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六個膀大腰圓的太監悄無聲息的站着,一副看門狗的架勢。
門開着,夏末的陽光曬進來,曬得門口鋪着的席子微微發燙,坐在金色陽光裏的炎修羽卻好像毫無所覺,閉着眼睛,混身上被灑滿了金色的光輝,美的驚心動魄。
終于,門口傳來了一陣動靜,門口的太監們齊聲唱道:“太子殿下駕到。”
炎修羽微微張開眼睛,看向門前。
隻見太子滿臉和煦,逆着光走進來。他清瘦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走到室内,站定身子。
炎修羽論輩分,是太子的長輩,此時此刻,卻需要對太子行禮。
兩邊見禮過後,太子撿了太陽曬不到的陰涼地方坐下,正在炎修羽的對面。
“甯王爺,聽說你最近睡得不安穩,孤特來看一看,是不是有人怠慢了你。”太子說道。
炎修羽搖了搖頭:“臣睡得很好,多謝太子殿下關心。”
太子笑了笑,拍了拍手掌:“甯王爺年輕氣盛,現在又是萬物生長之際,有君子之思,也是正常。”
随着太子的拍掌聲,四名少女垂着頭,輕移蓮步,走了進來。
這四名少女跪倒在地,溫婉卑微的向着太子和炎修羽行禮。
其中有一名少女尤爲大膽,甚至偷偷的擡眼看向炎修羽,目光裏全是好奇。
她有一張潔白的微圓的臉蛋,圓圓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雪白的皮膚上天然沁着水蜜桃樣的顔色,生的又嫩又甜,端的是個傾國傾城的甜美佳人。
其餘幾名少女的姿色比起她也不遑多讓,她們春蘭秋菊,各司其勝,一個溫婉,一個嬌俏,最後一個,竟是看的炎修羽心頭一震,這女子的面龐身材,隐約有些像嚴清歌,但再看其舉止形貌以及身上的氣質,分明活脫脫是嚴清歌還在嚴家做大小姐時那副飄飄欲仙的樣子。
這女人像是點燃了炎修羽心中努力壓抑着一座火山。太子叫她們來的目的,不言而喻,但是特地找了個和嚴清歌有三分相似,再打扮的十成十一樣的女孩兒,是什麽意思?
他這幾天晚上睡不着,是擔心嚴清歌肚子大了,沒有他,晚上睡覺會困難。算算月份,她肚子裏的孩子現在有六個多月,必然顯懷了,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麽樣。
太子見炎修羽眼睛裏升騰的怒火,哈哈一笑:“炎小王爺是嫌棄她們不夠好麽?這已經是這幾年選出來的最好的秀女了。”
“不敢當!修羽戴罪之身,沒有救出陛下。現在應當還是國葬之時,自然也是不能近女色的。”炎修羽壓抑許久,攥的自己手指快要斷掉,才不卑不亢的說道。
太子臉上的笑容凝住:“炎小王爺又在說笑了,父皇分明好好的在宮裏,他受了傷,人可沒事兒,等傷勢養好,我叫他親自來看你。”
炎修羽頗有深意的看了太子一眼。是他親自抱着血淋淋的皇帝回的宮,在路上,他親自感覺到皇帝在他懷裏斷了氣兒,身子變涼。這種情況下,皇帝怎麽可能重新活過來,有大羅金仙的仙丹都不行!
然後,他就被軟禁起來。
他不知道太子嘴裏那個還活着但是在養傷的皇帝是從哪兒來的,但他知道,這件事是他被軟禁的罪魁禍首,也是他可以當做武器的東西。
太子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炎修羽:“炎小王爺不要太過偏執,孤說什麽,什麽就是對的。”說完後拂袖就走。
過不了片刻,就有幾名太監走進來,将那四名少女拖了出去。
她們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怕是活不了太久。
炎修羽一點都不爲這幾個少女同情,方才她們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愛慕,有激動,甚至還有**裸的勾引。
她們看上的是他的容貌,是他的王爺地位,想要從他身上得到高人一等的身份。人想要什麽的時候,一定要有付出代價的準備,甚至是要有付出了代價還什麽都得不到的覺悟才可以。
繼續閉着眼,炎修羽像是修禅一樣,沉浸在自己的識海中,一句話也不說。
太子行到自己書房,朱六寶見太子今天眸色似乎比往日深一些,來的方向又是軟禁炎修羽的地方,心裏知道,必定是那位無法無天的又惹了太子。
他溫聲道:“殿下,快到給皇後娘娘請安的時間了。”
太子面上的表情驟然溫柔了一瞬,點頭道:“走。”
朱六寶微微的在心裏松了一口氣,最近四皇子在外面搞風搞雨,太子一直隐忍不發,旁人看起來太子和以往沒什麽區别,但是他這個自太子三四歲起就伺候他的老人可是清楚的,太子早就到了狂怒邊緣。
現在,唯一能夠撫慰太子情緒的,就是鳳藻宮裏那位了。
那位雖然不會說話,整天吃了哭,哭了吃,亂拉亂尿,最近又學會了揮舞着小爪子打人,但卻是唯一能夠叫太子發自内心笑出來的。
一主一仆快步到了鳳藻宮,太子例行公事在主殿門前站了站,裏面的宮女出來通報,說娘娘在睡覺,叫太子免禮,他便轉身去了側殿。
這是一處布置的很是普通的側殿,但若是細看,就能看出其中的不普通。
它的窗戶上糊着的,不是普通的白色窗戶紙,而是從南疆進貢來的極細白葛紗,每三天就要全部換一次,免得有一絲污濁。
屋裏的一切用具,沒有金銀玉石,但都是用幾千年份的昂貴沉木材雕刻成,邊角打磨的一點兒棱角和凸起都沒有,乍一看不起眼,懂的人才知道,用這些木頭做用具有多養人。
搖籃裏,包圍着嬰兒的,是一應素素嫩綠色的衣裳被褥,這種嫩綠色,是太子最喜歡的顔色。
但今天,搖籃裏的嫩綠色上,卻有一抹違和的花花綠綠。
太子看着正被元晟握在手裏開心的搖搖晃晃玩着的一隻布老虎,問道:“這東西是哪裏來的?”
兩名伺候元晟的奶娘趕緊跪下來磕頭:“是水側妃娘娘那邊送來的。”
“是她?留着吧!”太子深黑的眼睛掃了這兩名奶娘一眼,威脅之意非常明顯。
等兩名奶娘推下,太子坐在搖籃旁的小凳子上,逗弄着元晟玩了一會兒,甚至對着元晟溫柔的說着什麽。
等太子走了,朱六寶單獨留下來,陰沉着臉,對兩個奶娘訓話。
“誰的東西該收,誰的東西不該收,你們要有分寸。這次好在是水側妃,下回若有什麽亂七八糟的人,也朝這裏送東西,裏頭夾帶了什麽,你們九族的命,都不夠賠的。好好想想吧,不爲自己,也爲你家裏的孩子。”
朱六寶的話,吓得這兩名奶娘魂兒都快冒出來了。
元晟被養在側殿裏,除了太子和水英,以及某次柔福長公主被太子陪着來看了元晟一眼外,從來都沒有旁人來看過他,甚至包括就住在主殿的皇後在内。
即便是這樣,一隻忽然出現的布老虎,都還是可能讓她們小命不保。
旁人都說,太子最寵愛的是大皇子元堇,可是誰能知道,太子最重視的,是這個孩子呢。
當天下午,朱六寶又來了一趟,跟着他的太監提了整整四籃子東西,被灰面兒緞子蓋在上頭,看不出内容。
“這是殿下給小殿下玩兒的。先頭那隻布老虎,你們知道怎麽處置吧。”朱六寶拉開一直籃子,隻見裏面放了十幾隻小巧玲珑,各種各樣的可愛布偶,色彩豐富,又剛好能被元晟抓在手裏玩。
這樣漂亮的小玩意兒,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做出來的。
兩名奶娘面面相觑,給朱六寶磕頭:“是奴婢們錯了!早知道殿下給小殿下已備好了玩意兒,我們絕不敢收水側妃的東西。”
将這四籃子約莫百來隻小東西收拾好,拿出兩個給元晟玩兒時,一名奶娘忽然眼尖的發現其中一隻小狗布偶邊上似乎帶着什麽印記。
她扒開這隻長着粉色鼻子的白狗的下巴,隻見那裏用和白色幾近同色的繡線細細的繡了一個歌字。
“這是繡娘做下的标記麽?”兩名奶娘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不該将這回事上報上去。
她們想了想,把其餘的玩偶都拿了出來。
這些玩偶中,有十幾隻都是小狗,模樣長的各自不同,非常可愛,有的做打滾露肚皮狀,有的伸長腿似乎在睡覺,有的做撲上跳下狀,有的則在追自己的尾巴,做的非常特别。
在這十幾隻小狗身上,她們都發現了這個歌字的印記,别的玩偶上則沒有。
商量了好久,這兩名奶娘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些東西是太子那邊送來的,興許太子那邊已經知道上面有繡娘做的标記,隻是因爲這些小東西做的實在是好,才留了下來。
與此同時,在炎王府裏,嚴清歌的繡畫,又有了新的進展。
現在她手下的長卷,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
她正在繡的一幅畫中,她自己是一名人身魚尾的鲛人,住在一座船屋上,身周碧波蕩漾,海面上散落着顆顆珍珠,又有一輪被海浪絞成點點碎銀狀的圓月倒影,在水中寂寞的陪着她。
繡卷上,再朝前數三個建築,是一座建在高坡上的茅草屋。那裏的嚴清歌穿着一身紅色獵裝,手中持着獵叉,旁邊圍繞着十幾隻形态各異的獵犬,形态各異正撒歡。
這些獵犬,是之前炎修羽送給她的那十幾隻獵犬,戰亂的時候,都在好好的保衛青星苑。但戰後嚴清歌回京被接進宮時,這些狗隔三差五跑丢一隻,到現在,一隻都不剩了。
大家猜它們是被城裏找不到飯吃的饑餓百姓宰殺了,心中都覺得遺憾,嚴清歌曾經爲它們專門做了小布偶做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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