰明心思缜密之人,但越是這種人,就越是容易在這種看似荒謬的情景下吃大虧。
這會兒,
劍聖倒是有些理解鄭凡無論什麽時候都會确保其自身安全的舉措了,因爲前車之鑒,太多。
“新君想借我的手,殺他。”
因爲他知道,我身邊有劍聖。
“你敢用他?”劍聖反問道。
“劍婢我都留着,還怕一個李良申?其實我懂他,我和他,都是軍人,在這個時節,大燕每個軍人,都渴望建功立業。
他也一樣。
不怕死,但怕窩囊死。
再說了,
現在,真的隻有我能保下他了,否則,咱們現在就讓他離開,或者和他分開的話,魏忠河以及陸冰手下的那些高手,必然會馬上撲過來,将其悶殺在京城之内。”
“這算不算是,自斷手臂?”劍聖問道。
一個三品劍客總兵,就這麽死于自己人之手,怎麽看都有些虧。
鄭凡搖搖頭,道:
“在首先,他李良申算不得手臂,手臂嘛,至少得像我現在這般粗壯的才行。
其次,好的園林匠,得會剪枝,好的皇帝,也得會殺人。
先皇留下的攤子夠大,如今大燕雖然是凜冬時節,但枝幹繁茂,新君可以随心修剪,等到來年開春,必然又是郁郁蔥蔥。
行了,
進宮吧,
殺了皇帝的宰相,總得給皇帝點面子,複個命也是應該的。”
鄭凡和劍聖下了屋檐,
而這時,
早就在下頭等待的阿銘又上了屋檐,拿出水囊,在趙九郎屍體旁,接了一些血。
下來後,碰見了薛三。
“普通人的血,你也喝?”
薛三清楚,阿銘喜歡的是強者的血。
“酒分兩種,一種,是真正的佳釀美酒,實于内在;一種是名氣大于内在的酒。”
“我知道,俗人都喜歡喝後一者的。”
“是啊,偶爾俗人一樣,也很快樂啊,不是麽?”
阿銘将水囊放好,道:
“畢竟剛進階了,我想快樂一下。”
“………”薛三。
“行了,我進宮一趟,你們先回去。”
鄭凡對魔王們說道。
“主上,這裏怎麽辦?”阿銘指着四周問道。
馬車殘骸,屍體;
鄭凡無所謂地擺擺手,
道:
“留給烏鴉收拾。”
………
“陛下,陛下。”
姬成玦睡得很香,然後,被魏公公叫醒了。
當了皇帝,沒有過于喜悅,第一晚睡覺,也沒夢到父皇的夢魇;
這一覺,挺踏實,也挺舒服,好幾年沒睡得這般舒坦了。
起身,伸了個懶腰,看了看透着窗戶照射進來的光亮,姬成玦開口道:
“哦,對了,昨晚……”
“陛下,宰輔大人,死了。”
“唉。”
姬成玦歎了口氣,伸手,輕輕捏了捏自己的額頭。
趙九郎,
還是死了。
宰輔的死所造成的朝堂不穩,這還是其次,關鍵是姬成玦清楚,新法的推行,新政的延續,需要趙九郎在。
能在自己父皇任上,一直坐着宰輔之位,趙九郎沒大才,那是侮辱先皇。
死了呀,死了啊。
姓鄭的,
朕要是年少早衰,你得負責任。
“行吧,洗漱。”
魏公公命兩個宦官和宮女進來伺候陛下洗漱更衣。
更衣時,
魏忠河禀報道:“陛下,李良申,沒死。”
“哦,沒死?”
“是。”
“你不是說,劍聖的劍,應該比李良申厲害麽?”
“回陛下的話,确實是如此,昨晚奴才在宮殿頂上觀望他們之間的劍氣,李良申雖然強,但劍聖,更強。”
這裏的“更”字,其疊加的意味,比普通的要強烈得多。
“啧,沒死。”
姬成玦有些無奈,他是真心不喜歡李良申。
因爲李良申不僅瞧不上那姓鄭的,其實,也瞧不上自己。
有才的人,都恃才傲物;
但那姓鄭的,心底不比誰都傲氣?
可人家會做人呐,你李良申做的是什麽人?
這時,
一個小宦官進來禀報魏忠河,
魏忠河回禀道:
“陛下,平西侯爺請見,還帶着李良申。”
“喲,姓鄭的這是給朕面子啊,可以,吩咐禦膳房,朕的早膳,加一份,朕和那姓鄭的一起用。”
“是,陛下。”
早膳,
在禦書房裏用,因爲昨晚姬成玦就沒挪窩。
倒是沒有普通君臣之間用飯的禮儀,
而是一張小桌,
小桌上,粥、鹹菜、雞蛋、油條、肉餅子。
姬成玦坐一端,鄭凡坐另一端。
李良申跪在禦書房門口,
魏公公,站在李良申身前,同時,禦書房外頭,還有很多個影子在遊蕩,以确保,不會發生那種沖冠一怒之事。
和這裏的情況相比較,裏頭,臣子和皇帝平起平坐地吃早食,反而顯得很是尋常了。
魏公公也早就習慣了,畢竟,龍椅都邀請着坐過,何況一頓早食?
“舒服了吧?”
姬成玦親手剝了一個雞蛋,放在了鄭凡面前的粥碗裏。
“嗯,舒服了。”鄭侯爺點點頭。
“朕,接下來就頭疼了。”
“你是皇帝,你要是日子過得太舒坦,自己心裏過意得去麽?”
“不帶這麽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給你殺了,是吧,朕塞過去一個李良申,你他娘的居然還給朕活生生地又帶了回來?”
“………”門口李良申。
魏公公挪了挪步子,從側面轉移到李良申正前方。
“呵呵,陛下,我惜才,這麽個好手,就是以後攻城時,讓他當個先登之卒,都比就這般悶死在京城裏要好。”
“不厚道,姓鄭的,你這真的很不厚道。”
鄭凡拿起皇帝給自己剝的雞蛋,
道:
“這一枚雞子,怕不是得二十幾兩銀子吧?”
“呵呵,哈哈哈。”姬成玦指着鄭凡笑了起來,“行了,朕玉米面兒窩窩頭都吃傷過,又不是不知民間疾苦的深宮皇帝,他們不敢當傻子一樣糊弄朕。”
“是啊,沒人比你會算賬。”
“得,既然你這般說,那咱們就把賬,趁着這個機會,先算算。”
姬成玦用筷子,在粥碗裏劃了一道,
道:
“玉盤城的守備冉岷,已經被父皇調到南門關去了,朕接下來欲用這個人,去攻略南門關以南的那些小國,不求動什麽大兵戈,至少,要多施加上一些影響,給這些牆頭草,順順毛。
這玉盤城呢,就給你平西侯府了,你選個人,再選個将,給它安上。”
玉盤城劃歸平西侯府,這就意味着整個望江以東,就全部都是平西侯府的地盤了。
相當于是從法理和實際上,徹底掌控住了昔日大成國的一半疆土。
“許文祖,和你交好,這一點,朕也知道,就讓他繼續在穎都,但這穎都,朕不能割給你。”
“小氣。”
“哼,以後再伐楚,打下的疆域,咱們可以二一添作五,選一些,直接劃入你的封地,再選一些,行郡縣制,歸于中樞,總之,不會讓你吃虧。”
“噗……呵呵……”
鄭侯爺差點一口将嘴裏粥給笑噴出來,伸手接過姬成玦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這才停了下來:
“神他媽的二一添作五,你他娘的要不要這麽逗。”
“做買賣,不就這樣嘛,你情我願呗,大家都有得賺,那大燕,自然也就有的賺。”
“行了行了,說你想要的吧。”
鄭侯爺清楚,好處在前頭,又是以後的許諾又是玉盤城的交割,意味着,皇帝想要的,在後頭。
“靖南軍各部總兵,朕會施恩封賞,升官發财封妻蔭子,朕,都能大大方方地給。”
“你是想瓜分靖南軍?”
趙九郎死前所說的,正在成爲現實,沒人比陛下,更會做買賣。
“啧,話别說得這麽難聽,你能聯系的人,你去聯系,畢竟南王世子也在你家裏,哦,對了,等荒漠那邊戰事開了凱旋後,
朕會冊封天天,直接封他郡王,寶郡王,你看如何?”
“合着,我回家後還得給我幹兒子行禮磕頭?”
“你是軍功侯,哪個更尊貴,你自個兒心裏清楚,再加上,這才封侯多久啊,姓鄭的,你就算想封王,等過個兩年,你去雪原殺幾隻雞或者去楚國砍幾隻鴨,朕就順理成章地給你封個平西王好不?
朕的意思是,
甭管現在坐龍椅的是哪個,哪怕就是個癡呆皇帝,這朝廷的運轉之下,也必然會去收攏靖南軍的軍權的。
朕呢,是怕自己直接動手,你不高興了,所以,朕這才提前與你商量,知會一聲。
肯定會有人繼續傾向你,那是你事,朕不管,朕的意思是,朝廷該拉攏的該分化的事兒,也必然會去做。
成不?”
鄭侯爺低下頭,喝了兩口粥。
“朕不急着立傳業爲太子,明年開春後,夏天吧,朕打算把傳業送去你平西侯府,讓他和天天當個玩伴,天天還是他哥哥呢。”
鄭凡開口道:“差了一輩,天天是你傳業的叔叔,天天和你是同輩。”
“是是是,是叔叔,行了吧?”
“我是天天幹爹。”
“畜生!”
“呵呵。”鄭凡點點頭,道,“成吧,可以。”
皇帝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
甚至要将先皇欽定的“好聖孫”,他的嫡長子,未冊封的太子,當作質子一般,送到平西侯府。
接下來,朝廷想要在晉地拉攏原靖南軍的那些總兵,鄭侯爺,還真不好再置喙什麽了。
這是買賣,明面上的買賣。
還是那句話,
除非鄭凡現在就造反,否則,真的沒理由去阻止。
“姓鄭的,朕不是不放心你,朕最擔心的,是你不便去伸手,朕這邊再投鼠忌器,到時候,這支兵馬直接給朕給大燕在晉地形成一個個藩鎮,反而不好。
等以後再有戰事,必然是你鄭凡挂帥,他們,照樣是你的麾下。
你到時候反悔了,想造反,也是一句話的事兒,可咱現在不是感情還在麽,還沒鬧分家呢,那就先将家裏的産業,給歸歸檔,好好地治理治理。
朕呢,就是這麽個意思,我就當你是同意了啊。”
“嗯。”鄭凡點點頭,但又提醒道,“靖南王,會回來的。”
“實話跟你說,最巴不得靖南王回來的,是朕,不是你,靖南王比你更穩,各方面都穩,你懂的吧?”
“嘁。”
“嘿嘿嘿。”姬成玦拿起一根油條,遞送過去,“來,再吃點兒,你要是還覺得心裏有點不舒服,喏,晉王府,你再去去就是了。
眼下朕是皇帝,不是父皇在的時候了,你自己做事兒小心點兒,誰敢說你什麽?”
“姬老六,你腦子裏可不可以不要那麽多的龌龊。”
“龌龊什麽呀龌龊,咱倆當初剛認識時,不就直接一起逛過紅帳子了?
甚至,那位一直心思不滅的晉王,還巴不得能喊你鄭凡一聲仲父呢。”
“吃早飯呢,别惡心。”
“好好好,哦,對了,傳業明年去你那兒後,你得好好待他。”
“你擔心擔心你自己吧,别又莫名其妙地喜歡上小兒子,以後想要把位置傳給小兒子,到時候老子還得麻煩一趟起兵造反幫傳業争皇位。”
“成成成,你姓鄭的就不能盼着朕點好,你他娘的從頭到尾就是把天家的事兒當戲在看。”
“可不,精彩着哩。”
“你吃,你吃。”
姬成玦起身,離桌,走到禦書房門口。
李良申,還跪在那兒。
魏忠河則攔住了姬成玦,再近,他就來不及擋了,畢竟,對方是個三品劍客,哪怕大劍不在身邊,但指尖的劍氣,依舊可以在近距離内頃刻斃殺!
姬成玦卻推開了魏忠河,
直接在李良申面前,坐了下來。
“你當初,想殺朕來着。”
李良申沒說話。
“朕昨晚,也是想把你一道送走的,可惜了,你還活着,又回到了朕的面前。”
李良申跪着,繼續沉默。
“哎呀,朕這個人呐,其實真的不算心胸開闊。”
姬成玦拍了拍手掌,
“但你想殺朕一次,沒殺得成;朕也想殺你一次,也一樣沒殺得成。
咱們,
這就算扯平了,是吧?”
這時,
有小太監來通禀:
“陛下,四殿下奉诏侯見。”
因爲正式的登基大典,還沒舉辦,所以,兄弟們之間的新爵位,除了老二的憫安伯,其餘的,還沒定下,所以,宮内還是喊四皇子……殿下。
“讓他進來。”
“是,陛下。”
不一會兒,
四皇子姬成峰就走了過來,直接跪下行禮:
“臣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四哥來了啊。”
“是,不知陛下召見臣有何事需要臣去辦?”
“哦,是這麽個事兒,四哥前陣子不是才和朕說差事太重,累人嘛。
這麽着,
四哥手下的兵馬職責,自今日起,就移交給李總兵了。
李良申,
朕念你這幾年拱衛京畿有功,封你爲定海伯,提領京都内城各路禁軍、衙司諸守備事宜,給他們全都整合起來。
拱衛京都,
拱衛皇城,
拱衛………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