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幾天沒有修面了,潔白如同白玉雕成一樣的臉龐上,冒出青色的胡茬。
不少人炎王府的下人驚異的發現,原來小王爺竟然是長着連鬓胡的,而且瞧胡茬的密度,他的胡須非常濃密,如果全然長起來,要将他那一張俊顔擋上一半兒還要多。
時下都覺得男子留兩縷美髯比較好看,但見了炎修羽這張臉,不少人都竊以爲,炎修羽還是繼續每天刮面比較好,若叫胡須把這樣一張美顔遮起來,豈不是暴殄天物。
鹦哥守在刑房門口,見炎修羽出來了,急急迎上來,問道:“小王爺,娘娘叫您一出來就去找她。”
海娜珠已經被在炎王府的刑房裏關了四天了,吐露出來的東西,遠超炎修羽想象。但即便是到了今天,炎修羽還是直覺海娜珠有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告訴他。
在沒有确切證據的時候,炎修羽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他這野獸一般精準敏銳的直覺,不止一次的救了他的命。
嚴清歌開始的那日還跟着他看審訊海娜珠,後來便因爲實在無聊,離開了。
炎修羽擡步就要朝兩人住的地方走去,走到一半兒,停住腳步,問向鹦哥:“王妃這幾天還好?”
“娘娘這幾日很好。因爲還不知道要在京裏面盤桓多久,娘娘叫人将婉兒姑娘接來了。”
炎修羽身上不由自主的打個哆嗦。
幸虧他提前問了鹦哥一聲,不然一會兒進門就看到炎婉兒那小東西,他若是情不自禁的擺出一張臭臉,又要惹得嚴清歌不高興了。
炎修羽搓了搓手指,點點頭,路上努力的練習一會兒如何擺出和煦慈祥的表情。
以前他沒有當父親的時候,總覺得自己肯定會是個好父親,但是每每看見炎婉兒,卻怎麽都親近不起來。他總是覺得,自己和這個孩子沒有緣分。
哪怕嚴清歌那麽努力,一直都制造機會讓他和孩子親近,他也沒辦法做到。
甚至有一次,他聽到嚴清歌詢問以前伺候他的老人,是不是他一直都不喜歡小孩子。
是的,炎修羽對小孩子,一直都沒有什麽好感。對那些總是哭哭啼啼,嬌氣的不得了,動一動就怕捏斷他們骨頭的小東西,他一直以來,都沒什麽好感。
聽到了那些伺候他的老人們的回答後,嚴清歌似乎是找到了爲什麽炎修羽和炎婉兒不親近的原因。
可是,炎修羽内心裏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答案。
他内心深處有個地方一直在呼喚:有什麽地方是不對的!所以,他才沒辦法和炎婉兒親近,但是,他又不知道爲什麽。
終于到了門前,炎修羽聽到裏頭炎婉兒在哭。他敏銳的鼻子也嗅到了嬰兒獨有的奶臭味。
掀開簾子進去,隻見嚴清歌坐在搖籃前,和奶娘一起給炎婉兒換尿片。
炎婉兒八月份生日,到現在臘月,有四個多月了,别的孩子小時候吹氣一樣長,偏炎婉兒個頭動的慢極了,還動不動的生一場小病,哭起來跟貓兒叫一樣。叫了郎中來看,說是生下來就帶着的虛症,要慢慢調養。
被換好了尿布,炎婉兒還在抽抽搭搭哭,哭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睡着了。
嚴清歌這才顧得上招呼炎修羽,道:“海娜珠又說什麽了?”
炎修羽搖搖頭:“她從昨天開始,就什麽都不肯招。”
嚴清歌沉吟一下:“四皇子那邊天天來要人,聽說他已經告狀告進宮裏了,我們是不是要做别的打算。”
炎修羽道:“不用想太多。這件事,我已經跟哥哥說過了,牽扯的太多,牽一發而動全身,四皇子告狀進宮裏,反倒會叫自己難做。”
“此話何講?”
“若他聰明,就會不聲不響,當做從來沒有過這件事,太子怕是還有容他的地步。但他大張旗鼓,鬧起來,不但救不出海娜珠,還會将自己也牽扯進去。四皇子還是太膽大了些,若他能學學二皇子,以後說不得還能活着。”
嚴清歌一怔。
夫妻兩個說的話,越來越嚴肅,已經不是讓丫鬟們聽的了。伺候她們的人知情知趣,早就悄悄的退到外面去,屋裏隻剩下嚴清歌和炎修羽兩個。
嚴清歌歎口氣:“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當年二皇子想要謀奪皇位,就鬧的蠻人入京,大周江山烽火四起。現在四皇子又想謀奪皇位,還未開始動作,就造出那麽一大批的殘疾兒童,以後說不得還有什麽慘事呢。
“别想太多了,不管出什麽事兒,自由我護着你……”炎修羽頓了一下,流暢的接道:“還有婉兒。”
“嗯,我和婉兒能依靠的,自然就是你了。”
夫妻兩個擁在一起,靜靜的靠了好久。
這邊海娜珠的事情,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隻能放下了。
但繡莊的事兒,卻迫在眉睫。
嚴清歌已經囑咐了那些繡娘,将手頭那些蠻人訂的單子,暫都不做了,卻開始做另外一些東西。
這些小東西,大部分都是帶有非常濃郁的蠻人色彩的。
其中包括用改良過的錐針在皮子上刺繡而成的各式小皮護手,護膝,乃至小皮櫃子,箱子,甚至盛東西的提籃……因爲這些東西大部分的材料,都不是大周人慣用的布料,改成了皮子做底,整個嚴記繡莊的後院,都彌漫着一股淡淡的皮子味道,好像這兒不是繡莊,被改成了做皮子的作坊一樣。
盡管這些婦人們繡活做的一般般,可是她們的身子都非常強壯,在皮料上做刺繡,非常費力氣,她們也并不覺得很吃力,大概到了臘月十五左右,就做出來了數百件東西。
嚴清歌審視一遍,非常滿意。
照着這個速度,到開春的時候,應該就能做下近千件商品了。
據海娜珠所說,嚴淑玉到時候奪下了嚴記繡莊,就會将這繡莊改成專賣給蠻人東西的。現在看來,她并沒有中計,但是她很了解嚴淑玉性格,這樣一個好的賺錢的點子,嚴淑玉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既然這樣,她就先把這門生意做起來。
要知道,一招鮮,吃遍天。到時候她作爲頭一個做蠻人刺繡生意的,加上炎修羽的身份,京裏面的蠻人肯定想到買刺繡,就會來她的店裏捧場,至于嚴淑玉,就等着跟在她後面吃灰吧。
嚴清歌想到這裏,心情不由得愉悅起來。
她的手指輕輕拂過一隻精美的被做成馬形狀的皮子擺件,嘴角露出了笑容。
這擺件是這群繡娘裏手藝最爲出衆的芸娘做的,芸娘平時話不多,看到嚴清歌面露笑容,似乎很滿意的樣子,咬了咬牙根,走上前,對嚴清歌恭敬的行了個禮。
“娘娘,這皮馬敢問您可滿意。”
“當然滿意。這是你的手藝麽?”嚴清歌和顔悅色問道。
“是小女子做的。”芸娘跪在地上道。
“不用行此大禮,起來說話吧。”嚴清歌道。
這匹馬雖然是皮子做底,但是上面被繡上了非常鮮豔的纏枝花紋,配色奇妙,針線細膩,尤其是這馬的蹄子和小腿部位,被繡上了七彩祥雲,馬鬃部位用了嚴清歌教過她們的很特殊的繡法,飄拂的馬鬃紋路,被繡成微縮的星宿圖案。瞧着神奇裏帶着幾分神異,美輪美奂。
對擁有這種手藝的人,嚴清歌素來是多給幾分臉面的,便不叫芸娘再跪着說話。
芸娘頭微微一低,不肯起來,咬着嘴唇,顫抖着聲音,道:“娘娘,奴婢……奴婢這幾天聽外面的人說,有很多孩子被害了,他們被娘娘救了回來,不知道奴婢能不能見一見這些孩子。”
嚴清歌有幾分奇怪,問道:“爲什麽?”
芸娘身子抖得篩糠一樣:“娘娘,奴婢……奴婢幾年前曾經抛棄了自己的親生骨肉,那孩子被奴婢扔在城裏的一座小廟中,被一群乞丐養大,奴婢時常偷偷去看他,給她留些吃的和衣服。前幾個月,她忽然不見了。”
芸娘的頭幾乎要趴到泥地裏。
她在京城城破前,家裏有幾個小錢,嫁的人也是小富的市井人家,也算是夫妻相得,婆媳和睦的那種家庭。後來城破,丈夫爲了保護她身亡,婆婆和她一起逃出來,把她當做眼中釘肉中刺。
她那時候還嬌氣的很,一氣之下,離開了一直罵她挑剔她,實際上在保護着她的婆婆,剛離開老人家沒多久,就被城外的蠻兵遇到,失去了清白。
當時她想過死,卻被找來的婆婆救下來。
等她發現自己懷了身孕之後,驚恐的她想要堕掉這個孩子,婆婆卻叫她等等,萬一這孩子,是她丈夫留下的遺腹子怎麽辦。直到看到那孩子的頭發和眼睛顔色,婆媳兩個才死心了。
在婆婆的咒罵聲中,芸娘把孩子扔了。但是她畢竟挂念着她,将她扔在一個有人煙的地方,那地方的乞丐她一直在偷偷留意,知道他們有一顆好心腸……
斷斷續續的說完當初的事情,芸娘的淚水已經将眼前的地面打濕了。
她婆婆去年冬天沒熬過去,死了。但她也沒有臉面再接自己的孩子回家。前段時間孩子不見了,她還以爲是那孩子到了新的地盤去乞讨,沒想到這個月又鬧出了似乎有混血孩子被抓走弄成殘疾人的傳聞。
老天爲什麽這麽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