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那婆子對嚴清歌絮絮叨叨,說着家裏的情況。
嚴松年那天帶了好多銀子往外逃,然後就沒信兒了。家裏的兩個姨娘都還在,楚姨娘也逃出去了,過了段時間又回來了,彩鳳姨娘根本沒走,一直留在家。
家裏當時也進了蠻兵,殺了幾個人,搶完東西就走了,沒有放火。
蠻兵在京裏面呆了三個月便離開了,然後就是二皇子稱帝,挨家挨戶告訴人,說是改朝換代了。過了沒多久,又說是皇上和太子沒死,二皇子退位,又有官兵挨家挨戶的來宣講……
那婆子翻來倒去,啰啰嗦嗦,不過幾句話,竟講了一路。
說着說着,就到了青星苑前,一陣汪汪的狗叫聲傳來,大門一開,就有十幾隻或大或小的狗沖出來,人立而起,直撲到嚴清歌身上,一下子将她和如意都摁倒在地,欣喜的舔着嚴清歌的臉和身子。
一時間熱鬧非凡!
門裏,尋霜脆生生的喊叫格外清晰:“是大小姐回來了!”
聽到這聲音,嚴清歌知道當初她将家裏的丫鬟婆子藏地窖裏的舉動沒錯,她們果然活下來了。
尋霜吆喝了好久,才讓那些狗平靜下來。
一年不見,這些狗又長大了很多,尋霜叽叽喳喳道:“大小姐,您走以後,這些狗先跟着您出去,過幾天又自己跑回家了。這半年因爲咱們家有糧食,不少人都想來偷來搶,全被它們咬走了。剛才我聽見它們忽然都沖到門邊叫,想着該不會是大小姐回來了吧,一打開門,果然見是您。”
嚴清歌摸了摸一隻狗兒的腦袋,笑道:“果然是好狗!”
那狗在她腿上蹭了又蹭,熱切的吐着舌頭,尾巴搖的呼呼生風。
尋霜指着院子,道:“咱們院子裏的房屋本來燒了一大半兒,一個多月前來了批人,說是炎小王爺派來的,叫給咱家修房子。燒掉的房子全都照着原樣蓋起來了,院子裏也挪了些花草。”
嚴清歌笑着點頭:“我都看到了。”
青星苑看着還是老樣子,這一切,都是炎修羽的功勞,嚴清歌想到就心裏發甜。
蠻人劫掠,沒什麽章法,他們人手又有限,青星苑當時也被搶了,被搶了不少布匹等物,倒是金銀和一些古董、藥材、字畫、瓷器以及老物件,在蠻人眼裏不值錢,也不好攜帶,反倒被留了下來。
不一會兒,嚴清歌就坐在舒适的正房裏,斜倚着美人榻,被丫鬟捶腿捏肩了。
現在嚴清歌身上的肉硬,那幾個丫鬟還照着以前的力道捏,有些不太捏的動。如意看着她們吃力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快些走吧!去廚房裏幫幫忙,多做些吃的喝的端上來,這邊就不用你們獻殷勤了。”
兩個小丫頭恭敬的稱了一聲是。
過一會兒,尋霜進來,道:“大小姐,彩鳳姨娘來給大小姐磕頭,大小姐見不見。”
“叫進來吧。”嚴清歌懶散的說道。
不一會兒,就見彩鳳拉着一個孩子,抱着一個孩子走了進來。
嚴清歌一愣,彩鳳拉着的那孩子她眼熟,是嚴涵秋,她抱着的那個卻很小,不知是誰。
彩鳳跪在地上,拉着嚴涵秋給嚴清歌磕頭。
嚴清歌等她們起來,問道:“彩鳳姨娘這半年在京裏吃苦了。”
“奴婢沒有吃苦。奴婢還要多謝大小姐,提前給桃香院送了糧食,托大小姐的福,這一年來,奴婢和五小姐才沒有餓到。”彩鳳恭敬說道。
嚴清歌對她懷裏的孩子非常好奇,多看了兩眼。彩鳳會意道:“大小姐,這孩子是楚姨娘生的,還沒有名字。家裏沒有奶娘,眼看要餓死,我就接手過來,每日喂些米糊糊,也活下來了。”
“楚姨娘生的?”嚴清歌吃驚問道。
“是!大小姐要不要看一看。”說着,彩鳳将那孩子湊到了嚴清歌跟前。
這孩子正醒着,看着大概才幾個月,一雙淡綠色的眼珠子四處亂看,在襁褓裏不老實的蹬手蹬腳。
嚴清歌一看見這孩子的眸色,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嚴松年的孩子。這孩子,應該是蠻兵入城後,楚姨娘被他們奸污後所生的。
方才楚姨娘說家裏沒奶娘,這孩子眼看要餓死的話,隻怕不過是爲了楚姨娘面子好看才說的。真相應該是楚姨娘要殺死這個孩子,卻被彩鳳救了下來。
嚴清歌才不信彩鳳有那麽好的心腸,什麽人都肯救呢。
八成是彩鳳和楚姨娘有了龌龊,所以彩鳳才要把楚姨娘的這條“罪證”留下來,等嚴松年回來好拾掇彩鳳,沒想到先等到的是嚴清歌。
嚴清歌靜靜的看着襁褓裏的孩子,道:“彩鳳姨娘好心腸,這孩子你就養着吧。”
“是!大小姐慈悲,我一定會把他當成親生兒子養大的。”彩鳳恭敬道。
彩鳳還在和嚴清歌說話,門口一陣騷亂,楚姨娘發狂的聲音傳了過來:“大小姐,大小姐,求求您見見我,聽我說啊!我是冤枉的,都是彩鳳那個賤人陷害我!那不是我兒子!”
嚴清歌一回家,就遇上這種糟心事兒,她揮手道:“将楚姨娘帶上來。”
過了一會兒,衣冠不整的楚姨娘被帶上來,她滿含恨意的看着彩鳳和她懷裏的孩子,然後砰砰給嚴清歌磕了一串響頭。
“大小姐,我的确生了孩子,但卻是老爺的孩子。城破以前,老爺在我屋裏歇了好幾宿,小少爺就是那時候懷上的。但我生完了小少爺,才睡了一覺起來,就被彩鳳這賤人抱走了。她把小少爺換成了這個不知哪兒找來的野種。小少爺剛生下來的時候,我看的明明白白,他眼睛絕對不是綠的。”楚姨娘哀嚎道。
彩鳳卻神情平淡,道:“楚姨娘,這孩子是今年二月出生的。老爺走的時候,是去年二月。我隻聽說過懷胎十月,沒聽說過懷胎十二個月的。”
楚姨娘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是的,孩子的出生日期做不了僞,整個嚴家的人都看着呢。所有人都知道,這孩子不是嚴松年的。
她恨死了彩鳳。
彩鳳頂着楚姨娘噬人的目光,平靜道:“大小姐,還有一件事。去年您走之前,給各院都留了糧食。但老爺将寒友居裏的糧食賣了,楚姨娘也做主賣掉了珠玉院的糧食。後來楚姨娘來我院子裏搶糧食,被我院子裏的人打走了。我顧念和楚姨娘是一家人,特意取了糧食,給她送去,卻見到了一件事……”
楚姨娘忽然撲了上去,撲到了彩鳳身上,大聲道:“你不要說!你不能說!不準說!”看樣子,竟像是要将彩鳳撕碎了。
幾個丫鬟婆子趕緊上去,制住了楚姨娘。
彩鳳心有餘悸,看着楚姨娘,道:“我看到楚姨娘割開了三小姐手腕,在喝她的血。”
一瞬間,所有人都幹嘔了起來!
喝自己親生女兒的血,這是什麽人能做到的?
嚴清歌的眉頭猛皺起來,道:“嚴潤心呢?”
“四小姐沒了。”尋霜在旁輕聲道:“四小姐回來以後,精神一直不太好。我們也給楚姨娘送過幾次糧食,見四小姐可憐,想接她到青星苑,楚姨娘攔着不讓。”
“那嚴波菱又在哪兒?”嚴清歌想起楚姨娘的另一個女兒,問了一句。
“戰亂起來的時候,楚姨娘帶着珠玉院裏的人逃出去了,過了幾個月她又回來,身邊隻有四小姐一個。”尋霜道。
“楚丹朱,嚴波菱呢?”嚴清歌轉向楚姨娘,厲聲喝罵。
楚姨娘臉色猙獰,滿臉的瘋狂之色,可是嚴清歌一怒,長身而立,渾身上下散發出威壓和殺氣,讓楚姨娘吓得腿腳一軟,再也兇不起來。
“她……她餓死了……”楚姨娘畏懼的看着嚴清歌:“她不肯吃觀音土,老四肯吃。老四活了,她餓死了。”
“你回京的時候,包裹裏明明有糧食!”彩鳳忽然說了一句。
楚姨娘軟弱無力的辯解道:“她們是丫頭片子,死了就死了。我要活着,我還要給老爺傳宗接代。”
面對這樣的楚姨娘,嚴清歌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若她隻是在戰亂中被蠻人壞了清白,嚴清歌倒是不會說什麽,畢竟這種事,由不得她自己,就算嚴松年回來,她也會保一保她。但是,有糧食,不肯給女兒吃,生生讓她們餓死,還吸食親生女兒的血液來滿足食欲……
這樣的女人,還能夠稱作人嘛?
嚴清歌嫌惡的看着楚姨娘,低聲道:“楚丹朱,你口口聲聲說她們是女兒,死了就死了。難道,你不是女人麽?”
“大小姐,大小姐你繞繞我!念在我教導過你的情分上,求你繞過我。”楚姨娘滿臉鼻涕眼淚的磕着頭。
她害死了兩個女兒的事情暴露後,心知嚴清歌絕對不會放過她了。
嚴清歌卻拂袖而去,冷笑道:“就你也配說教過我?就你也配說自己讀過書?”
楚姨娘身上一軟,癱倒在地。
她讷讷的從喉嚨裏發出細如遊絲的聲音:“我……我……我沒做錯,老爺……我要等老爺回來,老爺不會覺得我做錯的……”
她痛哭起來,嚴清歌容不下她害死嚴潤心和嚴波菱,而嚴松年絕容不下她生了蠻人的孩子。
天下之大,沒有一處能夠容忍她的地方,她的命,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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