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駱思恭才問出了這麽一句話。
劉铮輕輕的笑了笑,随後說了兩個字:“漕幫!”
駱思恭擰眉沉思起來,劉铮從駱思恭的表情裏能看出駱思恭的疑惑。
于是便給駱思恭解釋道:“駱指揮使,别小看了這漕幫,如今的南北漕運雖不及當年全盛之時多已,可别忘了,就算如此,漕幫依舊能借此養活一大幫子人,甚至還能把自己養的又肥又壯的!”
其實劉铮想差了,駱思恭不是不知道這漕幫能賺錢,而是駱思恭他有别的顧慮。
“劉将軍,你有所不知,漕幫這一塊,向來都是捏在文官手中的,武将和勳貴們,從不曾插手過漕幫這一塊!”
“哦?”劉铮好奇的問道:“這是爲何?漕幫和運軍這種泥腿子,文官也看的上?”
駱思恭歎了一口氣道:“自古以來,漕運和鈔關都是綁在一起的,控制鈔關的人控制着漕運,這鈔關裏最大的官就是禦史,維持鈔關運作的是戶部主事,以往鈔關的稅銀往往用作軍費開支,可自張居正死後,這稅銀少部分入了太倉,大部分都用做了各部的日常用度!”
劉铮笑了笑道:“這是都進了自家腰包啊?”
駱思恭也笑了起來道:“那可不是自家腰包,進自家腰包的是另外一份!要不這鹽、漕就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呢?”
别看兩人都在開着玩笑,可誰得内心裏都沒有半點笑意,都知道這事兒處理不好,不僅勳貴們安撫不好,還得把文官集團給得罪了。
好半晌之後劉铮忽然擡起頭,很認真的盯着駱思恭道:“駱指揮使,你給我說句實話,這臨清鈔關一年裏真正的收入有多少?”
駱思恭沒有立刻回答,思量了好久才開口道:“鈔關收稅得來的銀子并不多,以臨清和杭州來說,約莫五十萬兩銀子就是極限了,控制着鈔關帶來的最大的好處,還是貨物的流通!”
劉铮一下子就明白了,這貨物不是一般的貨物,而是朝廷控制的鐵、鹽、茶、酒四大項,說白了就是死貨,用後世裏很憤世嫉俗的話說就是,在我大明的土地上走私。
明白過來的同時,劉铮臉上也有了笑容:“駱指揮使,既如此,那就讓勳貴們放心大膽的接下這漕幫吧,文官要的利益和漕幫的利益并不沖突,再說了這鈔關我也沒打算收一分銀子的稅,誰從我這裏走不管你拉的什麽,一律都放行,隻要不動了他們的這塊肥肉,他們也不可能爲了一個漕幫找勳貴們的麻煩!”
駱思恭點了點頭同意了劉铮的這個說法,可問題還是不能解決啊,單單一個漕幫來的銀子根本堵不住勳貴們的嘴啊!
略微一沉吟便道:“劉将軍,這隻一個漕幫,以勳貴們的胃口,恐怕堵不住他們的嘴吧?”
劉铮輕輕一笑道:“駱指揮使,你也有糊塗的時候,漕幫是什麽,漕幫隻是個工具,水上的車馬行,自家的車馬行給自家拉貨還用給錢嗎?”
駱思恭多聰明的人啊,眼睛一亮道:“什麽貨?”
劉铮笑着伸手點了點駱思恭道:“駱指揮使,你這跟我揣着明白裝糊塗是吧?榷場裏什麽行當最掙錢?我這山東出什麽?”
駱思恭知道劉铮所指的是什麽,可這事兒并是如劉铮所說的那樣好做,榷場裏确實是鹽、酒、茶、鐵最掙錢,可這東西想大批量的出關得有兵部的堪合,這麽一來怎麽都繞不過文官那一塊。
沉吟了片刻駱思恭便對劉铮明言道:“劉将軍,榷場的量太小,實在掙不了多少銀子,想要來銀子,就得大批的貨運出關去,可這出關得有兵部的堪合,這麽一來,文官那一塊就繞不過去,雖說自張居正死了以後,這堪合好辦的多了,可如今咱們正和蒙古那邊打的厲害,兵部那幫人,就算再怎麽貪也不可能這時候放任這些物資出關的!”
“這有何難?”劉铮輕輕一笑道:“駱指揮使,我之前打算讓你和勳貴們在京售賣的藥玉,不就是很好的敲門磚嗎?”
駱思恭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沒多會兒就哈哈大笑起來:“劉将軍這智計堪比諸葛武侯啊,當真是一環套一環啊!”
劉铮拱了拱手道:“哪裏哪裏,駱指揮使過譽了,不過區區上不得台面的伎倆罷了!”
至此,駱思恭的心病已十去五六,還剩下四分,可這四分也是駱思恭最頭疼的。
思量了片刻,駱思恭便道:“勳貴們的嘴是堵住了,可陛下那裏,我如何交代?還望劉将軍能夠指點一二!”
劉铮知道駱思恭指的是什麽,這一點,他早就考慮好了,而且今天把駱思恭叫到這裏來,爲的也正是這個。
既然駱思恭問起,劉铮便盯着駱思恭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駱指揮使,可将此事按在張總捕頭的頭上!”
……
時間撥回正軌,紫禁城裏,萬曆皇帝正在來回地踱步,田義拿眼睛偷瞄着萬曆皇帝,此時此刻他内心裏正在劇烈的掙紮着。
駱思恭可不止是送來的八百裏加急的秘奏,還有一寶貝,這寶貝送到他手上的時候,驚的他好懸沒把舌頭給吞到肚子裏去。
他是自小就進了宮的,在宮裏待了一輩子了,什麽樣的寶貝沒見過?可這寶貝,他見了之後,那是真真的被晃花了眼,這寶貝他是真真的沒見過。
那是一柄佛塵,這可不是簡單的佛塵,那柄乃是通體晶瑩的藥玉制成的,不僅如此,那細細的長柄裏面還有朵朵盛開的蓮花。
藥玉他見過,皇宮大内裏這藥玉也不是稀罕物,可是絕對絕對沒見過這樣寶貝的藥玉,更别說這藥玉還做成了太監們用的佛塵。
雖然送來這寶貝的那人沒多說什麽,隻說駱爺讓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
可這話,是真的不好開口啊,咱們這陛下,可不是一般的陛下,如今的司禮監和東廠那都荒草遍地了,對咱們這些掌權的太監,是一個都不相信。
可話又說回來了,不管怎麽樣,寶貝已經收下了,這話就不能不遞。
思量了片刻,田義終于狠下心來開口了。
“陛下,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恩?”萬曆皇帝詫異的看着田義,這田義雖不是東宮的老人,可他對這田義很了解,這人就是個悶葫蘆,三腳都踹不出個屁來,今兒居然主動要說話。
眯着眼睛看着田義,直到把田義看的渾身打哆嗦了,才哼了一聲道:“有什麽話,你就說吧!”
田義噗通一下就跪下了:“陛下,老奴,老奴眼看就沒幾天日子好活頭了,可有句話一直憋在老奴的心裏,今兒老奴想把他說給陛下聽,就算事後陛下把老奴拉出去砍了,老奴也要說!”
萬曆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道:“行了行了,别整天說這些沒用了,有什麽話趕緊說,說錯了,朕不治你的罪!”
“謝陛下恩典!”田義又磕了一個頭,這才把後面的話說了出來,不過這家夥沒等開口的就先哭上了。
“陛下啊,老奴這些年叫張總捕頭欺負慘了,嗚嗚~~~”
萬曆皇帝一看田義哭上了,心裏本來就因爲突然死了八個勳貴煩的慌,被田義這一哭弄的更煩了,咣當一下子把手邊的茶杯摔地上了。
“哭什麽哭,有話說話,你這還嫌朕不夠煩是嗎?”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老奴這就說,老奴這就說!”别看田義吓的渾身哆嗦,可心裏卻平靜的很。
擦了擦眼淚,急忙道:“這不快過年了,老奴心思着這兩年陛下叫銀子鬧的沒過好年,就想着叫下面的小崽子們孝敬點,好給陛下分憂!”
“老奴給小崽子們說了以後,小崽子們就都想轍子弄銀子去了,這事兒拐着彎的就叫在京裏沒回去的陳增知道了,陳增一聽是奴才們給陛下湊銀子,他就把在京裏的一棟宅子和好些年贊下的稀罕物件給賣了,本來能賣個五千兩銀子。”
“可這事兒,偏偏叫張總捕頭知道了,他早就看上那宅子了,一聽陳增要賣,這不張總捕頭就把陳增給喊過去了。”
“開口就讓陳增把那宅子賣給他,這陳增覺得賣給誰不是賣啊,就同意了,起初說好的是五千兩銀子,可沒想到張總捕頭最後就給了二百兩銀子!”
“陳增肯定不幹啊,就去找他理論,誰曾想,那張總捕頭居然說,說……”
說到這裏田義擡頭偷偷瞄了一眼萬曆皇帝,萬曆皇帝正滿臉怒火的瞪着田義,田義急忙又把頭低下了。
“田義,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這種屁事兒也來給朕說,我看你是真的老糊塗了!”
田義的身子一下子打起了擺子,哽咽着道:“陛下,老奴知錯了,老奴知錯了,可那張總捕頭,那張總捕頭若隻欺負了俺們這些太監沒什麽,可他說的話,說的話,太,太……”
“恩?”萬曆本以爲就是屁大的小事兒,沒想到這裏面居然還有隐情,看樣子,還跟他有關系?
冷冷的看着田義道:“他都說了什麽?你給朕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