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父默默地接過薛嫣手心裏的藥,倒出六顆含在嘴裏,然後慢慢地回頭去看薛嫣。
書房的電燈開始明明滅滅的閃爍,在一明一暗的燈光中,甄父仔細地打量着薛嫣的模樣:她此時爲了向甄父證實自己的非人身份,已經變成鬼的模樣,模樣固定在她剛死時候的樣子,白色的睡衣身上有着斑駁的血迹,鮮血順着她的裙角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個小小的血窪。她的臉已經變形扭曲,腦袋左邊的頭骨凹陷下去,左邊的眼睛耷拉在外面,眼眶往外流着血,臉上是被暴打之後的醜陋模樣。
甄父的心跳一聲大過一聲,跳得極快,他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巴,在看過薛嫣幾眼後就忍不住挪開視線,不忍心再看她可憐的模樣。
薛嫣打了個響指,她的臉瞬間就變回人樣,屋裏閃爍的燈光也恢複正常。
甄父看她一眼,忽然覺得渾身無力,雙腿發軟,最終頹唐的坐回書房的椅子上。
而這種頹廢的樣子在甄甜的記憶裏是從來沒有過的,這個男人總是神采飛揚的、意氣風發的,雖然如今他已經将近六十歲,但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頭,都像是一個活力十足的、四十多歲的、似乎正當壯年的中年男人一樣。
但此時此刻,他卻好像一下子被扒掉年輕人的表象,重新變回一個老人。
薛嫣也忍不住有些心酸,安慰他說:“事實上,除了十年前我遇到的那些糟心的事情之外,我現在的生活其實還不錯。”她笑着對甄父講了自己的經曆,講了自己已經修煉成魔的事情,說這算是從另一個意義上成了長生不老的存在。
但甄父卻并不覺得開心,最終薛嫣也隻能讪讪的停止了話題。
兩個人相對無言的坐了一會,薛嫣首先和他提出了要斷絕關系的言論,說以後若是沒有大事,最好不要和她攙和到一起。畢竟現在他們立場已經不同了,她是魔物,而他們是人類,她和人類在一起容易給人類帶來災禍,也容易讓他們吸引非自然的災難,這是世界規律,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想要平平安安的過完下半輩子,就不應該和她以及她的事攙和到一起。
甄父何其聰明,一下子就明白了薛嫣的意思。
他是一個商人,商人多迷信,他的公司也經常請風水大師布置轉運物品,對于有名的天師、風水大師、道士之類的他也是知道一些的,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不少人和他的女兒是“敵人”——又或許每一個人類也都是她的敵人。再加上這份父女之情本就沒有多少,雖然有點感慨,但十年過去了,感情還剩下多少呢?
相比于已經死掉十年的女兒,甄父更在乎他現在的家庭和家人。
所以幾乎沒怎麽考慮,他就答應薛嫣從此以後不再見面的要求,淡然的說了一句:“好。”輕描淡寫的仿佛隻是随意的答應一個再小不到的要求。
薛嫣心裏有些許的失落,算是替甄甜惋惜吧。
而甄父想了想,竟又對着薛嫣說:“你的事我也是從網絡上知道的,還是灏灏說的,我最近才知道。你……”他皺起眉,似乎有些不好開口,但最後還是開口說:“你是手頭不寬裕吧?如今竟然靠着在網絡上直播賺錢。”他一向是看不上這些的。
薛嫣的笑容有點尴尬,摸一把頭發說:“是有些……”
甄父自然知道她手頭緊的原因。因爲甄甜已經死了,她之前的全部财産都在她死後,以遺産的方式給了他和甄母。甄父看着她,看着她年輕的模樣,卻知道她已經死了,死在最青春靓麗的年紀。他心裏有些感慨卻不好說出口,隻說道:“你死之後,你的房子和房産都給了我和你媽。等過幾天我把你房子的房産歸到你頭上,再給你開個戶頭,給你打點零花錢。”
所以,别再那麽辛苦的直播了,費盡心思讨好那些人,靠他們的打賞生活。甄父依舊覺得:這樣和乞讨的乞丐又有什麽區别呢?隻不過一個是賣慘,一個是賣笑。都是被生活所迫的。而他的女兒又怎麽會被生活逼成這樣?
“好。”薛嫣平靜的接受了甄父的贊助。
後來她還問了甄父會不會把這件事告訴甄母,甄父考慮後,說他會找機會告訴甄母的,讓她現在不要說。薛嫣又問他會不會告訴甄臻他們,這時甄父的表情就有點猶豫了。甄父不贊同地說:“這件事最好不要牽連他們……”
可他話才說到一半,書房的門卻忽然被從外面一把推開,咚的一聲,薛嫣和甄父随聲看過去,站在門外的是一臉怒容的甄灏!
他已經在門外偷聽好一會兒了。
聽見他們的談話,甄灏氣的雙頰發紅,大步流星的走進來對着甄父和薛嫣就說:“什麽叫牽連我們?這怎麽能算是牽連我們!爸,這麽大的事你居然說不告訴我們,你把我們當什麽?還當成是裹着尿布的小孩子嗎?還有你!”他的矛頭又指向薛嫣。
似乎比起對甄父的憤怒,他看起來更生氣薛嫣。
幾乎是指着薛嫣的鼻子,甄灏大叫着說:“當年你一甩手就走了,有未婚夫也不通知我,你還拿不拿我當你哥哥?!你看看,沒有哥哥給你撐腰,他們都把你欺負成什麽樣了!”他越說越傷心,一個三十出頭歲的大男人哭得涕泗橫流,一點形象也不要了。他的手胡亂的揮舞着,仿佛指天罵地一樣的吼着:“你這十年都幹什麽去了,既然你還活着,爲什麽不告訴我們一聲?看我們給你哭喪,你是不是特别高興啊?!你……”他叽裏呱啦的罵了一堆,薛嫣都找不到插口的機會。
面對這樣的甄灏,薛嫣也是動容的,她解釋的說:“不是,我不是故意不和你們……”
“你還說不是故意?你要是有意,這麽長時間你不回來,你在網上玩網絡直播也不回來!”甄灏走過去抓住薛嫣的手臂,想給她來一個憤怒地搖晃,可是手掌下,手指碰上薛嫣的皮膚後傳來的絲絲涼意卻讓他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薛嫣皮膚雖然說不上冰冷,但也是涼的,此時他才不得不真正意義上的感覺到,他的妹妹不是重新複活了,而是已經變成一個鬼,一個非人類,是受過折磨後才死掉,死掉後因爲怨氣太重而不能輪回投胎,這才變成一個鬼——甚至像她說的那樣變成一個魔。
他忍不住将人抱進懷裏,竟然就那麽抱着薛嫣哇哇大哭,心疼自己的妹妹怎麽會有如此遭遇。
甄父在一旁看得不忍直視,微微扭着頭,用手遮擋着發紅的眼眶。
這時甄母聞聲跑了上來,驚訝的看着甄灏抱着薛嫣放聲大哭。甄灏看見甄母上來,甄父還來不及阻止,甄灏就大聲地對着甄母說:“媽,是小妹,是甜甜,是她回來了!”
甄母聞聲,剛才在眼圈裏打轉的淚水一下子就滑下來了。她撲過去抱住兄妹倆大哭,一邊哭一邊叫我的女兒,叫我的甜甜,反複地說:“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兒,你是我從小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母女連心,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後來甄甜想和他們斷絕關系的想法沒有實現,并且在甄母的一哭二鬧三上吊中徹底崩潰了。她答應甄母和甄灏,有空的時候會回來和他們見面,也會時不時的和他們打電話、聊微信,還在甄灏的逼迫下,當場加了兩人的微信好友這才算完。但她依舊要求不能公開她的身份,不能被人知道她就是曾經死掉的甄甜,否則被地府的人知道她這麽嚣張,恐怕要派鬼兵鬼将來捉自己了。
甄母沒想到什麽天國、地府這些都是真的,被一吓就點頭答應了,說自己肯定小心行事,一定不讓人抓到小辮子。但她嘴上說的好,轉頭就喜不自勝的打電話把甄臻和甄宓叫了回來,眉開眼笑的說家裏發生大事兒了,讓他們不論有什麽事全都退掉,立刻回家吃飯。
薛嫣當時的表情和甄父一樣,一臉的無語,但眼神卻是滿滿地寵溺。
然後甄臻和甄宓就一頭霧水的趕了回來。
看見薛嫣的時候兩個人都有點詫異,甄母一開始還不點破,等他們自己詢問,她才一臉高興的和他們說了薛嫣的事情。兩個人都沒有薛嫣想的,也許有害怕或者恐懼的情緒,接受能力特别高,都真心高興妹妹能回來,而成年後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變得陰沉冷酷的甄臻甚至喜極而泣,抱着甄甜不撒手,差一點兒想要栓根繩子領回家去了。
甄宓也十分開心,并且他比甄臻心思更加靈活,知道妹妹之前在網絡上直播,知道她一定手頭不寬裕,當時就包了一個二十二萬的紅包給薛嫣,還嘲笑薛嫣說,二十二這個數字最适合她。
薛嫣哭笑不得,但這個心意她卻領了。
後來甄母和甄臻、甄灏也都争先恐後的給薛嫣送了紅包,所以去的時候薛嫣孑然一身,回來的時候不僅認了一堆親,還平白得了一堆大紅包。
看着手裏将近二百萬的紅包,薛嫣哭笑不得:這回有錢可以還給朱琦了。
至此之後,她的家裏就經常有人來串門兒,不僅甄母經常過來打掃衛生、洗衣做飯,甄臻、甄宓也時不時說是路過,找借口來她的别墅裏轉一圈兒。而甄灏更是把這裏當成他的根據地一般,一天到晚在這裏,連開party都要在甄甜這裏搞,要不是有免費的甜點吃,薛嫣真想一腳把他踹出去。
後來甄家的人被小報記者抓拍到照片,不僅在報紙上刊登了這件事,還爆到網絡上,一時之間薛嫣再一次成爲熱搜人物,風頭直逼“影後走紅毯摔倒露春風”的新聞。
最後甄父無奈,隻能協同甄母演了一場戲,說甄母思女心切,見到薛嫣就好像見到親生女兒,所以已經收薛嫣爲義女啦,這才讓一堆猜測薛嫣是甄家哪個男人的情婦的八卦新聞消停下來。
而這一天,已經很長時間沒露面的孟長河,終于再一次出現了。
隻不過是在電話裏出現的。
電話對面的孟長河說:“你還要不要去捉鬼?”
薛嫣眼睛一亮,“要要要!咱們這次去哪兒抓鬼啊?”好幾天沒得玩了,這回可好了。
孟長河說:“睿誠私立學校。”
睿誠私立學校?薛嫣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隻回答說:“好。那你是過來接我還是我過去接你?或者是我飄着過去學校找你也行。”
“你在家等我。”
“好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