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力叉着腰,
肩膀上坐着小劍童,
月光之下,
站立了許久。
小劍童時不時地低頭,看着自己身下這大傻個,瞧着他眼裏所流露出一抹溫柔。
這股溫柔,是給這座城牆的。
盛樂城的城牆,終于修建完畢了,爲了趕工期,足足累死了數百個野人奴隸。
很多人會不能理解,包括城内的不少人也都無法理解,這座城爲何要這般趕?
雖說野人奴隸的命,不算金貴,但好歹也是能賣錢的,就算是丢作坊那兒去,也是能繼續利用。
哪怕将野人比作牲口,也沒有這般糟蹋牲口的。
但近期,伴随着成國那邊的消息一件接着一件傳來,先前的腹诽之音,慢慢地也就消失了。
新建立的大成國,不到一年就像是要塌陷了一般,一旦成國崩了,那麽盛樂城,又是靠近天斷山脈又是位于燕國統治區域的最東方,絕對會是野人首當其沖的目标。
一座城,一座堅城,所能起到的作用,絕對不可小觑,哪怕燕人是以鐵騎強橫天下聞名,但………盛樂城治下,真正的燕人,反而僅僅是一小部分罷了。
且,身後有一座城,無論是糧草物資轉運還是大軍休整戰略上的主動,才算是真正地捏在了自己手裏,退一萬步說,光是穩定人心約束附近晉地豪強的作用,就不可忽視。
已經有不少附近的豪強塢堡之主在近期主動地将女眷家小送到盛樂城裏安家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們的塢堡寨子,擋一擋土匪流寇不在話下,但要是野人大軍來了,根本就不夠看的。
同時,和先前聞人家、赫連家與燕國開戰時不同的是,那時候,塢堡主和地方豪強們,還頗有一種當城頭草的淡然,其實心裏真的沒那麽慌亂。
無非是城頭變幻大王旗,換了個朝廷,但地方上,還是他們說了算,他們不信燕人會舉起屠刀,燕人也确實沒舉起屠刀,隻是專門對着聞人家和赫連家的人進行了滅族以洩這兩家擅自出兵攻打自己的憤怒。
但這次不同了,野人一旦來了,會怎麽對待他們?
如果說燕人和晉人,是國家之間的對抗,兩個政治勢力地對決,那麽,和野人,則是不同人種之間的厮殺。
尤其是盛樂城一帶,百來年,野人奴隸貿易那真的是大家做得飛起,誰手上沒沾染上野人的血債?
正是因爲自己心裏清楚自己是怎麽對人家的,所以就對人家會“善待”自己這件事兒,根本就不抱什麽幻想;
且從成國那邊傳來的消息,也驗證了這一點,野人的殘暴兇狠,确實是極爲可怕。
所以,不管野人之亂對燕國朝政大方面會造成如何的影響,但至少對于盛樂城而言,已經起到了積極的瓦解内部矛盾和對地方增強控制的效果。
四娘現在每天就隻睡兩個小時,每天都在忙着批閱和處理各種條文,同時還要出面接見一下前來到訪的塢堡主以及豪強,該許諾的許諾,該敲打的敲打;
這些豪強和塢堡主們在四娘面前就如同是以前手底下有着一幫小姐的媽咪們,被四娘來回揉捏分化規整,一切,還算井井有條。
梁程隻負責練兵,且因爲近期大量塢堡地方子弟爲了保衛家園要麽自己前來要麽被家裏長輩派來,所以盛樂城這裏又吸納了不少新兵,這些,都需要梁程去負責統籌,他也是分身乏術。
而原本可以幫自己分擔工作的瞎子人卻還沒回來,薛三和樊力倆人,一個去鐵匠坊那裏負責盯着對軍械的打造,一個則負責築城,也都有自己的活計,四娘隻能一個人扛下了所有。
好在主上也不在家,少了每天針線活的負擔,倒也能撐得下來。
月光柔和,
樊力伸出手,撫摸着城牆磚頭,像是一個藝術家正在欣賞着自己剛剛完成的作品。
“嘿,大傻子,我說,這座城好是好,但和那些真正的天下大城比起來可就差遠了,你有點出息好不好,等以後造出個能比得上上京城的那種城,你再去樂呵樂呵行不?”
小劍童一副見過世面的架勢在指點樊力。
一定程度來說,小劍童曾陪着袁振興走南闖北,雖說吃了不少苦,但也确實是去過不少地方。
樊力搖搖頭,沒說話。
絕大部分的時候,除非你主動問“是”還是“不是”這種必須要回答的問題,否則樊力大概率會選擇沉默應對。
當然,也有例外,有時候樊力會忽然蹦出來一句話,但那句話肯定能把你氣個半死。
小劍童拍了拍樊力的腦袋,順勢從其寬厚的肩膀上滑下來,抽出自己的小木劍,開始練劍。
在練劍一途上,她曾被樊力打擊到過,但她的心态足夠好,對練劍的熱情和主觀能動性也并沒有下降。
樊力繼續在欣賞着城牆,
小劍童開始自顧自地練劍,
一大一小,在這夜幕遮掩下,形成了一種異樣的和諧。
“咦?”
一聲輕疑傳來。
樊力扭過頭,走到小劍童面前,看着前方。
前面,走出來一個中年男子,男子無視了樊力這麽大的一個塊頭,目光一直盯着小劍童在看。
“來,給叔叔再舞兩段。”
“你可别吓壞了孩子。”
瞎子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樊力後退了兩步,既然是瞎子帶回來的人,他就放下了戒備。
小劍童有些好奇地看着劍聖,劍聖也同樣好奇地看着她,同時對瞎子道:
“你說在這座城裏,有禮物送我,是不是這件?”
小劍童氣鼓鼓地瞪向瞎子,但瞎子自動免疫所有目光威脅。
“您喜歡麽?”瞎子問道。
劍聖點點頭,道:
“很喜歡。”
二人間的對話,像極了在進行某種不道德的無恥下三濫的交易,洋溢着令人作嘔的氣息。
“隻是練個架子,居然就能舞出劍韻,了不得啊,了不得啊,就是我小時候被師傅選中時,估摸着也沒她現在的這種資質。”
天生劍胚,
對于一個劍道大家來說,
怎麽能不喜歡?
帝王想傳承的是江山,王侯想傳承的是富貴,而江湖大家,則是想将自己的本事衣缽給傳承下去。
小劍童怎麽聽不出來二人言語之中的意思,她也是個小機靈鬼,但正是如此,她才氣憤不已,自己在這些人眼裏,終究隻是一件成色不錯的禮物?
“我有師傅了,我師父叫袁振興!”
“袁振興?”
劍聖揉了揉自己的下巴,道:
“有點耳熟。”
“我師父是乾國第二劍!”
“哦,他啊。”
劍聖想起來了,臉上露出了遺憾之色。
既然是有師傅的,那就不好辦了,雖說那位師傅,劍聖是瞧不上的。
瞎子此時補刀道:
“袁振興已經死了。”
“可以。”
劍聖很滿意,
師傅死了,
那就是無主之物。
小劍童手裏攥緊着木劍,她沒有再反抗和拒絕,而是道:
“我可以拜你爲師,但你………”
瞎子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然而,接下來小劍童的話,卻讓瞎子稍感意外。
“但你得留在這座城裏!”
劍聖嘴巴微微張開,
呵呵了兩聲,
對站在自己身側的瞎子道:
“若非這一路上你都在我跟前,否則我都覺得你是早就安排好了的,看來,盛樂這地方還真是有些人傑地靈的味道,連禮物都會幫着原主人說話。”
“讓劍聖大人見笑了。”
“哈哈哈。”
劍聖大笑一聲,伸手揉了揉小劍童的腦袋,道:
“聽着,以後你不用再去學什麽乾國第二劍的劍了,跟着我,學當世第一劍。”
小劍童深吸一口氣,
丢下手中的木劍,
對着劍聖跪了下來,
道:
“弟子參見二師父!”
“嗯?怎麽就二師父了?”
“袁振興是我大師傅。”
“可他已經死了。”
“但他教過我,也帶過我,也養過我。”
“呵呵,你讓我坐在袁振興下面?”
“是。”
“你以爲,我會願意?”
“這是弟子的底線。”
“那你可知,我的底線?乾國的那位百裏劍,我可都沒怎麽放在眼裏。”
“但請成全。”
“我若是不成全,你是不是就不和我學劍了?”
“是。”
“若是袁振興知你如此執拗,錯過了這番機緣,你覺得他會做何想?”
“我師父要是知道他能坐在劍聖大人頭上,指不定得從棺材裏笑醒哩。”
“咳………”
劍聖咳了一聲,
“明日,到我那裏去,我指點你。”
“多謝二師父,多謝師父。”
“怎麽謝兩聲?”
“回禀師傅,第一聲是确認您是二師父,但以後我都喊您師傅,既然要學師傅您的本事,總不能天天二師父前二師父後的膈應您。”
“一般練劍的人,性子都有些孤僻,百裏劍那厮如是,李良生如是,楚國那位更如是,就是我,也有一些。
偏偏你這小精怪,倒是長了一張會說話的嘴。”
“多謝師父誇獎。”
“行了行了,就這麽說定了。”
瞎子則上前道:“那我明日就安排一下收徒拜師大典?”
劍聖有些好奇地看着瞎子,問道:
“你很閑麽?”
這都到了盛樂城了,在劍聖看來,瞎子應該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忙活。
“我忙的,不就是眼前最大的事兒麽?”
“呵呵,拜師大典就不必了,他一個有過大師傅的,我一個亡國之人,弄個什麽大典,有個什麽意思?隻會讓人笑話。”
“别人笑話是别人的事兒,咱隻是過自己的日子,又不是替别人過日子,您來咱們盛樂,怎麽着我們都應該盡一些地主之誼。”
“不妥,不妥,受人多少好處,到頭來,也都是要還給人家的,我不受你的好處,我隻負責在這裏等着,等着野人來。”
“那我們總得給您安排一個官職,官職代表着待遇,可以不對外聲張,隻是因爲我們盛樂城内現在一切都是以戰事态勢配給糧食物用,所以………”
“别以爲我不知道你這瞎子腦子裏在想着什麽主意。”
“您英明,自然瞞不住你什麽。”
“也罷,想讓我當你的官兒,可以,這兒是東門吧,隻要你們能替我将龍淵找回來,我就算是做一個你東門的守城卒又有何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