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王府中,幾個正在掃地的小丫頭抱着掃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聊天。
對她們這些才被買來不到半年的小女孩兒們來說,甯王府成了大周獨一份兒的王府,是多麽令人激動人心的一件事情啊。
“都瞎說什麽,忠王府不是還有個世子麽!都散了散了!”一個婆子虎着臉,将這群小姑娘趕散,從人堆裏将自己的孫女揪着耳朵拎出來,呵斥道:“叫你好好幹活,跟人嚼什麽舌根。”
“哎呦,奶奶,您可心疼心疼我,大家都在說呢,不是我一個兒的錯。”這小姑娘佯裝疼痛喊道。
她們一家子是逃荒逃來京城的,全家一起被甯王府買來,在府裏吃好穿好,過得日子竟是比以前自己當莊戶人家的時候都要好。老婆子身上還帶着莊戶人家的淳樸氣息,一點兒都聽不得人說對甯王府不利的壞話。
“别人說你就能說了?炎家那邊跟咱們是親戚,打斷骨頭連着筋。”老婆子念念叨叨,帶着自己孫女去做活了,那些竊竊私語的人也漸漸消停下來,不再傳說炎王爺被奪爵的消息了。
嚴清歌在嚴記繡坊,也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這件事。
想了又想,她終于隻是叫人收拾了一些禮物送過去,聊表慰問,本人卻沒有上門。柔福長公主上回做的也太過分了,能叫人送禮物,已經是她識大體,換個性子烈點兒的,一輩子不和那邊往來也正常。
這件事對嚴清歌影響不大,但令她沒想到的是,炎婉兒竟然過來問了。
“娘親,嬸嬸是不是以後就不是娘娘了?”炎婉兒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巴巴的問着嚴清歌。
嚴清歌點頭道:“對啊。”
“那以後嬸嬸是不是就不會叫人欺負婉兒和阿滿了?”炎婉兒有些忐忑的絞着衣角。
她馬上五歲了,開始慢慢樹立自己的一些簡單的價值觀,上回有人來搜查,把炎婉兒吓得不輕,那件事已經成了她心中難以磨滅的陰影。從别人的嘴裏得知柔福長公主不再是娘娘,以後不會那麽“厲害”了以後,她其實挺開心的,但又有些憐憫。
在她小小的心目中,大概就等于一個欺負過她的人忽然受傷了,她一邊高興這個人沒力量繼續欺負她了,一邊覺得那人挺可憐的。
嚴清歌摸了摸炎婉兒柔順的頭發:“上次是娘想的不周到,吓到婉兒和阿滿了,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
炎婉兒哦了一聲,猶豫道:“娘親,婉兒想靈兒姐姐了。”
“你想回去看看靈兒麽?”嚴清歌問她。以前住在别莊的時候,兩個小姐妹時常在一起玩耍,忽然分開了,當然會想念小玩伴。
“不是的!”炎婉兒把頭搖的撥浪鼓一樣,對着手指,可憐巴巴道:“娘親,奶娘跟我說,回去就見不到娘親了,所以,我們能不能把靈兒姐姐接過來玩兒啊。”
嚴清歌愣了一下。炎婉兒的說法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但那奶娘說的也沒錯,現在回炎家郊外的别莊,萬一那邊将炎婉兒扣下來不叫她回,也不是不可能。
隻是叫炎靈兒來,柔福長公主會放心麽?
嚴清歌思前想後,決定還是試一試。炎婉兒的提議提醒了她,她和柔福長公主的梁子結的再大,也不要影響到孩子,将大人的仇恨蔓延到小一輩身上,是最愚蠢的做法。
“我叫人回去問問,若是靈兒方便,就接她來住幾天。”嚴清歌溫聲說道。
炎婉兒高興的拍着巴掌,道:“好啊好啊!”然後提着小裙子,對嚴清歌像模像樣的行個禮,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甜糯糯道:“謝謝娘親!”
安撫住了炎婉兒,嚴清歌真的叫人去莊子上問了,但是,她并沒有抱太大希望,柔福長公主生了炎靈兒以後,肚子就再沒動靜了,可見她真是命裏隻有這一個女兒。
所以柔福長公主和炎王爺待炎靈兒真是捧在手裏怕飛了,含在嘴裏怕化了。他們不大可能在這個時候把炎靈兒送到嚴清歌這兒。
就在嚴清歌根本沒抱任何想法時,那去請人的婆子竟然帶來個叫她驚訝極了的消息:炎府别莊答應了嚴清歌的提議,因爲今天晚了,等收拾好炎靈兒的東西,明天再送她來。
炎婉兒知道後,開心極了,在屋裏拍着巴掌蹦蹦跳跳,阿滿對炎靈兒也有點印象,跟在炎婉兒屁股後頭姐姐姐姐的喊着。
“靈兒還沒進過城,你這幾天好好陪她玩玩。要是想出門,跟我說過,再領上下人們才能去。知道麽?”嚴清歌囑咐道。
“婉兒曉得!”炎婉兒極聽嚴清歌的話,将她的話當成聖旨一般。相比較之下,阿滿就調皮多了。
第二天一早,炎靈兒果然被送來了。但令嚴清歌最覺得神奇的是,除了從小伺候炎靈兒的四個奶娘外,炎家根本沒有送多餘的奴仆來,最起碼在态度上來說,竟是完全放心将炎婉兒交給嚴清歌看管。
這态度取悅了嚴清歌,讓她對炎家的怨怼少了一些。
炎靈兒才不曉得大人們之間的恩怨呢,能出門玩耍,還能見到小姐妹,她開心的緊。家裏也有和她一樣大的小丫頭,可是跟那些小丫頭玩起來,根本不如跟炎婉兒在一起自在。
姐妹兩個一見面就将頭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說起了悄悄話,炎婉兒更是叫奶娘在院子裏的樹下鋪了毯子,将自己的玩具抱了好多出來,在院兒裏玩起來。
阿滿纏着兩個姐姐,時不時的做出各種搞笑的舉動,簡直就是個開心果。聽着院子裏孩子們發出的脆生生大笑,讓嚴清歌心裏舒服極了。
現在若是炎修羽能回來,元堇能回來,那就更好了。
嚴清歌眯着眼睛,正在思索,忽然被炎婉兒和炎靈兒的大叫聲打斷了。
“阿滿!”
“阿滿弟弟快出來!”
嚴清歌不由得看去,隻見炎靈兒和炎婉兒已經從坐着的毯子上起來了,着急的喚着阿滿的名字。
“弟弟别躲了!”炎靈兒顯然沒有經過這陣仗,有些害怕,帶着哭腔喊道。
嚴清歌知道,又是阿滿調皮,躲到哪兒去了。
這年紀的孩子,個頭小,腿腳靈,骨頭也軟,即便是好幾個人看着,還是一眨眼就能藏的看不見。尤其是調皮一些的,簡直能把家裏大人折騰死。
幸好,阿滿還算是懂事兒,聽到外頭人着急,自己很快就跑出來了。
嚴清歌瞧着幾個孩子拉着手的樣子,心頭一震,她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猛地站起身,回到屋裏,激動的手都在顫抖,抑制不住的磨墨撲紙,寫了兩個簡短的字條。
三日後的儲秀宮中,炎修羽坐在室外的亭子裏,斜倚着欄杆,眯着雙眼曬太陽。
八月份的陽光已經不毒了,午後曬一曬,暖得他面飛桃花,渾身暖洋洋的,惬意無比。
昨天跟那禦醫學醫術的時候,他接到了暗示,今天無論如何,他都要在外面呆着,因爲會有大事等着他。
炎修羽在儲秀宮呆的久了,比剛開始的時候過得稍微松快些,在有人跟着的情況下,可以在他住的屋子附近轉轉。他最喜歡呆着的,就是這處敞亮的亭子,能夠一覽無餘的看到他住着的這個大院子裏的情況。
炎修羽曬得昏昏欲睡,眼睛微微閉上,長睫毛搭在眼睑上,一臉恬靜和安然,呼吸悠長,似乎睡着了,看着他的四五個太監也慢慢的松懈下來。
在儲秀宮裏,炎修羽基本上很少惹事兒,但他一旦發作起來,他們也制不住。有時候他們也在懷疑,讓武力值這麽低的他們看着炎修羽,到底有沒有用。
就在這時候,亭子旁的灌木叢裏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看起來睡熟了的炎修羽耳朵輕輕的動了動,面上的表情卻是一點兒變化都沒有。
悄悄的,亭子邊上忽然探出來一個小腦袋,一臉好奇的看着炎修羽。
炎修羽猛地睜開眼睛,和欄杆外的那個男孩兒大眼對小眼。
那男孩兒吃驚的長大了嘴巴,接着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強令自己不要發出聲響。
那個小太監說的沒錯,父親住的什麽儲秀宮裏,果然有個人長得跟他一模樣呢,他照着那個小太監畫的路線圖,竟然真的找到了這個男人。
小男孩兒正是元晟,他心中覺得刺激極了,好像找到了什麽大寶藏一樣。
這男孩兒的影子一撞進眼中,炎修羽的心就好像沸鍋一樣翻騰起來!
他怎麽都沒想到,那禦醫說的驚喜,竟然是這個!他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這樣的眉眼,這樣的臉蛋,不是他的孩子,又是誰的?那種神秘的血脈相連感,讓炎修羽身體裏的血一瞬間快被蒸幹了。
這小男孩兒一露頭,其實就已經暴露了。幾個太監大眼瞪小眼,吃驚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們一時間有些吃驚,這個跟炎修羽長的一模一樣的小男孩兒,到底是誰?他們每天監視着炎修羽,當然對炎修羽的情況非常了解。
炎修羽隻有兩個孩子,大的是女孩兒,小的是男孩兒,大的女孩兒年歲倒是能跟眼前的這個對應上,隻是面前這位的打扮,明顯是男孩子的打扮啊。
不過再仔細的看這孩子的臉,生的精緻非常,男女莫辨,說不得就是女孩兒女扮男裝假扮的。
炎修羽身子探到欄杆外,長臂一撈,将元晟從亭子底下抱起來,将他窩在自己懷裏坐着,問道:“你是怎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