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身穿乳白色蝶戲水仙裙衫的妙齡女子,看起來不過十四歲的年紀。頭上戴着溜銀喜鵲珠花,發邊别上一隻珊瑚蝙蝠簪。桃腮杏臉,是個挺漂亮的女子,這副穿着打扮怕是某個權臣人家的女兒吧。
夏聽凝随意的眼神往對方身上溜了一圈後便收了回來。可惜就算是稍有姿色也沒用,一看就知道是個沒腦子容易被人當槍使的。
眼見夏聽凝竟然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這剛開口的女子頓時又瞪起杏眼道:“本小姐在叫你呢,你耳朵聾啦。還不快點給我讓開。”
夏聽凝聽後卻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神色依舊是那般的淡然。
站在身後的晚玉和綠蕪頓時來氣了,這人怎麽這樣,這裏又不是她家開的,平白無故的居然這般吆喝着叫她們小姐走開。晚玉正想要出聲理論一番,卻被夏聽凝伸手制住了,連帶着綠蕪也不再輕舉妄動。
這時,同對方一起前來的另外一位小姐卻開口了:“三妹妹,不得無禮。”輕輕柔柔的聲音一出,不禁教人心生好感。
夏聽凝不由望向這個女子,隻見對方一襲金絲白紋昙花雨絲錦裙,頭别累絲金鳳簪,白皙的手腕上帶着一個成色極好的白玉镯子。
這一瞧,真是個芙蓉如面、優雅大方的美人。
再聽到對方出聲制止她那出言不遜的妹妹時,更是讓人覺得此女子不僅有着過人的美貌,而且爲人十分善良賢淑。
可惜夏聽凝卻對她生不出半分好感來,要真是個良善的,早在她那妹妹第一次吆喝要自己走開時就該出聲了。偏要等到這會才來說,誰知道對方安的是什麽心。
被自己的嫡姐出聲制止,劉樂霜擰眉望向夏聽凝,一副極其不滿的模樣道:“大姐,我不過是想叫她走開到别處去罷了。誰讓她杵在那擋着您挑布料的。”
她之所以這樣做便是想要讨好這位嫡姐,隻有對方高興了,她才會有好日子過。
劉若蘭的眉頭緊鎖,露出一副極不贊同的表情來:“三妹妹,這怎麽行,這位小姐也是來挑料子的,你怎能趕她走呢。”
說完這幾句話後,劉若蘭又轉頭望向夏聽凝,輕柔嬌媚的道:“這位小姐,真是對不住。舍妹年幼,言語之間多有沖撞,還請你寬宏大量擔待一二。”
剛開始在聽到庶妹劉樂霜的喝叫時,她并沒有立即阻止對方,而是任由事件發展下去。畢竟對方若是個沒權沒勢的女兒家,她自當會由着劉樂霜将其打發了的。誰願意讓一個模樣長得竟勝自個三分的女子站在跟前晃悠呢。
可是夏聽凝卻半點也不怯場,周身總會有一種讓人無法忽略的氣勢。再加上靜心觀察後,她發現對方的衣着穿戴雖然不甚華麗,但卻樣樣都是精品。就連自己的衣着首飾都不能與之相比。她很快就想到這個女子絕對不簡單,秉承着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的真理,她立即果斷的出聲爲其解圍。在她看來,她這可是看得起對方的表現,這會人家應當對着她感恩戴德才對。
劉樂霜皺着眉頭表示出自己的不滿道:“大姐可是越國公裏的嫡出小姐,哪是這個人所能比的。”
依她看來,雖然那夏聽凝确實是生得極美,但也不過是空有美貌罷了。若是沒有高貴的出身那頂什麽用,也隻有像她們這樣有着顯赫家世的小姐才是最爲尊貴的。哪怕她隻是個庶女,也比眼前這人要高貴多了。
夏聽凝聽到對方毫不避諱的話後,眼眸微微一凝。越國公?那不就是當今太後的親哥哥劉之鵬嗎?從面前這兩個女子的年歲來看,這二人應當是劉之鵬的孫女一輩了。
沒想到今日會在自家的鋪子裏巧遇這兩個名門小姐。她先前曾聽容瑾偶然提過,這越國公府一直以來都是皇上的一塊心病,早就欲處之而後快了。不過是礙于這劉氏一族根基太深,隻能慢慢徐徐圖之罷了。
雖然容瑾說得挺隐晦,但她大抵也猜得出來是怎麽回事。尤其在知道當今太後并不是皇上的生母時,就更加好猜了。無非是這劉氏一族太過強盛,不但威脅到了皇帝的統治,而且還存有異心。這樣的家族,但凡是個皇帝就絕不會容忍其存在。劉氏一族覆滅,不過是早晚的事罷了。
而且她又是要嫁給容瑾的,這樣算起來這越國公府倒是她的對頭了。
思及此,夏聽凝便淡定的轉過身去,将這兩姐妹給晾在了一邊。自在的繼續挑起布料來。
劉若蘭饒是涵養再好,遇到這種情況也不禁暗恨,這個女子難道沒聽到自己的身份嗎,她可是堂堂越國公府的嫡出小姐,金貴得很。眼前這人雖然穿戴得極好,但京都中那些身份高過自己的公主小姐,她可都是認得的。這個女子明明就不在其列,卻還敢這樣無視她。
夏聽凝從容的示意晚玉和綠蕪分别将貨架上最華貴的幾匹布給取下來,目不斜視的走到了櫃台前。
劉樂霜見狀登時氣惱極了,她在家要讨好嫡母和嫡姐,受她們的氣也就罷了。沒想到出門還要被這麽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讨厭鬼給落臉。這要是傳了出去,她以後還有什麽臉面去見别府的那些名門小姐,這不得被她們給恥笑死嗎。
綠蕪和晚玉将手上的幾匹華美布料放到櫃台上,夏聽凝輕聲吩咐夥計道:“去把你們的掌櫃請過來。”
夥計看了眼對方挑選的那些布料,頓時來了精神。這些布料可都是最上等的好貨呀,也是整個鋪裏最貴的。這位小姐一來就挑了這麽多匹,這可是件大買賣呀。
夥計對着夏聽凝連連點頭說了句稍等後,便腳下生風的往蔡掌櫃所在的地方而去了。
劉樂霜卻在這時帶着一臉煞氣走了過來,毫不客氣的伸手就要抓向夏聽凝:“喂。”
誰料手還未碰到夏聽凝的衣裳,便在半空中被晚玉和綠蕪給擋了下來。
她頓時氣極道:“你們兩個奴婢居然敢阻攔我。”
綠蕪冷着臉道:“還請這位小姐自重。”她們的主子豈是别人随意就能碰的。
晚玉也嘲諷的接着道:“就是,真沒見過哪位大家閨秀像你這般舉止跳脫的,可别平白讓人笑話了去。”她家小姐可是未來的靜王世子妃,就算對方是越國公府的小姐又怎樣,照樣還不是得低小姐一頭。
劉樂霜惱怒極了,她平生還從未如此丢臉過,竟然被兩個下賤的婢女給教訓了。身子一動,正欲沖上去前好好扇對方幾個耳刮子。
卻不想被劉若蘭一把給扯了回來,冷冷的看着她低聲道:“你還敢再鬧,是想在外邊丢越國公府的臉嗎?”
這個沒腦子的,還是這般沉不住氣,稍微有點不快就不管不顧。真是個蠢貨。
被劉若蘭狠狠一瞪,劉樂霜登時有些害怕的乖乖站到一旁去。這個嫡姐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對方遠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善良溫柔。
劉若蘭邁着标準的淑女步來到櫃台前,笑意吟吟的對着夏聽凝道:“這位小姐,舍妹失禮了,還請見諒。”
夏聽凝淡淡的瞥了對方一眼,緩緩的吐出幾個字道:“無妨。”反正在她眼裏,對方不過是個跳梁小醜罷了,由着她去了。跟這種人計較簡直就是在浪費時間。
這時,夥計帶着蔡掌櫃回來了。對方一見到夏聽凝,連忙快走幾步上前,在看到站在一旁的劉若蘭後,又稍稍收斂了神情,裝出一副接待客人的模樣對着夏聽凝道:“小姐,您可是有什麽需要。”
夏聽凝伸手指了指她挑好的那幾匹布料道:“用這幾匹布做幾件衣裳,我下午會讓人把尺寸送來。”因爲有着外人在旁,所以她也隻是簡明扼要的說了重點。其餘具體的,她自然會寫信讓人送過來。
蔡掌櫃笑呵呵的點着頭,親手将那幾匹布料給收了起來。
劉若蘭看着那些華麗精美的布料,頓時感到嫉妒極了。那些料子可都是極貴的,光是一尺布就要兩千兩。一套衣裳做下來,就要花費上萬兩。就是她這個國公府的嫡女也不是說想要就能買的。
雖然心中酸溜溜的,但劉若蘭的臉上還是保持着大方得體的笑容道:“小姐可真是好福氣,這樣貴重的布料可不是誰都能說買就買的。”哪怕已經極力隐藏,但語氣中還是難免透出一股子酸味來。
夏聽凝卻并沒有理會對方的嫉妒,隻閑閑的丢下兩個字道:“确實。”
而後便帶着晚玉和綠蕪施施然離去。
徒留下面容扭曲的劉若蘭僵硬的站在原地。蔡掌櫃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心裏不免唏噓道:小姐就是小姐,這打擊人的本事可真是高呀。
登上馬車回到夏府,夏聽凝徑直往水氏房裏走去。
剛到門口便碰上了水氏身邊的兩個貼身婢女,碧茯和藍秋。她們二人手中都各自端着托盤,看樣子是剛從廚房端了吃食回來。
見到夏聽凝後,二人紛紛屈膝行禮道:“小姐。”
夏聽凝輕輕點頭道:“都起來吧。”
兩人起身後,碧茯便将手中托盤裏的湯盅移到了藍秋的托盤上,讓其先帶回去給水氏。而她自己,顯然是有話想要對夏聽凝說。
藍秋自是端着托盤走了,夏聽凝也帶着碧茯緩緩的走着,隻聽對方道:“小姐,這幾日,四小姐依舊像往常那樣過來梨院找夫人。不過自打上回小姐跟夫人談過後,夫人便對四小姐冷淡了不少,每日都隻是純粹的指點對方小半個時辰的女紅,便借口身子乏了想要午睡。已不再跟對方親近了。”
果然還是小姐有辦法,三言兩語的就教夫人疏遠了那四小姐。雖然對方在夫人面前一直都是柔弱可人的嬌憐女子,但好幾次她都瞧見這四小姐看着夫人房裏滿桌的金銀首飾,眼中所露出來的那種渴望。之後這四小姐再來見夫人時,便打扮得極爲素淨,還特地露出手腕上那隻成色極差的镯子來引起夫人的注意。
夫人心軟賜了簪子給她。她表面上雖然連連拒絕,但她可看到人家暗地裏可把簪子給撰得緊緊的呢。這人果然沒安好心,竟然打起夫人那些首飾的主意。
好在小姐及時點醒了夫人,不然豈不是白白養了個喂不熟的。
夏聽凝勾起一抹淺笑:“我知道了,你繼續看着她,不管她跟我娘說了什麽,事無巨細,你都要一一來彙報。”
這個夏青荷若是個聰明的,就該在受到冷落後收斂起來。若是還存着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她也不介意給對方來點教訓。
碧茯自是點頭應下了。
一路來到水氏的房間,碧茯率先上前輕輕推開房門,将夏聽凝給請了進去。
水氏此時正坐在桌前一勺一勺的喝着補湯,桌上還擺着幾碟精緻的點心。這盅藥膳湯是夏聽凝根據自己娘親的身體狀況特地選用的。能夠很好的起到調養身子的作用。
她吩咐廚房每日準時熬上一盅,好送來給她的娘親服用。
水氏聽到動靜,擡頭見是自己的女兒來了,連忙放下手中的湯勺道:“凝兒,你來啦。正好,陪娘親用些點心吧。”
說罷将桌上的糕點往夏聽凝面前推了推。
夏聽凝笑着伸手拈起一塊輕輕咬了一口,軟糯可口,餡料很是甜綿,這廚娘的手藝倒是有所長進了。
夏聽凝邊吃着點心,邊伸手往水氏的碗裏添了勺湯,示意對方把它喝完。
正巧這時,外邊傳來了藍秋的聲音道:“老爺,您來了。”
夏聽凝聞言微微皺起眉頭,這個便宜父親這會過來幹什麽。
婢女推開房門後,外披厚實大衣的夏老爺便走了進來,在看到夏聽凝後神色一愣,顯然沒有想到自個的女兒也會在這。
夏聽凝直接轉過了眼眸,看都不看對方一眼,徑直吃起碟子裏的點心來。
夏老爺頓時覺得臉上一陣發燙,這凝兒還是半點都不給他這個當爹的留些情面。當衆就這麽甩臉子給他看。
眼見女兒不願意搭理她的父親,水氏也不好讓夏老爺太過尴尬,隻得出聲道:“老爺,您來得正好,廚房剛做好的點心,您過來嘗一嘗吧。”
水氏的話無疑給了夏老爺一個台階下,對方坐到桌前,眼見碟子裏的點心精緻誘人,一看就讓人覺得有胃口。不禁拈起一塊放進了嘴裏。
邊吃邊點頭道:“确實是不錯。”這整個夏府,就屬岚兒這的膳食最爲美味了,聽說那廚娘是得了女兒的幾分真傳。
水氏慢慢的喝完了一整盅湯,拿過帕子擦拭了一下,又轉頭對着女兒道:“凝兒,你那些衣裳什麽的可都準備妥當了?還有那些手帕繡完了嗎?”
夏聽凝咽下點心道:“娘親放心,都準備妥當了。手帕可是足足繡了兩百條呢。”
用的可是最上等的蠶絲,這一條帕子拿出去賣都要二十兩。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是娘親一邊說,晚玉和綠蕪一邊記着。再由她吩咐幾個掌櫃去準備的。
水氏這才放心道:“那就好,娘親給你的那箱嫁妝你可要收好呀。”雖然她知道女兒有許多别的好東西當嫁妝,但她給的那些金銀首飾自有其不一樣的意義,她希望女兒能妥善保管好,将來也好留給她的外孫女。
夏聽凝點頭笑道:“我會的,娘。”那盒首飾的意義不一樣,她一早便給收起來保管好了。
夏老爺坐在一旁隻覺得尴尬極了,這凝兒和岚兒明顯是在談論嫁妝的事。他這個當爹的到現在都沒給女兒添妝呢。壓根就忘了還有這茬。
這大女兒出嫁時都是夫人一手包辦的,什麽都不需他操心。隻是最後拿了嫁妝單子給他過眼罷了。所以他也就忘了還要給女兒準備嫁妝一事,這會聽着她們的談論,明顯就是自己已經備好了,半點也沒有知會過他。
這讓他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他雖然忘了,但她們也可以提醒他的呀。就這麽不聲不響的自個置辦嫁妝,他這個一家之主到底還有沒有用武之地了。
夏聽凝并不知道夏老爺心裏在想些什麽,她隻覺得對方的臉色有點不太對頭,便擡眸直直望了過去。
夏老爺被這麽一盯,頓時冷汗直冒,不自覺的嗫喏着開口道:“凝兒,你置辦嫁妝怎麽沒告知爲父一聲。”
夏聽凝微微皺眉,告訴他?告訴他做什麽,難道他還能爲她來個十裏紅妝嫁不成。這個便宜父親能拿出好嫁妝給她才怪。
輕輕扯了扯嘴角道:“那父親可有打算給我置辦哪些嫁妝。”
夏老爺張了張口,腦袋瓜子轉了又轉,他能給女兒置辦哪些嫁妝呢?這府中的銀子大都是夫人在理,雖然如今已被禁足,但這府裏又無人能堪大用,他這才沒剝了對方的管家之權。
而且他的俸祿本就不多,雖說有幾個莊子和幾畝田地,但每年的收入都是要用來支持府裏的開銷和爲他的官途鋪路的。銀錢這方面一直都不太寬裕。這會要拿什麽給女兒置辦嫁妝?
想到這,夏老爺不禁在心裏暗罵自己,什麽不好提,偏偏提了這個出來。這會看向夏聽凝的臉色便有些讪讪的。
夏聽凝冷冷的輕哼了一聲,伸手爲自己倒了杯熱茶。她就知道這便宜父親能給她置辦出嫁妝來才怪,幸虧她從來就沒想過要依靠這人,否則還不得被餓死。
夏老爺自覺理虧,隻坐了一小會後,便灰溜溜的夾着尾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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