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炎修羽睡不着,就去了刑房。嚴清歌陪他走到刑房外面,就自己回去了。盡管她不太信那些鬼神之說,但現在她懷着身子,而刑房裏又不止一條冤魂,想起來,心裏未免有些不太舒服。
刑房建的非常牢固,但因爲有氣窗的緣故,外面的聲音,裏面還是能聽到的。
炎修羽走進雖然點了火盆,可還是顯得陰冷潮濕的刑房後,還是能聽到過年節時一聲聲響起的鞭炮聲。
海娜珠坐在地上,臉上全是非常難看的灰白色,皮膚瞧着發了黴一樣,之前的美貌隻剩下一半兒還不到。
見到炎修羽,她也不起來,反倒是諷刺的看了炎修羽一眼:“小王爺終于肯見我了麽?”
海娜珠當初一急之下,把四皇子想要通過她重新引蠻入京的事情說漏了嘴,自知犯下大錯,後來立刻翻供,說是自己根本不懂漢人的文字,是她想不開,想要污蔑四皇子,實際上并不知道那信裏面說得什麽,除此外,别的什麽都不交代了。
炎修羽發狠審過她幾天,刑也上了兩次,沒想到海娜珠倒是機靈,大喊大叫,說自己就算現在承認了什麽也是屈打成招。炎修羽無法,隻能将她晾着了。
反正炎王府的刑房常年空着,多住她一個,并沒有任何影響。
刑房裏的條件不算好,地上鋪着發黴的稻草,夜裏還偶爾有老鼠、蟑螂爬過,看門的婆子橫眉冷對,飯菜時常是廚房裏的殘羹冷炙,空氣不新鮮就罷了,連光線都昏暗的很,屋裏總是灰突突的,瞧着壓抑的很。
這裏的條件比起真正的大牢,其實已經要好很多了。但海娜珠哪裏受過這個罪,沒幾天,她就覺得自己要瘋掉了。
之前炎修羽提審她的時候,她還不覺得,現在隻是關起來,那種讓人難受到骨子裏的壓抑,好像螞蟻一樣啃噬着海娜珠全身的骨頭。
一天、兩天、三天……
海娜珠 以爲自己能習慣,而且,在被關起來的日子到了近十天的時候,她以爲自己已經習慣了。
豈料,除夕夜裏,外面傳來的陣陣鞭炮聲,好像是一顆顆驚雷,在海娜珠心上滾過。
她在大周的市井裏呆過,知道大周人過年過節有多熱鬧,一家團聚在一起,各個人都穿着紅衣,你說我笑,吃着美味的熱騰騰的飯菜,然後一起放鞭炮,小孩兒蹦蹦跳跳,大人在旁邊照看……
海娜珠一下子就守不住了。
炎修羽之前和她說過,如果她将全部的事情交代了,他就會放她離開,她現在瘋了一樣的想出去,根本不想再孤零零的呆在這裏,看着自己的影子。
炎修羽坐了下來,身上還微微的帶着點兒醒酒湯的蜜香,海娜珠急切的嗅了嗅鼻子,竹筒倒豆子一樣,将所有的事情托盤而出。
跟着炎修羽來的文書,在邊上奮筆疾書,将她的口供全部錄了下來。
聽着聽着,炎修羽先是驚詫,然後是訝異,然後是沉重,最終的最終,面色居然輕松了起來。
他還以爲四皇子和水穆多有本事呢,原來不過如此。豎子不足與謀罷了!
“摁下手印,你就可以走了。”炎修羽叫人打開牢門,将記錄了一切的供紙,放在了海娜珠跟前。
海娜珠毫不猶豫的蘸了一手朱砂,在每張供紙上都摁下自己的手印,如釋重負的站起來。
送走海娜珠,炎修羽回到了屋裏。
嚴清歌看他這麽快就回來了,不由得吃驚道:“怎麽這麽快。”
之前海娜珠還倔強的很,不可能這麽快就說清楚一切吧。
炎修羽一笑:“很多人都是這樣,關的時間久了,才會願意說。尤其是到年節的時候,聽到外頭别人過節的熱鬧聲響,尤其喜歡招供。”
嚴清歌恍然,臉上的表情一怒,掐上了炎修羽腰上的軟肉:“我說府裏這麽大,怎麽也能聽到外面的鞭炮聲,吵得人都沒法睡好覺,原來是你叫人在府中放炮。”
炎修羽舉起雙手投降:“别别别!我錯了!以後再有犯人,都交到外面去審。海娜珠這涉及皇家隐私,關到那邊,怕是很快就要被四皇子提走,不得已才爲之。”
嚴清歌眼珠子轉了轉,終于原諒他了。
年裏面,有些百姓家夜夜放炮,一夜都不漏,但自從海娜珠走了以後,嚴清歌就沒再聽到鞭炮聲了,外面的聲音,傳不進來,可算是好好的睡了兩覺。
年初五早上,她洗漱打扮好,穿上一身華服,在鏡子前輕輕的上妝。
炎修羽在床上支起身子,問道:“清歌,你出去做什麽?”
“你忘啦,今兒是那批蠻人來要貨的日子。”嚴清歌吐露一個微笑。
“左右也是他們設局,咱們也不會交貨,隻等京兆尹開門判個究竟,要到初七過去,你去那麽早做什麽。”
嚴清歌笑了笑:“那人牙和從青州販奴隸的販子,都在咱們府上,我去吓一吓那些蠻人也好。”
出了門兒,外面寒冷的緊,嚴清歌才要動作,就看見彩鳳姨娘已經穿的齊齊整整,在廊下等着她了。
“娘娘,您是要去繡莊上吧?讓奴婢來服侍您去。”彩鳳姨娘低聲下氣的說道。
府裏很多人都知道初五是嚴清歌繡莊上那筆生意的交貨日,彩鳳姨娘知道也不奇怪。
嚴清歌不想帶着彩鳳姨娘,擺擺手:“你在家裏留着,幾個少爺小姐年紀不大,離不得人。”
彩鳳姨娘早就打算好,今天跟着嚴清歌去一趟,再說說好話,一口氣把嚴家幫助賣那些繡品的事情定了,怎麽可能半途而廢。
她拿出當丫鬟時的臉皮,跟着嚴清歌賠笑臉:“娘娘,其實奴婢存了私心。奴婢早聽說您的繡莊裏繡品特别出衆,可是總沒機會去看,今兒是想沾娘娘的光開開眼界。”
她這話說出來,嚴清歌便沒有拒絕,叫人再套輛車,讓彩鳳姨娘坐上跟着,左右到時候隻叫她在前面賣貨的地方看看,并不叫她到後面去。
眼看快要到繡莊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車夫在外頭通報道:“娘娘,前面好幾輛車在卸東西,把路堵上了。娘娘是走過去,還是等一等?”
嚴清歌撩開簾子看,果然見隔壁那家珠子鋪門口,停了五六輛車,把路堵上了大半兒,人倒是能過去,車子就麻煩了些。
這珠子鋪的掌櫃是男的,夥計也是一水兒的男子,很少和淨是女子的繡莊這邊來往,沒想到他們生意倒是不錯,開年就進了這麽多貨物。
嚴清歌下了車,朝繡莊的鋪子裏走去,海姨娘亦步亦随,跟在後頭。
将海姨娘留在前面看貨物,嚴清歌自顧自去了後頭,等那蠻人過來。
太陽都升的老高了,卻還沒見那蠻人來,嚴清歌等的很是不耐煩。
她叫來人,問道:“這段時日那蠻人又來催着要貨了麽?”
“回娘娘,并沒有。聽說那人年前去了炎王府一趟,娘娘您沒見他,他後來就消停了。”邵姑姑說道。
嚴清歌覺得奇怪。
又過了個把時辰,快到中午吃飯點兒的時候,彩鳳姨娘急匆匆跑過來,滿臉大事不好的表情:“娘娘,您快去看看,隔壁家開了家新繡品鋪子!裏面正在擺的東西,跟咱們店裏的差不多呢。”
嚴清歌一愣:“你說什麽?”
她家隔壁左邊是一家雜貨鋪子,右邊是珠子鋪。雜貨鋪子還關着門,珠子鋪早上還在卸貨,那兒有再開一家繡品鋪的道理。
彩鳳姨娘手忙腳亂的比劃:“就是早上咱們看見卸貨的那家,我方才在門口走了走,瞧見裏面在拆箱子,一瞧全是裱好的大幅繡畫兒,便上去問了幾句,才知道那家店要改行賣繡品了。而且我瞧着,他們拆出來的好些東西,和咱們店裏的一模一樣呢。”
當初嚴記繡莊開業的時候,隔壁珠子鋪的東家,曾經送過禮品來,他不過是個普通的商人,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的膽子,來搶嚴清歌的生意。
嚴清歌左右等不到那蠻人,站起身,道:“我們看看去。”
才走到鋪子門口,嚴清歌就看到個熟人,隻見正是那左等右等都不來的蠻人,他正笑呵呵的牽着馬從街那頭走過來,見了嚴清歌,眉毛一挑,用帶着聲調的大周話道;“娘娘,繡品我們收到了,已經朝草原上運過去了,我年前去炎王府給您送剩下的銀子,卻被您趕出來,隻好等今日給您送尾款。”
嚴清歌喝止道:“慢!那繡品明明沒有給你們送去。”
這蠻人撚着胡須,笑呵呵道:“怎麽沒有,是繡莊裏一位做活的男子送來的,還拿了繡莊的印信呢,雖然那批東西做的的确是有點不太好,但我們主人也不在意,隻要有炎王府的名頭,就是再差一點,也能賣出去,您說是麽?”
嚴清歌聽他胡說八道沒個頭,一揮袖子:“你亂說什麽,我們根本沒有把繡品送去。我告訴你,那些繡品,我們連做都沒有做。”
“這怎麽可能,娘娘可是炎王妃,也是我們丘偊王的女人,絕對不會言而無信的。反正我們東西已經收到了,娘娘就别說笑了,哈哈哈哈哈。”一邊說,這蠻人一邊大笑着,從懷裏摸出一疊銀票:“這是尾款。對了,娘娘,我們主人還想和您做一筆新的生意,不知道您要不要和我們合作啊?”
跟在嚴清歌身邊伺候的幾個丫鬟和邵姑姑都已經呆住了。
她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炎王府根本就沒有做那批繡品,也沒有給這蠻人送貨。
這蠻人到底在說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