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聽凝随手打開張帖子,隻看了一眼便合起放到一旁,水眸中盡顯無奈和好笑。
恰巧這時,晚玉又推開房門從屋外走了進來,手中拿着另外一摞帖子,身後還跟着個抱着一疊高錦盒的綠蕪。
二人将手中的東西統統擱到紫檀桌上,看着這滿桌的東西,晚玉率先咋呼起來道:“小姐,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遞進來的帖子一摞接着一摞。小姐又不認識她們,這些人怎麽都跟約好了似的,一齊找上門了呢。”
一大清早的,這接起帖子來沒完沒了的,真讓這些人上門,那得接待到猴年馬月去呀。晚玉輕皺着張臉,念念有詞的小聲嘀咕着。
她那神神叨叨的模樣讓站在一旁沒有開口的綠蕪都不禁覺得好笑起來。
夏聽凝聞言失笑道:“好了,就你話多,綠蕪捧着那麽多個盒子,都沒見她喊累叫苦的,你不過拿些帖子,難道手就要斷了不成。”
晚玉一聽這話,頓時瞪溜了眼睛道:“小姐,您可不能冤枉奴婢呀,這前半段路可是我抱的盒子。奴婢可是有幹活的。”
晚玉說這幾句話時,就差沒有指天誓心了。讓夏聽凝看得又是一陣好笑。
她也知道晚玉雖然性子不如綠蕪沉穩,但卻不是個喜歡占人家便宜的。一有什麽活她都是搶着去做,從不仗着是自己身邊的紅人而對其她婢女頤指氣使。
這也是夏聽凝看重她的原因之一,晚玉的性子帶着些直爽,但又不會不懂分寸。奴婢該有的本分她都有,也不會因爲受到主子信任而驕縱起來。
同樣站着一旁的綠蕪也微笑着開口道:“小姐,晚玉方才說的話,奴婢也有疑問,這些人怎麽一個個的突然要上王府來拜訪小姐了呢。”
小姐是在宜興城長大的,素來都無要好的朋友或是手帕交。來京都也不過隻有将近半年的光景,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夏府和各個鋪子之間跑。這期間,能相交的閨中小姐沒碰上,倒是見識了不少刁蠻無理的富家千金。
這冷不丁的,突然冒出來這麽多名門閨秀和官家小姐要前來拜訪,想想都覺得奇怪。
晚玉也深感不對,點着頭問道:“就是呀,小姐。您又不認識她們。怎麽就都遞帖子要來拜訪了呢。”
晚玉和綠蕪多年跟在夏聽凝身邊,都習慣稱呼她爲小姐。雖然夏聽凝如今已嫁到靜王府,成爲了世子妃。但二人依舊沒能改過口來,隻是在人前爲免被揪住錯處便改稱夏聽凝爲‘世子妃’,人後還是習慣性的稱她爲‘小姐’。
畢竟在她們心裏,覺得自個并非屬于王府的下人,而是忠于夏聽凝的婢女。
夏聽凝微微一笑,眼眸掃過桌上的帖子,淡淡挑眉道:“還能是爲什麽,這些狂蜂浪蝶還不都是被甜膩的蜜招來的。”
她起初聽到有人遞來帖子時,也覺得有些驚訝跟疑惑。不過仔細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怕是容瑾身體大好的消息傳了出去,京都中收到風的官家權貴都坐不住,想要上門來一探究竟了。
晚玉歪着腦袋,一臉的似懂非懂。
綠蕪卻是聽了個明白,當下皺着眉道:“那小姐打算怎麽辦?真讓她們上門來?”這些可都是觊觎着世子的人呢。
夏聽凝淡笑着道:“不必理會她們,我想婆婆那裏,收到的帖子怕是更多。一一回禮給這些人便是了。”
王府又不是客棧,豈是誰想來就能來的。更别說這些人中肯定不乏先前顧忌着容瑾身子而躲避與王府議親的大家閨秀,她前腳才剛治好容瑾的病,這些人後腳就聞風而來。天底下哪有那麽便宜的好事。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這種蠢事,她夏聽凝可不會做。
正說着話時,百裏容瑾恰好上完早朝回來了。經過夏聽凝這段時間的悉心調養,他的身子骨已是大有起色,臉色也比以前要好得多。不再那般蒼白,反而添了些許的紅潤,愈發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神。
晚玉和綠蕪畢恭畢敬的朝百裏容瑾行禮。
夏聽凝仍舊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一步一步的向她走來。
“怎麽不多睡會?”百裏容瑾眼神溫潤的問道。
夏聽凝輕輕眨眸,看着他道:“我在處理你惹出來的這些狂蜂浪蝶呀,哪有時間睡覺。”
狂蜂浪蝶?百裏容瑾微微睜眸,随手拿起帖子,潔白的手指翻開帖子,看了一眼便微微皺起眉來。
聰明如他,又怎會不知這滿桌的帖子實則是沖着誰來的。百裏容瑾棄掉手中的帖子,眼神淡漠,隻對着夏聽凝溫聲道:“這些人不必理會,回禮打發了便是。”
這樣俗不可耐的女子,哪需費神招待她們上門。他一個都不想讓她們踏足王府。
夏聽凝抿唇一笑,對着晚玉和綠蕪道:“你們都聽見了?還不按世子的話去辦。”
晚玉和綠蕪聽後自是笑嘻嘻的将錦盒和帖子全部收走,到庫房安排回禮去了。
百裏容瑾輕攬着夏聽凝,溫淺的道:“裏南那邊運來了些海蝦,很是肥美。留着午膳做給你吃如何?”海蝦性涼,不宜早膳吃。他已讓下人備着留到中午。
海蝦?夏聽凝聞言擡起了頭,那不就是龍蝦,這個朝代将龍蝦統稱爲海蝦。在這可是極名貴的上等海鮮,一般人是吃不起的。
夏聽凝頓時來了興緻,睜着眼眸問道:“有沒有小海蝦?”她挺想吃麻辣小龍蝦的。
而且小龍蝦因爲個頭小,肉質極是鮮美。相較于那種個頭大得要命的龍蝦,她還是比較看好這種美味的小龍蝦的。
小海蝦?百裏容瑾疑惑的道:“你想吃那種還沒長大的海蝦?”
那就是沒有了,夏聽凝搖了搖頭,小龍蝦可不是沒長大的龍蝦。許是這裏沒有吧。
“那就吃海蝦好了,午膳我給你做。”夏聽凝笑着道。
百裏容瑾淺笑着點頭,又想起一事道:“過幾日是太後的壽辰,到時我們需要一同進宮赴宴賀壽。”
夏聽凝淡皺着眉道:“太後壽辰?那我得準備什麽嗎?”
這太後可是‘逆皇黨’,自己又嫁給了容瑾。正所謂夫妻一體,保不準人家到時候會怎麽算計她呢。還是先做好萬全的準備,省得讓人雞蛋裏面挑骨頭,揪住了自己的錯處。
百裏容瑾輕輕搖頭,溫聲道:“不必,娘會準備好的。到時你同娘到姨母那請安,宴會開始時方能見到太後。”
夏聽凝微一點頭,那便好,她還真不想應付上了年紀的女人。尤其是大半輩子都在皇宮裏摸爬打滾的女人。
轉頭看着一身貴氣的百裏容瑾,夏聽凝頓時眨了眨眼眸道:“容瑾,我們去摘花吧。”
摘花?百裏容瑾的神情略顯驚訝,有些失笑道:“摘花做什麽?”
夏聽凝笑着拉起他的手,擡腳便往外走,心情極是愉悅的道:“當然是吃了。”
容瑾怎麽看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溫雅公子,若讓他去摘花……,想想都覺得很是愉快。夏聽凝高興的微眯着眼眸。
剛進門想要來吃早膳的兩個小肥團,一聽有東西吃,都好奇的圍上前來。
百裏容奇率先仰起胖乎乎的臉道:“大嫂,有好吃的嗎?”百裏容辰也緊跟着拽住夏聽凝的衣裙。
夏聽凝勾起唇角道:“有,跟大嫂到外面摘花吃吧。”
“好啊好啊,那我們快去吃花吧。”兩個小肥團很是高興的晃着腦袋道。兩個小家夥還小,絲毫不覺得‘吃花’有什麽不對。
百裏容瑾啞然失笑的陪着夏聽凝出了清瀾園,來到王府林間的幾棵槐花樹前。這些槐花樹樹體高大,葉色鮮綠,如今正是盛開季節,一簇簇潔白的串花挂滿枝頭,典雅動人,芳香四溢。
夏聽凝讓幾個婢女将幹淨的布鋪到樹下,讓她們拿來細長的竹竿将花朵打落,樹上的槐花紛紛揚揚的落了下來,掉到幹淨的布上。
夏聽凝拿着竹編的籃子,開始将布上的花瓣收集起來。兩個小肥團見狀也有模有樣的學着。
百裏容瑾的臉上帶着一抹溫淺的笑容,也彎腰一起收集打落下來的槐花。
早晨的陽光并不刺眼,溫溫暖暖的灑落在幾人的身上,像是鍍上了一層華光。
收集了滿滿的幾籃子槐花後,夏聽凝才同百裏容瑾帶着兩個小肥團和一衆婢女回到清瀾園。
夏聽凝将一籃子槐花留下,剩下的都交給了晚玉和綠蕪“按我以前教你們的方法,把這些槐花都處理了。”
她想将這些槐花都處理成幹的,過幾日可以包槐花餃子。晚玉跟綠蕪自是點頭應下。
夏聽凝将手上的一籃子槐花用水淘洗幹淨,剛拿起面粉要往裏邊加,卻見百裏容奇率先耐不住好奇,胖胖的小手竟抓起洗好的花瓣就要往嘴裏塞。
夏聽凝忙伸手拍掉了百裏容奇手中的槐花,阻止道:“奇兒,不能吃。”這可是生的。
百裏容奇睜着圓溜溜的眼睛道:“大嫂,不是洗幹淨了嗎?”怎麽不能吃?
夏聽凝瞪着眼睛,感到無奈跟好笑,這個小家夥,原來以爲隻要洗幹淨就能吃了麽,她是不是該慶幸這孩子還知道什麽叫衛生,沒有把剛打落下來的槐花塞進嘴裏。
夏聽凝将這兩個小家夥交給了百裏容瑾,邊加面粉邊道:“槐花不能生吃,大嫂給你們做槐花糕,再烙些槐花餅。乖乖在旁邊等着。”
兩刻鍾後,香氣四溢的槐花糕和兩面金黃的槐花餅便能出鍋上盤了。
幾人并沒有回到主屋,而是在院中的白漢玉石桌上坐下,就着廚娘熬好的粥和幾個清淡小菜,配着又綿又酥的槐花糕跟槐花餅一起食用。
比起滿桌的山珍海味來,這樣的早膳更加别有一番風味。
這樣的溫情場景,深深刺痛了站在樹下的雪繡的眼睛。她剛做完一些活,隻覺得累得慌,正想先回房内歇息一下再說。沒想到會瞧見這樣的情景。
自從被夏聽凝罰了二十闆子後,雪繡足足在床上休養了一個月。還是羽杉舍了一盒子的玉露膏才沒讓她的身上留下傷痕來。因爲被降爲普通婢女,她現在每天不但要做很多活,就連吃的,穿的也跟從前的待遇相差甚遠。
縱有羽杉念着情分,安排給她一些較爲輕巧的活。但這麽些年來,雪繡簡直可以算是嬌養着的了,哪受的了如今這樣的落差。心裏對夏聽凝,更是恨得愈發的深了。
現在眼看夏聽凝過得這般幸福,她心中那顆仇恨的種子霎時開始便萌芽且茁壯成長起來。
這幾日府中新傳的消息她都知道了。世子的身體大好,竟是在慢慢康複了。雪繡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她氣,她惱,這樣的好事竟然讓夏聽凝碰上了。
她先前到清瀾園當差時,不是沒有對世子動過心,但都因爲顧忌着他的身體,最終打消了做世子通房的念頭。可雪繡沒想到,百裏容瑾竟還會有好起來的一天,這讓她的心思立即就活絡了開來。
前幾日更是付諸行動,在世子的必經處假裝辛勤勞累而跌倒,本以爲世子會走過來噓寒問暖幾句,那她就可以借機控訴世子妃對她所做的一切了。隻要世子一聽,定會對她倍加憐愛的。
隻是她沒想到,自己都已經跌坐在地上了,世子卻連瞧都沒瞧她一眼,帶着侍衛直接走了。讓她一個人像傻瓜般的呆坐在那。
雪繡一想起這件事,頓時便撰緊了手,緊緊地盯了幾眼坐在漢白玉石桌的幾人後,才霍然轉身離去。
回到下人房後,雪繡的臉色顯然極差,看都沒看房中的人一眼,直接回到自己的床位上坐下。
這間下人房總有四個床位,供四名普通的婢女居住。隻有近侍婢女和貼身婢女才能住較爲高等的二人房。雪繡自被降爲普通婢女後,自是不能再住高等的二人房,隻能搬到這間處處都比二人房要低了不少檔次的四人房。
屋中的另兩個做着針線活的婢女正是夕儀和百桂,是夏聽凝從夏府帶來的婢女。因女紅出色,有什麽針線活夏聽凝都是交由她們兩人去做。
二人的性子都算沉穩,但夕儀卻要比百桂活潑些,她見雪繡出門還不到半個時辰便回來了,索性張嘴問道:“雪繡姐姐,你的活幹完了?”竟這樣早就回來了。
雪繡正獨自想着事情,聽到夕儀的問話,皺了下眉,便訓道:“你不好好做你的針線活,竟管起我的事情來了。”說完更是極不耐的瞪了夕儀一眼。
被這麽一瞪,夕儀頓時氣惱起來,正欲開口說些什麽,卻被旁邊的百桂輕輕一拉,示意她莫要計較。
夕儀氣不過,冷哼了一聲,終還是扭頭做起了針線活。
雪繡卻是被這一哼氣得心頭火直冒,這個賤婢,竟然敢這樣對她。雪繡剛想發作,卻瞧見百桂平靜如水的眼神直望着自己,她登時就想了起來,這兩人都是世子妃從夏府帶來的奴婢,沒準正瞅着機會要抓她的錯處,好到她們的主子那去讨賞呢。
雪繡一想到這,壓下心中的怒火,起身便出了房門。
夕儀氣呼了口氣,極是不滿的道:“這什麽人哪,都已經被降爲普通婢女了,還對人這般呼呼喝喝的。活該被世子妃罰闆子。”
百桂輕一歎氣,平靜的道:“你莫理她就是了,别忘了,先前她可是想讓羽杉姐姐将針線活派給她做的。”
夕儀冷的一哼,不屑的道:“就她那手藝,沒的繡壞了世子妃的衣裳。我才不怕她呢,這針線活可是世子妃親自指派給咱們的,若是羽杉姐姐爲了她,真的換下我們其中一個的話,那我就告訴晚玉姐姐去。世子妃知道了,肯定不會不管我們的。”
百桂輕點着頭道:“嗯,這我倒是不擔心,羽杉姐姐之前既沒答應她,想來以後也不會動這心思的。隻是這件事,雪繡到底跟我們生了嫌隙,往後莫搭理她。她若再不開眼做錯眼,世子妃不會留着她的。”說完便又低頭繼續繡起了帕子。
夕儀換了嫩黃的絲線,一針一針的繡起花的花瓣來,嘴裏嘀咕着道:“我才懶得搭理她呢,隻是她老仗着羽杉姐姐的維護,使着勁的偷懶,哪有人打掃屋子還不到小半個時辰便回來的。還以爲自個是從前的近侍婢女不成。”
百桂輕笑着搖了搖頭,繼續繡着帕上的花樣。
雪繡自憤怒的出了房門後,便沿着僻靜的石子路往前走,越發的顧影自憐起來。
在走到假山旁邊時,裏邊傳出來的小聲對話頓時讓雪繡停住了腳步。是人都有好奇心,尤其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就愈發能勾起人的好奇與探知了。
雪繡放輕腳步,靠近了假山,隻聽到假山的另一邊傳來了兩個婢女的小聲嘀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