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距離他們現在的郾城還有三天的路程,李遊和無色本來想騎馬過去的,但是考慮到薛嫣是一個“柔弱”的女子,到驿站買馬的時候,李遊就租了一輛馬車給她代步。
無色看一眼視線一直跟在薛嫣身上的李遊,又瞅一眼跑到馬邊摸馬的薛嫣,若有所思。
這時李遊牽着一匹棗紅大馬走過去,對着薛嫣說:“你上馬車上坐吧。”
薛嫣回頭看着三個人他卻牽着一匹馬過來,心裏一思量,便說:“你們這是準備一個人給我架馬車,一個人騎馬嗎?”她笑嘻嘻的看向無色大師,抛過去一個媚眼兒說:“别這麽麻煩,不如我們三個一起坐馬車算了。”
無色大師還未拒絕,李遊就皺了一下眉說:“不合适吧。”
薛嫣看向他,反問道;“有什麽不合适的?”
“無色和你一個姑娘坐在一起不合适。”
“那就你和我一起坐呗。”
“……我也不合适。”
“怎麽,你還怕我……吃了你啊?”薛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遊忽然一笑,看着薛嫣說:“不,這一點我并不擔心,我隻是覺得讓無色大師給我們兩個人趕馬車,實在是太可憐了。”
無色哈哈一笑,對着他們說:“其實我來趕馬車也不錯,正好領略一下沿路的美景。”
在薛嫣的要求下,幾個人最終還是租了一輛馬車,并沒有買馬。薛嫣一個人坐在馬車裏面,另外兩個人則坐在外頭,無色從李遊的手裏搶過車夫的位置,兩個大男人坐在外頭,李遊拎着一壺酒在喝,無色則一邊和他聊天一邊趕車。
薛嫣則坐到馬車前面,略微撩開門簾聽他們說話,時不時插上幾嘴,或是唱一首這個時代流行的山歌小調。
三個人在路上行了三天,終于來到了柳家的府宅。
和薛嫣想的一樣,這個世界還真是之前柳子序的那個世界,隻不過時間向後延了十幾年,聽說今天是柳子序的兒子及冠的日子,而柳子序的夫人……
應該是曾經被柳子序養在後院的那個女孩兒吧?叫什麽了……薛嫣想不起來了。
不過那個及冠的孩子叫柳嘉烨,不知道是不是爲了紀念他們的兒子呢?薛嫣随着無色和李遊進府的時候,神色有點飄散,飄到末世那個他們收養的孩子身上,也是叫柳嘉烨,還是柳子序起的名字。她茫然地想:不知道那個孩子怎麽樣了呢?
結果走神間,她的腳拌在台階上,竟然向前倒了下去。
站在她旁邊的無色和李遊同時動了,隻不過無色離她更近,也更快一些,立刻伸手擋在她的身前。她的前胸撲在無色的手臂上,柔軟的觸感讓無色心裏一動,卻不動聲色的扶着薛嫣站起來,然後就收回了手臂。
李遊也尴尬的收回手,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梁。
薛嫣對着無色笑了一下,故意湊過去撲進無色的懷裏,無色卻一臉冷淡的向旁邊閃身躲開。薛嫣心裏一笑,裝作左腳絆右腳,滿臉驚慌的向前撲倒,無色連忙再次伸手去接,卻被薛嫣一家子撲進懷裏,兩隻手摟着他的脖子,湊過去就親了他一口,印在唇上。
無色一愣,接着快速的推開薛嫣,略帶冷漠的合掌一禮說:“施主請自重!”接着就自己大步走了進去。
在他身後,薛嫣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一臉好笑的表情。
李遊歎口氣,快走幾步追過去對着薛嫣說:“琴娥姑娘,何苦總是去逗弄無色大師呢?”
薛嫣回頭看他一眼,“那我不去逗他,難道逗你嗎?”
李遊張開手,裝作輕浮地說:“可以啊,我随時歡迎,隻要你不去逗弄一個出家人就好。”薛嫣卻輕“哼”一聲,頭也不回的跟着無色走了進去,并說道:“我呀,我對你沒興趣呢,你還是去和你的那些紅顔知己們逗笑吧,我就不用了。”
李遊在她的身後收回手,神色略顯落寞,接着就收起眼神,面無表情的跟着她走進去。
進入之後,他們便被丫鬟領進前院,整個大院子寬敞無比,一眼望去酒席擺了不下幾十桌,賓朋滿座、觥籌交錯。薛嫣見柳子序和他的夫人親自過來迎接李遊和無色,便想着,兩個人在江湖上名氣隻定不小。而看見柳子序的時候,薛嫣的目光忍不住凝視在他的臉上許久,見他比起當年老了不少,頭發卻并沒有花白,臉上也沒有皺紋,比當年成熟,卻少了幾分意氣嚣張。
轉眼在看柳夫人,果然不出她所料,是當年的那個被藏在後院的女孩兒。
察覺到她的目光,柳子序轉頭望向她說:“不知這位姑娘,是李大俠的哪位紅顔知己?”
“這個嘛……”李遊看一眼薛嫣,讪笑的說:“這姑娘可不是跟着我來的,她是跟着無色大師來的。”他轉頭看一眼無色。
無色閉了閉眼,轉動手裏的佛珠,念了一句佛号。
李遊就無趣的對着柳子序介紹說:“這是琴娥姑娘。”薛嫣聞言,對着柳子序施了一禮。
“琴娥姑娘嗎?”柳子序自然聽說過曾經的天下第一美人,客氣的惋惜道:“可惜柳某不得窺見琴娥姑娘真容,真是可惜。”
薛嫣眼珠一轉,對他一笑,調皮的說:“我倒是可以和你形容一下,你可以發揮想象,大概就能猜出來我長什麽樣子了。”
柳子序一笑,不鹹不淡的說:“琴娥姑娘真風趣。”
薛嫣一聽就知道他沒興趣,便轉移話題的說:“貴公子及冠,妾身也未準備什麽賀禮,隻帶來一幅柳家主和貴夫人的丹青圖,略表心意。”說着,就把前幾天憑記憶抽空畫出來的柳子序和當年那個女孩兒模樣的畫雙手遞過去,不過卻沒有遞給柳子序,也沒遞給旁邊接畫的管家,反而向柳夫人舉過去說:“夫人不如這就看看,說不定有驚喜哦!”她的聲音裏帶着和善的笑意。
李遊和無色之前也見過這幅畫,薛嫣還是在他們眼皮底下畫的呢,所以他們并不驚奇。
而聽着薛嫣的話,柳子序眉頭一跳,忽然覺得眼前的女人說話的語氣、行爲方式,他似乎都有些熟悉,但若是讓他去想,他卻始終也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裏與這個琴娥有過接觸。
柳夫人也奇怪的看一眼薛嫣。
收禮的時候,見人送過金銀擺飾、送過神兵利器的,但沒見過别人家孩子及冠客人送畫的,還不是什麽名家字畫,而是自己畫的。她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接過了畫,緩緩打開後垂目一看,上面畫的竟是年輕的她和柳子序!
在那幅畫上面,柳子序和她在後院的花園裏,柳子序坐在輪椅上,擡起手,手指上停留了一隻漂亮的鳳尾蝶。而她扶着柳子序輪椅的椅背,眼神溫柔而雀躍的看着那隻蝴蝶。
柳夫人驚訝的瞪大了眼睛,輕聲的“啊”了一聲,聲音裏流露出喜悅的意味。
柳子序便問道:“如何?”柳夫人看向他說:“這畫的是、畫的是年輕時候的我們!畫得太好了,連我們的表情都栩栩如生。”她欽佩的看着薛嫣。
薛嫣對她溫和的一笑。
柳子序的臉上略微閃過驚訝的表情,随即對薛嫣說:“這份禮物确實十分驚喜。”
薛嫣的視線便移到他身上,淡淡的說:“喜歡就好。”
無色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打了一個轉,隐約覺得兩個人說不定有什麽聯系,隻不過他現在還不知道,或者連柳子序也沒認出來薛嫣,隻有薛嫣一個人悄悄地伸出試探的爪子。
接着他們就被柳子序安排到主桌同坐。薛嫣沾了無色和李遊的光,也坐到一起了。
他們一過去,李遊和無色就和桌上的人打着招呼,薛嫣看了幾眼,認出這桌坐着的幾個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想必其他不認識的也是如此。而這些人中也有人認識她,見她也坐在主桌,還是跟着無色大師和李遊一起坐過來的,各自的臉上都露出幾分訝異的神色,不過卻沒人主動和她搭話。畢竟她隻不過是跟着無色他們來的曾經的頭牌罷了。
和他們同桌的,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想必就是柳嘉烨了。他長得十分白淨,眼睛長得和他的母親幾乎一模一樣,十分漂亮。
不過眼眉之間卻流露着高傲的神色,和與她私下相處時候的柳子序相似極了。
兩個人不經意的對視,柳嘉烨對她流露出一個不屑的眼神,接着就快速的移開了目光。薛嫣淡淡的一笑,覺得不過是一個孩子的有色眼鏡,也沒在意。
後來柳嘉烨的及冠禮正式舉行,經過一些繁瑣的儀式之後,終于到了開宴的時刻。一群穿着粉色和綠色裙子的丫鬟,端着一盤盤精緻的菜肴,流水一般的走過來放在桌子上,又快速的褪下。薛嫣掃了幾眼,見其中一個丫鬟不知道是太緊張還是走神,竟然把一道柳子序讨厭的菜放在他面前。
柳子序這個人吧,因爲眼盲,所以基本隻吃眼前的幾盤菜,所以家裏的丫鬟和下人都知道,他的面前絕不擺他讨厭的菜。
如今這個丫鬟擺錯了,而柳子序的眉頭也輕皺一下,想必也是極不滿意的。薛嫣想着:看來這個丫鬟定要受罰了,少說得有一頓闆子。但想了想,她還是沒忍住,趁着下一個丫鬟端菜的時候順手把新來的菜,和剛才擺在柳子序前面的菜換了一下。
柳子序不動聲色的動了動手指,越發覺得這個女人給他的感覺熟悉而自然,更别提知道他不喜的菜色,這肯定是他身邊的人才有可能知道的——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無色的眼神也在這個時候閃了一閃。
而不知道的人,則覺得薛嫣太沒規矩,随便動别人的菜。李遊的臉色也一下子變黑了。薛嫣沒有和他們解釋,反而又順手拉住一個丫鬟,對她說:“一會兒給我上盤米飯。”
丫鬟驚慌失措,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答、該不該應下。
柳子序眉頭一展,忽然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了。
這時柳嘉烨嗤笑一聲,對着那個丫鬟說:“聽見沒有,一會兒給這位夫人上一盤米飯。”語氣裏透着嘲諷。而他的話音一落,也有人跟着笑起來,看來也瞧不起薛嫣的做法。
丫鬟惶恐的一彎腰,說了一聲:“是,大少爺!”然後就跑了。
薛嫣在幾個人身上瞥一眼,最終落在柳嘉烨身上,輕輕的笑了一下。柳嘉烨看着薛嫣毫不在意的眼神,剛想開口,那邊的柳子序便說話了。
柳子序說:“什麽時候回來的?”
薛嫣知道這是在和自己說話,想必他已經從自己剛才的舉動裏猜出來自己是誰了。她當年就是喜歡柳子序這麽敏銳感和聰明。她微笑地看着柳子序說:“大概四年前吧。”
柳子序轉頭對向薛嫣,“看來你過得很好。”
“十分愉快。”薛嫣依舊笑的波瀾不驚。
這時候宴席上的人便察覺到兩人不正常的對話,看來他們之前是……認識?無色的眼神也沉了沉:看來自己之前的猜測沒錯了,兩個人一定是認識。
後來兩個人便沒再說話,隻互相裝作不認識,直到宴席過後,本來該随着丫鬟去客房睡覺,但卻有一個丫鬟走過來請薛嫣去書房,說是柳子序請她過去小叙。薛嫣知道柳子序這是想和她開誠布公的談一談,而她現在有武學傍身,根本不怕柳子序,所以談談就談談!
她跟着他丫鬟去了書房。
而兩個人走後,李遊卻忽然一言不發的追了過去。
無色一愣,跟着走過去說:“李兄這是……?”李遊頭也不回的說:“去看看。”無色有些不可思議的說:“你這是要……偷聽?”
李遊無所謂的說:“有何不可嗎?”
無色沉默了。而他也對薛嫣和柳子序的關系感到好奇,就一起跟去了。
書房内,薛嫣和柳子序、柳夫人一同。書房外,李遊和無色踩在房梁上偷聽。而兩個人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柳子序說的:“既然回來了,爲什麽不回來?”
下一句就是薛嫣語氣輕佻的:“爲什麽要回來?”
“你覺得我可能讓你活着在外面逍遙嗎?”
“你能花一輩子滿天下的找我嗎?”
“你覺得我找不到你嗎?”
“你永遠不知道我本事有多大。”
柳子序冷笑一聲,“也許我以前不知道,但我現在知道了。”
“你以爲你……”薛嫣話還沒說完,忽然腦内靈光一閃,她詫異地看着柳子序:這家夥的性格不對啊,明明之前已經溫和不少,如今怎麽會又變的這麽暴躁,難道……?
她猶豫的問他:“你知道喪屍嗎?”
那是什麽?柳子序心思百轉,各種念頭在心裏轉過,覺得薛嫣問他的這個不知所謂的問題,應該不是故意轉換話題,也不是在詐他,而是真的覺得自己應該知道她口中的“喪屍”是什麽——可是他爲什麽應該知道一個他不知道的東西?
柳子序隐約有一個想法,但是卻并不确定。他看着薛嫣說:“不知道。”
薛嫣的神色變了一變:這是怎麽回事?柳子序既然不知道……難道是回來的時候,被抹去了之前和她在一起的所有的記憶嗎?不不不……不應該是這樣……
這時她的心裏某種想法忽然一閃而過。
賈維斯。
賈維斯:“我在,mylove”
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賈維斯:“很抱歉,我并不知道。”
好的,我知道了。薛嫣歎了一口氣,擡起下巴一臉傲色的對着柳子序說:“你看你什麽也不知道吧,還說自己知道呢,哈哈哈,真好笑。”
“……”柳子序已經拿出鞭子想抽她了。
這時柳夫人連忙擡手按住他的鞭子,眼神慌張的看着薛嫣說:“你……我也許也知道你,你是薛嫣姐姐嗎?你難道是薛嫣?”
“姐姐”這個稱呼一出來,無色驚訝了,因爲明顯柳夫人年紀比薛嫣大啊!而更讓他驚訝的是薛嫣竟然承認了這個稱呼。
“沒錯,就是我。”薛嫣對着柳夫人的時候,态度一下子就變好許多,溫柔笑着說:“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當年那件事,吓到你了吧?”
無色此時想起來,薛嫣這個名字她和自己提過,卻并沒有和李遊說,在李遊在的時候,她也一直默認“琴娥”這個花名。他猜測着:這個名字到底有什麽意義?
柳夫人眼眶一紅,忽然說:“不……是我不對,其實不應該是你……你應該才是……”如果不是她,薛嫣當年也不會自殺,她也不會成爲柳夫人。這個位置其實本應該是薛嫣的,畢竟她本來是柳子序明媒正娶,拜過天地的妻子。可是如今她卻占着這個位置,本應該還給薛嫣的,可是……可是她……看一眼她的丈夫和孩子,柳夫人這句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柳子序皺起眉,同樣放輕語氣和柳夫人說:“你說這些做什麽?我和她根本沒有關系。”
“沒錯。”薛嫣拉住柳夫人的手,輕描淡寫的瞥一眼柳子序,又轉回頭對着柳夫人說:“你很好,而當年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現在也很好,非常好。”
李遊一臉深沉的看着兩人相握的手。
柳夫人的表情有些猶豫,“可是……”可是她這麽做是不對的啊!
薛嫣說:“沒有可是。我現在很好,你們也很好,不好的隻有……”她嫌棄的看一眼坐在一旁的柳子序,“磨磨唧唧的某個人。反正我和你說,不管你覺得在我身上有什麽利可圖,我隻能告訴你,誰當年一刀插死我的?現在想利用我,門兒都沒有!”她的手都快指到柳子序的鼻子上了。
柳子序冷笑一聲,“我嗎?可笑,難道不是你自己捅的?”
“……”呃,好像還真是?薛嫣尴尬了一秒,接着又說:“反正不論是不是我自己捅的,我都不可能再回你們家了——是男人咱們就打一場,誰拳頭大,就聽誰的!”
“我是男人,你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
“……你非要挑我措辭嗎?”
柳子序冷笑一聲。
這時候柳嘉烨卻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氣憤的對着柳子序和柳夫人說:“爹,娘,這個女人是誰啊?!”他指着薛嫣,惡狠狠地瞪過去,心裏卻已經确定,這個女人肯定是自己父親年輕時候有過苟且關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