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則滿臉褶子,戴了瓜皮小帽,微微駝背,但是聲音卻格外清朗,他在樓下說書,樓上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們正在講的這出書,說的是一個姓王的大家小姐,長得貌若天仙,又知書達理。她父親是當朝宰相,母親是世家貴女。但是其母親心向娘家,一心以爲娘家的一切都是好的,想将女兒許配給了娘家哥哥的兒子陳少爺。
但是王宰相不同意這樁婚事,因爲他覺得陳少爺不堪大任,他看上了新科狀元劉生,要将劉狀元和王小姐撮合在一起。
王宰相和王夫人爲了這起婚事,在家裏各種鬧騰,最後,兩人取了個折中的法子,請了陳少爺和劉狀元一起來家裏,讓王小姐在屏風後面看這兩位,自己挑選夫婿。
一見面之下,倒是讓王小姐更爲難了。
陳少爺長得好,氣質佳,和她母親形容的一樣,而且她舅媽來過家裏,對她非常寵愛,将來嫁過去肯定不會吃苦。劉狀元談吐不凡,樣貌端莊,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家裏人口也簡單,隻有一個鳏居老父親,嫁過去能直接當家。
就在王小姐見了兩位男子後,在心裏掙紮猶豫的幾天,異變突生……
台上的老者聲音傳來:“卻說王夫人嘤嘤哭着,跑了進來,滿臉帶淚,口中還喚道:‘女兒,大事不好了……’”
那老者還在繼續說書,可是包廂裏的人卻都聽不下去了,因爲嚴淑玉的突然到來,讓他們的耳朵占個滿滿的。
嚴清歌沒料到嚴淑玉臉皮厚的堪比宮牆,她都已經非常明确的指出嚴淑玉是故意尾随而來的,嚴淑玉還能如此自說自話下去。
炎修羽被吵了聽書的心情,很是不悅道:“别說話了,下面說書正講到精彩處,倒被你吵過去了。那王夫人說了什麽?爲什麽她表哥不能娶她了?”
那名嚴淑玉不認識的溫婉女子溫和的看了看炎修羽,笑着招呼身後的婢女:“下去給那兩個說書的賞,叫他們把這段再重說一遍。”然後,那女子對着嚴淑玉遞了個笑容:“來即是客,姑娘自己找了位子坐下來吧。有什麽事情,等聽完書再說。”
嚴淑玉看了看屋裏的狀況,淩霄和嚴淑玉都不喜歡自己,她隻好坐到了那名不認識的女子旁邊。
那名女子的丫鬟這時也到了樓下,到台上給了賞銀,索性這會兒茶樓裏還沒什麽人,那說書的對着這邊拱手謝賞,重新将方才講的故事又講了一遍。
那說書的繼續開口,因爲得了賞錢,更是聲音激越,發動三寸不爛之舌,把故事娓娓道來。
原來陳表哥在外面置了個外室,孩子都一歲多了,被狀元無意中窺見,陳表哥一不做二不休,将狀元抓起來,扔進自家院子裏的枯井中。
結果狀元卻自力更生,從枯井中逃出來,拆穿了陳表哥的真實面目,王夫人這才知道,自己娘家敗落,娘家兄弟早就想着靠迎娶王小姐給家裏斂财。
這還沒完,事發後,陳舅媽借着來王家道歉的功夫,偷偷将陳表哥藏在馬車裏帶進了王家,又給王小姐下了**,意圖生米煮成熟飯。
豈料,狀元剛好在王家,和王家父母商量下定的事情,他撞見了陳表哥和陳舅媽要辦的惡事,再次救了小姐。
王小姐清白得保,陳舅媽和陳表哥锒铛入獄。王小姐和狀元的成婚日,就是陳表哥和陳舅媽的砍頭日。
這一個故事,在大團圓裏結束。
其實這故事在嚴清歌聽來,裏面處處都是漏洞,不過因爲其情節一波三折,裏面的主人公又都是俊男美女,加之是個大團圓的結局,那老者的口才也厲害,所以聽起來倒是挺有意思的。
聽完了書,别人還沒開口,嚴淑玉眼波流轉,輕輕歎息道:“好一對如花美眷!改日我定做幾首詩,贊頌王小姐和狀元。”她一邊說着,一邊從寬大的袖口裏掏出來兩本薄薄的冊子,放在桌上,聲音忽高忽低,嬌聲道:“這是小女子之前出的兩本詩集,不知幾位看過沒有。”
嚴清歌瞠目結舌,看着嚴淑玉的一通做派。
那名嚴淑玉不認識的女子笑着拿過來看了看封皮,又放在桌上:“我倒是聽說過這兩本詩集,可惜我不愛讀書,一向看不下進去詩集什麽的,倒沒讀過。”
“還未請教這位姐姐名字呢。”嚴淑玉一邊對那名女子說話,一邊用眼角得意的瞟了一眼嚴清歌。嚴清歌不愛理她,可是不代表旁人不愛理她,看這名素不相識的女子,不就是被她的才氣折服了麽?
那名女子笑嘻嘻道:“你叫我柔福就好。”
嚴淑玉一怔,驚了驚。當今聖上有兩個姐妹,一位是同父異母的柔慧公主,一位是同胞所出的長公主柔福公主。
柔福公主嫁到了炎王府,想不到今日她竟然見到了柔福。
嚴淑玉眼中閃過異彩,立刻起身恭敬行禮,道:“民女拜見公主,方才打攪了公主聽書,還請公主見諒。”
柔福擺擺手,道:“别那麽多禮,我不像姐姐那樣愛玩兒,家裏從來不辦宴會,也不去她辦的那些這個會那個會的,所以京裏面的女孩兒認識的少。你不要拘泥,今天好好玩就是。”
嚴淑玉點點頭,心中稍安,感覺柔福應該沒有從柔慧公主那裏聽說自己以前辦的事兒,所以厚着臉皮笑道:“柔福公主貞靜,民女也不愛往外面湊,隻愛在家裏讀書作詩。”
淩霄在旁邊看的氣悶,但是她清楚柔福公主的性子,别看柔福公主表面上總是笑嘻嘻的,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其實比柔慧公主難搞的多。就連她都不敢在柔福公主面前亂說話,這個嚴淑玉倒是膽子挺大的,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這時,一名婢女領了下面說書的那名女子進來。
那女子躬身行禮,遞上來一托盤的簽牌,道:“幾位貴客還請選一選,不知貴客們想聽什麽。”
嚴淑玉眼睛在那托盤上剛飄了兩下,炎修羽就一把接過來托盤,遞到嚴清歌面前,道:“清歌妹妹選吧。”
嚴清歌看了看,見裏面放了約莫四十多塊牌子,那名女子立刻道:“這位小姐,簽子系紅繩的是方才聽得那種閨閣故事,系青繩的是江湖殺場故事,還有系黃繩的,是鬼狐妖精的故事,不知小姐愛聽哪一種?”
嚴清歌看了看一屋子人,笑着撿了一枚系黃繩的仙姑獻桃故事,道:“就聽這個吧,方才閨閣故事已經聽過了。”
炎修羽臉上微微一動,立刻巴在盤子邊,瞧了瞧牌子上面的字兒,仰頭看那女子,道:“我前些時日聽你們說過一處戲,是個劉小姐嫁給了一個員外的那個,爲什麽這兒沒有?”
“那戲說了有時間,我們爺倆有新的講,舊的自然沒在牌子上标,這位少爺愛聽,我們爺倆還是講得出來的。”
“好!那你先講這個仙姑獻桃,再給我們講那個劉小姐。”炎修羽高興道。
嚴淑玉哪有心思聽戲,她隻想着怎麽巴結柔福。
可是柔福卻聽得很專心,她隻能也裝作聽得很專心,然後時不時的發出幾聲點評。
仙姑獻桃的故事倒也罷了,那個劉小姐嫁舉人的故事,是個非常奇葩的故事,說的是一個生在鄉紳之家的劉小姐,嫁給了自家表哥,但表哥是個薄幸負心的窮讀書人,爲了進京趕考,把劉小姐賣給村裏的無子鳏夫朱老員外。劉小姐到了朱家後,發現自己已經懷上身孕,八個月後生下孩子。朱老員外以爲那孩子是自己的,但是劉小姐性情高潔,不願意讓朱老員外吃虧,就将事情真相說出來。朱老員外被劉小姐感動,重新收了她當義女。不久後,朱老員外死去,劉小姐和她兒子繼承家産。
劉小姐帶着兒子,在鄉人們的眼光裏受盡歧視,而且還要面對不停來争奪家産的朱老員外的侄子們,她每天含辛茹苦的教導兒子争氣,終于,兒子長大了,進京趕考。幾個月後,他寄信回來,說自己考上了狀元,還被一個大官兒看上,要收他做女婿。
見到了未來的親家後,劉小姐差點沒氣死,原來那個大官兒就是當年賣她的表哥。
劉小姐的兒子和她未過門的媳婦,是一對兒同父異母兄妹。
劉小姐想起這些年吃的苦,悲憤的告了禦狀,她的表哥被罷官貶爲平民。劉小姐聽到判決後,感覺這輩子所有的目标都已經完成了,她再也不用背負二嫁的名聲活着了,于是在皇宮前撞柱而死,得到了朝野上下一緻贊賞,最終被賞了烈婦牌坊。
這個奇怪的故事聽得嚴清歌臉都要裂開了,淩霄、淩烈和樂軒的面上也都是一副“這是什麽東西”的表情,就連柔福都用手撐着額頭,一副苦惱的表情。
但是,炎修羽卻聽得很開心,嚴淑玉更是不得了,激動地眼裏都冒出了淚花,輕輕拊掌道:“好一個烈女!好一個劉小姐!我回去後一定給她作詩!”
嚴清歌再也聽不下去,她盯着嚴淑玉,幹巴巴問道:“你要做什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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