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爲給上的烈酒,這沐英跟劉铮幹了三杯酒,就成了一個話痨了,情緒激昂的開始批評時弊,開始批判朝廷,開始批判朝中全是奸臣,然後又開始大罵萬曆皇帝是千古第一昏君。
劉铮這一幫造反的人都快聽不下去了,一個個覺得自己可能是個假造反的。
“子争兄,子不言父之過,臣不言君之是非,咱們做臣子的都希望陛下勵精圖治,可從側面上說,君要事必躬親對當臣子的來說也非是好事,而且從另一面看陛下不上朝這事兒,也說明了陛下相信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不是?”
“而且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也是陛下的另一種無爲而治,所以如今天下的局勢,全都說陛下一人的錯有些過了,朝中衆臣不能同心協力才是主要的問題!”
沐英使勁的點了點頭,擡起酒杯自己先幹了一杯,然後猛的拍了一下桌子,起初他這動不動就拍下桌子,還把衆人搞的一驚一乍的,現在才喝了沒多久,這些人已經對此免疫了。
“铮兄說的太對了,就是因爲朝中奸佞太多,濁流占據高位,我的清流又進言不得門路,陛下不知朝中局勢,這才讓這幫奸佞越來越猖狂,這才讓我等清流越來越少,以至于如今朝中滿目皆是奸佞,若非如此,愚兄也不會自請來山東清理積欠的案子!”
“唉,說實話,劉铮造反,起初我對他還是很不屑,可當愚兄親自去青州看過之後,頓覺劉铮此人不可小觑,當真有大才,愚兄便給陛下上疏奏,應重視劉铮,而不是把他當成疥癬,劉铮乃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可不想奏折如石沉大海!”
“唉,奸佞、昏君啊!”
劉铮都沒法接話了,他能說什麽,說你說的對,我就是大明的掘墓人,你們快點派兵來打我吧?他吃飽了撐的?
說你說的很對萬曆就是昏君,滿朝堂的人都是奸佞?奸佞倒是有幾個,比如沈一貫,可就算沈一貫也隻是善弄權而已,再說了雖然嘴上說滿目皆貪,可還真有幾個不錯的人。
能讓劉铮看的上眼的也有幾個,比如此時被扣押在柳玉娘那裏的李廷機,這算小号海瑞,比如後幾年就會入閣的沈鯉,也算小号的海瑞,當然海瑞和這倆都沒的比,畢竟這來将來都是閣老。
想了半晌,劉铮忽然蹦出了後世裏的一句話:“畢竟是人治大于法治,有些時弊也是正常的!”
劉铮萬萬不會想到,他的這一句話給他帶來了一個人才,一個将來被他比作魏征的人才。
當然這會兒他的這句話,給他帶來的是激動無比的沐英猛的起身,不知道發了什麽瘋,把桌子給掀了。
嘩啦一聲巨響,就算同桌的蔣明達都沒來得及避開,被掀翻的桌子時灑落的菜湯濺了一身。
聽到這動靜,正吃的嗨的胡漢三當場就把刀拔出來了,其他的親衛拔刀也僅比胡漢三慢了一秒。
“保護主公!”
若劉铮此時喊一聲,想必沐英就會被亂刀砍死,可劉铮沒有喊,因爲他看的出,沐英此時應該是過分激動了。
果然激動無比的沐英,似完全沒看到周圍的情況一般,激動的盯着劉铮的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好兄弟,當真是我的好兄弟,你說的太對了,太對了,人治大于法治,此乃大大的謬誤,大大的謬誤,治國何已治國,乃是法也,唯有法才能治國,法大于人,法大于人情,法大于一切,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不僅是王子,就算是陛下犯罪也應與庶民同罪才對!”
幸好這裏沒别人,也幸好這裏不是京師,不然明天早晨萬曆皇帝的手上就會有一本參他的奏折了。
“子争兄,過了過了,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如何有罪?”
“不不不”沐英使勁的搖了搖頭激動的道:“陛下也是人,是人就必然會犯罪,他的罪在于德之一字,在于律己!皇帝會失德,皇帝會因爲種種誘惑而不能律己,不能簡簡單單的下罪己诏就完事兒了,這是敷衍,皇帝做錯了事就應該受到懲罰,就算不能罰其體,也要罰其心!”
好家夥,這家夥就是個瘋子,而且還是法家的瘋子,更是一個‘人生來就有罪論’的堅定支持者,這家夥比商鞅還狠,怪不得你在朝中受到排擠,怪不得你給萬曆上奏章如石沉大海,若不是你還年輕,若不是你沒犯多大的錯,相信這會兒你不是被趕回家了,就是被貶斥到海南島去了。
商鞅最後什麽結果,被車裂了,還好自宋朝的刑不上士大夫之後,我大明也就朱元璋不把文人當人看,其他的後面的皇帝很少有說砍士大夫腦袋的,最多就是讓你滾蛋回家抱孩子,不然這貨車裂都是輕的,八成要被片成片。
“子争兄,你喝醉了!”
“不,我沒醉!我清醒的很!”
尼瑪你這還清醒,清醒你給我掀桌子,換了别人早就打死你了,也就小爺我氣量比較好。
劉铮這正吐槽呢,忽然聽到沐英道:“铮弟,你可知青州劉铮雖是枭雄,缺并非不可戰勝?”
這一句話一下子吸引了劉铮的注意力,不過這也讓劉铮變的警惕起來,這貨疑神疑鬼的毛病以及輕度被迫害妄想症又犯了,他忽然覺得今兒在這裏遇到沐英似有斧鑿的痕迹,不似表象中表現出來的那樣是個巧合。
多疑的人都有這病,要是這會兒有電話,劉铮給裴春打個電話問問,裴春就會告訴劉铮,老大你多心了,這貨就這樣,百分百神經病,一天不給皇帝寫信罵他是千古昏君他就吃不香睡不着。
不過這會兒沒電話,所以劉铮沒地兒打聽這個初次遇到的當着他的面很認真罵皇帝的人,他以爲這是表演給他看的,是六扇門的人搞出來的詭計,而且八成有白鴻儒在其中搗鬼。
“子争兄,此話怎講?”劉铮掩住内心的波瀾,表面上表現出了驚詫之色問道。
“哼,劉铮不足爲懼爾,他隻知人治而不知法治,縱有強兵悍将,強占數府也不過一草莽爾,想要打敗劉铮,隻需派人腐化拉攏其手下文官,亦或派人蠱惑其治下百姓鬧事,便可将劉铮拖入泥潭,到朝鮮戰事平定,朝廷派大軍前來,便可将顧頭不顧尾的劉铮一舉剿滅!”
劉铮和能飛羽對視了一眼,從這些人眼中劉铮看出了不解和疑惑,其實劉铮也很是疑惑,便問道:“這是爲何?我觀劉铮治下數府民安商興,一派欣欣向榮之向,軍隊不擾民,官員不欺民,就算有百姓鬧事,也應該很快就能處理好吧?”
沐英不屑的哼了一聲道:“很快處理好?怎麽處理?憑他手下那些什麽都不懂的文人?遇到紛争,事無法可依,他們懂如何處理?”
劉铮想了想,腦子裏有點亮光了,不過還是很模糊,而且也不相信這麽簡單就被弄跨了,畢竟不是還有大明朝的法律可依據嗎?
能飛羽跟劉铮想一塊去了,于是他便開口道:“這有何難?事可依明律而定!”
沐英再次嗤笑一聲道:“明律?明律在劉铮那裏行的通嗎?舉個簡單的例子,大明律上寫着民自墾之地免稅三年,劉铮不收地稅,而官府隻普查人口卻不清丈土地,土地皆乃自報,若我家有人口三口,地三畝,上報官府後,每月領鹽足夠我三口之用度,我再墾一畝荒地,這一畝荒地也不收稅,既然不收稅,我家食鹽又足夠我家人口用度,那這地我報不報官府呢?若報了自然沒什麽,可别忘了不管縣官有多愛民,民都怕見官的,很多人也會因爲麻煩而不去報這一畝田地,屆時若發生糾紛,民人并無地契在手,你當如何處置!”
是啊,沒地契,你怎麽處置?
劉铮也蒙圈了,他蒙圈完全是被吓的,别看這沐英舉的例子很簡單也很小,可細思則恐啊。
這會兒他可隻是個稍微有點實力的造反頭子,甭管你表現的如何,甭管民人表面上多順從,那都是表面上,内心裏百姓始終認爲朝廷早晚會打回來的,屆時規矩又恢複成朝廷那一套,我瞞下來的這一畝地就不用交官府的稅。
這還是隻是很小的一點,大點的往上都不敢想!
腦子裏猛的閃現出了一句話,打鐵還需自身硬,一切都是以實力來說話的,若他能夠頂住朝廷的大軍而不敗,簡直數年,那麽民人自然不會就有這想法了,也會從心裏真正的認同他。
随着這句話閃現出來的,還有以法治國、以法治軍這句話,甭管幹什麽,你都得有個規矩,這規矩誰制定的,有實力的人制定的,在他的地盤上誰最有實力,他劉铮最有實力,所以規矩是他來定,但是定下規矩不僅要把規矩寫到紙面上來,還得把規矩告訴要遵守的人。
最後閃現出來的,便是開民智以及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