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大程度上,人們對那爛陀寺的了解,緣于對鼎鼎大名的烏支善的好奇。
現在若真叫嚴清歌找出來那本記載了那爛陀寺的書籍,根本是不可能的。嚴家書庫别看藏書多,可也不是萬能的。
但一件事情一旦被神話了以後,人們就會自主的在它身上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真相反倒不重要了。
柔慧公主輕輕的歎口氣,對着嚴清歌露出個笑臉:“甯王妃果然淵博!那句老話果然沒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說話間,她對嚴清歌笑了笑:“不知道我能不能将那《西域記》借回一觀看。”
“娘娘,我也很多年沒再看過那本書了,我叫下人回去找找。不過我未出嫁前,家門不幸,書庫遭過一次災,丢了一批珍貴的書籍,不曉得那本書在不在裏面。若找不到了,還請娘娘海涵。”嚴清歌說道。
柔慧公主溫柔一笑,應了下來,話鋒一轉:“上回我叫人來買的繡畫,已經被鑲成一扇小屏風,我日日在炕上擺着,前幾日我又得了架上好的青玉屏風框,便想着再來買一副繡畫。”
剛她才來的時候,嚴清歌推薦繡畫,柔慧公主并沒有答應,這時再說,之前她說的那句嚴清歌也當沒發生過,笑盈盈的問過尺寸,叫丫鬟去取了。
沒一會兒,就見丫鬟從前面捧來十幾副繡畫。
因爲這次柔慧公主要的是大尺寸的,這樣尺寸的繡畫,在嚴記繡坊其實囤貨并不多,所以不拘是不是柔慧公主會喜歡的風格,都被碰了上來。
“公主殿下,請過目!”嚴清歌親自站起來,展開了一副繡畫,給柔慧公主看。
隻見那是一副非常漂亮的墨菊圖,上分布着大大小小幾十朵美麗的菊花。
最左下角,是一簇開的密匝匝的菊花,因爲菊花開的太密,且取景不多,所以隻能看到花朵,看不到莖稈枝葉。
這就算了,最奇異的是,空中漂浮着數十朵菊花,越靠近上方越小,形态各異,讓人一眼能辨出,這些菊花好似是被風托着,升騰在半空,欲要飛到高空中去一樣。
這些菊花每一朵都無葉無根,隻有一截柔弱的裸莖頂着盛放的菊花,看起來有種不勝高潔的柔弱感。
繡這繡圖的人手藝也不錯,精緻的很,将這些散發着離奇神異色彩的菊花,繡的一朵朵栩栩如生,異常的寫實,配合着畫出這繡圖之人的靈性,好像這一幕真的曾在這世間發生一樣。
柔慧公主盡管平時裏喜歡色彩鮮豔的東西,可是也不禁也被這一副仿着水墨畫的繡畫吸引了。
她情不自禁的問道:“好漂亮的繡畫!”
嚴清歌微微一笑:“娘娘謬贊了!這還是春日的時候,家裏的兩個孩子調皮,摘了蒲公英吹着玩兒,我才得來的靈感。”
“真是好靈感!這下邊的一簇菊花,就是蒲公英的意思吧?若你不說,我還真看不出來。菊花這樣高潔的花兒,果是不該凋零的!”柔慧公主贊歎一聲,手一揮,道:“這幅繡畫我收下了,再看看旁的吧。”
然後,嚴清歌展開了另一幅。
這幅繡畫卻是略遜色一些,雖然繡工還是一樣精良,但繡的是五福捧壽這樣傳統吉祥的圖案,是繡坊中繡娘們自己描的花樣子,跟嚴清歌親自畫好的花樣子當然不能比。
嚴清歌粗略的回想一下,這段時間她自己動手畫的花樣子并不算太少,可是因爲繡畫每每下功夫大,繡出來不容易,而且她親手畫的花樣子一般賣的都比較快,有幾款都已經賣斷貨了,新的還未趕制出來,這一對繡畫裏頭,怕是隻有三五副是照她畫的花樣子做的。
柔慧公主什麽好東西沒見過,手藝這東西,隻要勤學苦練,腦子沒問題的人,都能做到極緻,可是如何做的有品位又高檔,是極難的。
所以,想來柔慧公主能看上的繡品的原花樣子,都是出自她手了。
陸續展開了幾幅,果然印證了嚴清歌的想法。
嚴清歌言笑晏晏,随手打開了新的一幅畫,才展開一半兒,卻是愣住了,胡亂将畫一卷,掩飾道:“殿下,這畫兒繡的有點兒問題。”快速将繡畫卷起來,扔給邊上丫鬟,呵斥道:“叫你們做活,怎不小心點兒。”
那丫鬟吓得戰戰兢兢,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認罪。
柔慧公主隻來得及看到那繡畫的一角,隐約看到上面似乎畫着一雙裸足的圖,以及暗赭色的寬大袍腳。
她一雙鳳目含威,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嚴清歌和那地上的丫鬟, 輕啓朱唇,道:“沒關系的,那圖我沒看過,叫我看看,若是我喜歡,就叫她們再繡一副好的。”
嚴清歌的心裏一陣兒冰涼,手心冒出一層層的汗水。
方才的那繡畫,怎麽可能給柔慧公主看。
那繡畫上畫着的,是一個妙齡女子頭戴鳳冠,身着紅衣,赤足牽着一匹馬,馬上坐了個穿着僧衣,可是還沒剃度的男子!
這繡畫取得是民間傳說中觀音度化一位凡人的典故,她爲了讓這位有慧根佛緣的男子皈依三寶,變成個漂亮的少女,要嫁給她。婚禮上,由美人兒變身白骨,給了這男子當頭棒喝,他才同意随觀音一起出家。
大周信佛的人家不少,所以,嚴記繡坊中,有不少這樣由典故演化而來的佛教小故事繡像。
平時裏拿出來就算了,拿出來别的典故也算了,爲什麽偏偏是這一副?
在大周,除了新嫁娘,能夠配得起鳳冠的,隻有皇後和公主了。
而烏支善這個和尚,一頭卷曲的黑發,他所信的教義,并不主張剃發,和繡像上的那位男子,何其相似。
再結合柔慧公主現在對烏支善的那些想法,此時此刻捧出來繡像,實在是不妥當。
見柔慧公主定定看着自己,嚴清歌隻能咬着牙将那繡像從丫鬟懷裏抽出來,輕聲道:“娘娘,得罪了!”
說完後,她回身掃視一眼,那些伺候她的丫鬟們,一眨眼就乖巧的全部退了出去,連帶将兩個小的也抱走了。
屋裏隻剩下她和柔慧公主,以及伺候柔慧公主的人。然後,嚴清歌才在桌上攤開了那副繡像。
柔慧公主一看,就知道嚴清歌爲什麽要藏着這繡像了。
這繡像按理來說,是繡的極好的,那繡畫上的少女清靈美麗,滿身聖潔氣息,馬上坐着的男子雖未剃度,但是也佛像十足,莊嚴萬分,并不會叫任何人想歪,稍微有點兒佛教知識的,就知道上面繡的是什麽,就算不知道那個典故,也會覺得眼前的這繡畫賞心悅目。
可是,結合現在她和烏支善的事情,就有點兒誅心了。
嚴清歌微微垂下頭,不敢和柔慧公主直視。她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種關頭出這種岔子。
屋裏一片沉寂,嚴清歌在心裏思量半天,一咬牙根,擡頭勇敢的看着柔慧公主,道:“娘娘,臣婦不是有意的,實在是家裏的丫鬟們不知道輕重。”
柔慧公主淡淡一笑:“早聽說嚴記繡坊出佛家的繡畫,繡的與衆不同,美輪美奂,今日我見識到了。”
說完後,袍腳一拂,走出門去,隻留給嚴清歌一個背影。
看來,她還是生氣了。
嚴清歌站在桌子前,胃裏一陣陣的往緊裏縮。
和柔福長公主不同,柔慧公主算是個性情中人,若能時常來往,結爲好友,對她救出炎修羽和元晟,會有很大助力,所以,她才冒着烏支善說出真相的巨大風險,背地裏一步步設計。
而且,先前雪燕的多嘴,已經叫柔福長公主對她起了懷疑了,這些天,時不時的打探嬷嬷來這兒送東送西,實際上,不過是爲了監控她罷了。
照着柔福長公主的性子,現在嚴記繡坊周圍,怕是偷偷監控她的眼睛,不少于十雙,嚴記繡坊便進了隻螞蟻,都會被她弄得一清二楚。
柔慧公主寡居後,本來就不太安分,柔福長公主見自己和柔慧公主來往,必定疑心更重。
可以說,她将自己置身險地,還不是爲了套下柔慧公主這個大助力!
但還是功虧一篑!至今她哪裏做的都對,隻叫這麽一副突如其來冒出來的繡畫兒誤了事兒。
嚴清歌站在桌子前好久,都沒有回過神兒,總覺得老天似乎長了一雙惡毒的手,将她無情的玩弄。
不知道什麽時候,連翹回來了,無聲無息的扶着嚴清歌的胳膊,帶着她在座位上坐下,這時嚴清歌才注意到,自己的一雙手一定抖成了篩子一樣。
連翹一聲不響,站在她身側,輕柔的給她捏着手臂,好久好久,嚴清歌才終于恢複到正常狀态。
她臉色雪白,對連翹輕聲輕氣道:“跟淩老闆說一聲,我一會兒過去。”
既然失了柔慧公主這條能夠走捷徑的大好路子,她就隻能再多搭幾條線來彌補了。
她不能倒下,她要撐着,跟所有的一切戰鬥!
她的家人還在宮中等着她去營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