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身份“高貴”,普通的額蘭部落人亦不吝和她交流——盡管他們語言不通,用的都是手勢表情。
炎修羽裝失憶裝的爐火純青,連日日相處的額蘭部落人都看不出來端倪,嚴淑玉一句區區的姐夫,怎麽可能令他動容。
他用蠻語叽裏咕噜回她一句:“姑娘認錯人了吧。”
“姐夫,你難道真的想不起來我是誰了麽?”嚴淑玉眨巴了兩下眼睛,臉頰上淌下兩行清淚。
她把自己好看的側臉對着炎修羽,擺出倔強的姿态,不肯去擦腮上的淚珠,貝齒咬住下唇,目光如絲般哀怨的纏着炎修羽。
她是南人太子的女人這一身份,是歐陽少冥用半生不熟的蠻話說破的,歐陽少冥不知從哪兒學會了幾句蠻話,大喊着他是王庭之主的仆從,嚴淑玉是尊貴的王庭客人,是南人太子的女人,讓他們不要動他們。
因爲歐陽少冥的蠻話說的實在是太糟糕了,部落裏的人基本上都沒有聽明白,在炎修羽的解釋下才明白是什麽意思,因此,炎修羽知道嚴淑玉的身份一事,他們倒是沒有懷疑到炎修羽身上。
而部落裏的人,全都不會說大周話,當然不清楚嚴淑玉整天纏着炎修羽說的都是什麽了,更是不會清楚嚴淑玉和炎修羽的關系。
“是我不好。部落裏的人告訴我,姐夫是撞到了這裏,什麽都不記得了。所以,姐夫才會忘記我的。”嚴淑玉比劃着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做出一套動作,當初部落裏的人也是這麽用手勢給她解釋炎修羽來曆的。
她溫柔的走上前,将瓦罐提在手裏,作勢要遞給炎修羽:“這是我在草原上找到的草藥,對你恢複記憶很有好處。我怕你覺得味道不好,特地用肉湯調味,還加了鮮蘑菇。”
一邊說着,她一邊做出一連串動作,盡力解釋着她話裏的意思,臉上挂着帶淚的溫柔笑容,離炎修羽越來越近,伸手要去摸炎修羽的臉頰。
炎修羽卻是冷冷的看着她,忽的一揮手,那瓦罐掉在地上,嘭的一聲摔得粉碎,鮮香中帶着點苦澀的藥膳香味,在草原上散發出誘人的味道。
嚴淑玉吓了一大跳,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炎修羽将手指一捏,放在口裏,吹出一個嘹亮的長口哨。接着,他扯開了嗓子用蠻語大喊了幾聲。
不多時,就有幾名在附近勞作的部落中人來了。
炎修羽指着嚴淑玉,用蠻語道:“這個女人一直和我說話,要給我喝奇怪的東西,她很不老實,我們盡快去玉湖城,用她和南邊的太子換東西,再留下去,不知道她還要做出什麽事兒。”
一名爽朗的少女鄙夷的看着嚴淑玉,冷哼一聲,道:“我還以爲南人的女人都像歌裏說的那麽矜持呢,原來也不過如此。已經有了男人,竟然還勾引我們的丘偊大人!”
這句話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
北蠻人和大周人的審美觀不同,嚴淑玉在大周人看來,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可是放在北蠻人眼裏頭,就怪裏怪氣的。這樣的醜女還敢勾引天人一樣精緻的炎修羽,對他們來說,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幸好丘偊大人的眼睛沒瞎,根本看不上這等貨色。
灰頭土臉的嚴淑玉被帶回帳篷,這下,她連最基礎的自由都沒了。
炎修羽要拿嚴淑玉去玉湖城換東西,這件事并不是說着玩玩的。
早在抓到嚴淑玉的時候,炎修羽就生出這個念頭。
他一定要去一趟玉湖城,确認嚴清歌是真的不在玉湖城,才能讓一顆心定下來。
如果她安安全全的呆在玉湖城,他自然歡喜。如果她不在,他踏破了草原也要找到她。找不到活人,也要找到屍首。找不到屍首,就當她還活着,繼續找。
不到半天時間,所有人都知道了嚴淑玉企圖勾引炎修羽未遂的事情。
很多額蘭部少女輪流來到嚴淑玉呆着的帳篷,爲的就是罵嚴淑玉兩句,嚴淑玉聽不懂沒關系,她們還可以吐口水、擰她、掐她來表達恨意。
送走了一撥少女,嚴淑玉撫摸着手臂上新添的瘀傷,眼中閃出一陣一陣的冷光。
她記住了她們的臉,總有一天,她要她們都不得好死!
她的眼前回閃着一幕幕畫面。
京城城破那日,她跪着求太子帶她一起走,太子卻将她一腳踢開,将最後一個位置,留給了朱六寶那個太監。
她在亂民裏驚喜的看到了靜王府的隊伍,跟了上去,又神奇的在靜王府的隊伍裏看到了一向對她很好的三舅舅歐陽少冥。
豈料,這是老天對她開的另一個玩笑。剛逃出京城不久,歐陽少冥就對她表明心迹,說她很小的時候,他就喜歡上了她這個沒有血緣的外甥女。當初海姨娘就是看出了歐陽少冥的心思,所以才拘束着嚴淑玉,不讓她多和這個舅舅接觸的。
荒唐!太荒唐!但她一個弱女子,又能怎麽做,爲了保命,隻能對歐陽少冥虛與委蛇,以色相侍。
再不久,靜王和北蠻王庭使者密會,那使者竟然是衛樵。衛樵一看到歐陽少冥,就變得瘋狂起來。
當時,她一度以爲折磨她很久的舅舅馬上要被衛樵殺死,豈料,她的願望沒有實現。歐陽少冥不但活了下來,反倒和衛樵解開了什麽誤會,獲得了更大的信任,被靜王委任,在青州草原獨掌千餘人大軍。歐陽少冥帶着她,在草原上過起了他夢想裏雙宿雙飛的生活,可是對嚴淑玉來說,這根本就是場噩夢。
噩夢裏,她看到了炎修羽,還以爲炎修羽是自己的救星。豈料,炎修羽竟然失憶了,還要拿她去跟太子換東西。
太子從未碰過她,而她已經被歐陽少冥破了身子,等回到太子手裏,不貞不潔的她,還有活路?
而也是因爲炎修羽,這些肮髒的北蠻女人欺她,辱她,令她連最低賤的牛馬都不如。
她腦袋裏的一根叫做仇恨的弦,嗡嗡作響,瘋狂的震動。
太子,朱六寶,靜王爺,歐陽少冥,衛樵,炎修羽,嚴清歌,整個大周,整個北蠻,整個世界,都不得好死!
所有抛棄過她的人,玩弄過她的人,負幸過她的人,全都得死!
内心越瘋狂,嚴淑玉的表面就越冷靜。
她像是内裏燒着藍色火焰的一塊堅冰,越來越沉默,任憑别人怎麽侮辱她,都保持着抱膝蜷縮的姿态,一聲不吭。
額蘭部的少女們很快也玩膩了這個欺負人的遊戲,不再搭理嚴淑玉。
時間不知不覺過了十天,這日早上,消瘦了一大截的嚴淑玉被從帳篷裏喊出來,外面有長長的騎兵隊伍在等着她。
一名額蘭部的中年婦人打着手勢比劃着,這些人是要送她回玉湖城的。
嚴淑玉眯着眼睛,看向隊伍最前方那人。
隻見那人身着一件草原上常見的半邊襟皮背心,右胳膊和胸膛完全**,上繪各種北蠻人覺得吉祥的神鬼圖案。他背上系着羊皮披風,手中提了普通的大刀片,不管如何看,都是普通的北蠻人裝扮。
最引人注目的,是這人臉上罩着一張黑鐵打成的粗糙面具,隻露出眼睛,甚至額頭都被擋的嚴嚴實實,看不出長相,一眼望去,那片隻露出眼睛,沒有其餘五官的扁平黑鐵,顯得兇神惡煞,冰冷無情。
雖然看不到臉,嚴淑玉的心裏還是閃過了一個念頭:這人一定是炎修羽。
這人的确是炎修羽。
當日他在山谷夾道和人一場惡戰,看到他樣貌的人不少,他的形貌又如此突出,這次去玉湖城,還要從山谷夾道過,若是大刺刺的頂着自己的臉過去,八成會被人認出來。是以,這些天他去一個懂得簡單冶鐵的部落,花了重金,讓人給他打造了一副面具。
戴上這幅面具,又有額蘭部落的人證實他是“丘偊”,便不會有暴露的危險。
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那些人裏有能聽懂大周話的,而萬一嚴淑玉胡說八道的話……炎修羽的目光冷冰冰的閃爍一下,考慮是不是要割掉嚴淑玉的舌頭。
可是,如果割掉了嚴淑玉的舌頭,那麽,她的價值就會大打折扣了,而部落裏的人,也會懷疑他這多此一舉的殘暴行動。
思慮一番後,炎修羽跨馬到了嚴淑玉身旁,一拳揮出,擊在嚴淑玉的脖頸上,嚴淑玉如同一個破麻袋般軟軟倒地,炎修羽則舉起了拳頭,騎馬繞着嚴淑玉走了兩圈兒。
很好!昏倒的人不會亂講話!
場中的額蘭部落衆人看着炎修羽用戴了鐵面具的新形象耀武揚威,頓時都從心裏生出歎服!
果然不愧是丘偊,不愧是王庭之子,爲了震懾敵人和對手,竟然不惜用難看的鐵面具遮擋天賜的美顔。現在的丘偊,更加符合他們心中的英雄形象了!
一陣整齊的山呼聲在額蘭部衆人中爆發開來,他們不停的一遍一遍呼喊着:“丘偊!丘偊!丘偊!丘偊……”
直到炎修羽帶着出發的衆人,不見了蹤影,這呼喊聲還沒有停下來,久久回蕩在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