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個問題,嚴清歌的目光恍惚了一瞬。
那時她中了嚴淑玉的招,得了哮喘病,體重三百多斤,每日裏被病痛折磨,苦痛不堪,沒有一個媒人上門替她說親,她也沒有手帕交或任何朋友,所擁有的,隻有海姨娘每次見面越發尖刻的諷刺,和對她視若無睹的父親嚴松年。
身邊除了如意,其餘的下人們,亦是各個心懷叵測,大部分都被海姨娘收買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兒,生活裏全是晦暗,活的畏縮自卑,一度有了輕生的念頭。
眼前的水英,不比她當年強多少,嚴清歌心底裏的同情油然而生。
現在的水英,可不正是十幾年前她的影子麽。
元芊芊的傾軋,太子的無謂,家道的中落,乃至朋友的遠去……水英身上背負的東西,恐怕比她當年還要多。
桃兮引着嚴清歌,朝給她安排好的座位行去,那位子緊挨着主席位的右下首,是除主人外最尊貴的座位。
嚴清歌卻是對桃兮搖了搖頭,問道:“我能和水側妃坐在一起麽?”
桃兮愣了下,轉而笑了笑:“好的!小姐您愛坐在哪裏,就坐在哪裏。”
水英聽到了嚴清歌的話,睫毛忽閃兩下,波瀾不驚的木然眼神中,蕩起了一丁點細微的波瀾。
嚴清歌提起裙子,坐到了水英的席位旁,對着水英遞去一個和善的微笑。
“水側妃,我們好久不見了。”
水英對着嚴清歌露出個不多一絲也不少一毫的幹巴巴微笑:“嚴小姐安。”
“自青州一别,至今已有數月,水側妃近來過的可好?”
“尚好!”
水英不肯多說,嚴清歌無法逼她開口。她憐惜的看了水英一眼:“若是水側妃有空,多去我那裏坐坐。我還記得前幾年水側妃雲英未嫁時,在宮裏住時,我和淩霄姐姐來看你的情境呢。”
提起往事,水英略有些動容。
正在此時,門口一名太監高聲通報:“元側妃到!”
話音才落,門口就現出一道逆着光的身影。
這人穿了一身金碧輝煌的翠藍摻金絲料子做成的奢麗宮裝,頭發高高豎起,裝飾着滿當當的金銀珠翠,行動間香風襲人,佩環叮當。
她的臉上畫着張揚的妝容,紅唇似血,胭脂色濃,從頭到腳,散發出一股不可一世的氣場。
她身後跟了十幾名宮女和姑姑,其中有一名懷中抱了個小小的鬥篷,遮的嚴嚴實實,想來裏面就是太子的大兒子了。
元芊芊的目光在場中掃過,在嚴清歌和水英的身上流連片刻,扶了扶頭上的金钗,嬌聲道:“我當是哪位貴客來了,才叫殿下巴巴喊我來參加這勞什子宴會。”
說完後,元芊芊直奔主位右側下首的位子而去,老實不客氣的坐了下來。
那位子,本是給嚴清歌準備的。
元芊芊坐下後,卻是盯着嚴清歌身後的碧萦一陣猛看。
這女孩兒看起來好生眼熟,和之前的嚴清歌長的竟然有七八成相似。她雖然站在嚴清歌身後,但看打扮,卻不像是普通的宮女。
“你過來,叫我好好瞧瞧。”元芊芊眉頭微颦,對着碧萦招了招手。
嚴清歌回頭對碧萦笑了笑:“元側妃叫你,你去吧。”
碧萦怯生生的看看嚴清歌,垂着腦袋,咬着嘴唇,慢慢朝元芊芊走去。
看着碧萦的反應,嚴清歌在肚裏微微一笑:想要做太子的女人,先過了元芊芊這個檻吧。
元芊芊在宮裏被太子養的有些傻,太子表面上一門心思的慣着她,實際上,很多事半分風聲都不透露給她。
但太子求娶過嚴清歌,不惜爲此忤逆皇後的事兒鬧得不小,她也知道。碧萦長的和嚴清歌這麽像,她用腳趾頭都知道碧萦是幹什麽的。
碧萦跪在元芊芊跟前,元芊芊被鳳仙花汁塗成丹紅色的水長指甲,搭在碧萦的下巴上,迫使她擡起頭,直視元芊芊的眼睛。
這張純素清靈的小臉,似乎分分鍾就能哭出來,讓元芊芊升起了危機感。
就在她考慮要不要用指甲劃破這張吹彈可破的嫩臉時,門口的太監又高聲唱了起來:“殿下到!”
呼啦啦!屋内的女人們全都俯身跪下去,迎接太子。
太子穿着杏黃色常服,走了進來,他比起在青州草原時,要穩健成熟的多,單看外表,俨然是個可以讓人信服托付的人了。
“起吧。今日是儲秀宮小宴,大家不要拘束。”太子笑着說道。
一衆女人全都起了身,太子的目光掠過底下的衆人,看到自己右下手沒有坐着嚴清歌,反倒坐着元芊芊,目光頓了頓。
但是,當他看到碧萦時,忍不住一陣愕然。
像,太像了!
這女孩兒是誰,怎麽和嚴清歌那麽相似。
但縱然是像,太子還是一眼認出來,這女孩兒,絕不是嚴清歌,她們隻是皮囊有那麽兩分類似而已。
太子心頭湧上一陣可悲可笑之感,那些人真的以爲他那麽蠢麽,找來個外表相似的替代品,就能打發他了!
收斂起心裏的荒唐感,太子拍了拍手:“開宴!”
元芊芊還不等飯菜上來,便嬌笑着拉了身旁碧萦的手,對太子撒嬌道:“太子哥,我有個不情之請呢!”
“說吧!”太子寵溺的看了元芊芊一眼,又瞧瞧她身後站着的奶娘,道:“你來赴宴就是,把他帶來幹什麽,外面不比屋裏清淨舒服,叫奶娘抱他回去。”
那奶娘本就不想抱着孩子四處亂跑,路上若是出了什麽事兒,都算她的過失。可惜元芊芊太招搖了,不管到那兒,都要将孩子帶上。聽了太子的話,奶娘立刻叩頭行禮,抱着孩子離開了大殿。
“太子哥! 你隻惦記着兒子,還沒聽我說完話呐。”元芊芊笑嘻嘻指着還在她身邊的碧萦,道:“這個宮女我很喜歡,太子哥,你開口幫我讨來,我要她伺候在我身邊。”
“這不是你的宮女麽?”
“當然不是我的啦,這是嚴小姐帶來的。”元芊芊嘟着紅唇,聲音甜絲絲的:“太子哥,你将她給了我,我一定還你一樣大大的好處。”
太子像哄孩子一樣對元芊芊道:“好好好!都依你。”他将目光投向嚴清歌,道:“嚴小姐,我家側妃喜歡你身邊宮女的緊,你在我宮裏挑個人走,和她換一換伺候的人吧。”
嚴清歌本就不想看到碧萦在她眼前晃蕩,元芊芊這麽做,倒是很對她胃口,她立刻說道:“臣女遵殿下旨意。”
元芊芊見自己的要求得到滿足,對嚴清歌挑眉一笑,露出個嚣張的笑容。
飯菜流水階兒送上來,道道都美味無比。
但嚴清歌隻筷略嘗了嘗,筷子沒有朝嚴淑玉做的那四道菜伸過。
就算太子說不要拘束,這一餐飯,她也吃的非常難受。
因爲,太子的目光時不時的落在她身上,毫不避諱,而元芊芊似乎是看出什麽了,目光噴火一樣,大半倒落在她身上。碧萦則是怯怯的,不時從元芊芊身後哀怨的看着嚴清歌,似乎在抱怨她将自己送入火坑。
這頓飯,太子陪着吃了有兩刻鍾,起身告辭,嚴清歌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氣。
太子走後,嚴清歌略微等了小片刻,倒了一杯酒,走到水英跟前,道:“水英,我借花獻佛,敬你一杯。等宴會完了,你一定要去找我哦。”
這一場宴會,水英從頭到尾都沒吭聲過,似乎是一件擺設。
元芊芊看着她們的互動,嗤笑一聲:“嚴小姐别費心思了,我們這個側妃,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
水英像是沒聽到元芊芊難聽的話語一樣,低着頭默不作聲。
嚴清歌回身冷冷的瞪了元芊芊一眼,元芊芊本笑得歡快,滿臉得色,被嚴清歌冰樣的眼神一橫,檀口半張,竟是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那雙眼睛好亮,好兇,隻看她一眼,就看得她渾身冰涼,跟脖子上架了柄鋼刀一樣。
元芊芊心中好生惱怒。她回過神,強打氣勢,冷笑着指着嚴清歌的鼻尖,道:“别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你看上了太子哥,對麽?所以找了個長的像你的宮女,盛裝打扮帶過來,勾引太子哥!可惜被我看穿了,這宮女,我絕對不會讓太子哥碰一下的。”
碧萦在元芊芊身後打了個激靈。
若是元芊芊真的那麽做,她堅持留在宮裏,還有什麽意義。
嚴清歌嘴角卻是露出一抹笑容,撫掌道:“很好,很好!那多謝元側妃了。”
元芊芊氣鼓鼓的,不解起意的看着嚴清歌。
嚴清歌莞爾:“元側妃想來還不知道碧萦的身份吧。她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姐妹,有元側妃幫着看護她,等她年齡夠了,清白之身放出宮去,一定是不愁嫁的。”然後,她對着元芊芊眨眨眼睛:“元側妃真是個好人,還望你說到做到哦。”
元芊芊沒想到竟從嚴清歌嘴裏聽到這樣的真相。她不敢置信的看看碧萦,又看看嚴清歌,怒而一拍桌子:“賤人,你們竟敢算計我!”
碧萦立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側妃,碧萦不敢!側妃若是不喜碧萦,碧萦立刻跟着嚴小姐回去。”
“想走,沒門兒!”元芊芊将一口銀牙咬的咯吱咯吱響,目光裏全是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