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铮好奇的看着魏博元身後跟着的人,這人一身衙役打扮,劉铮隐約記得在哪裏見過這人,卻又想不起這人是誰。
這人跟在魏博元身後也是好奇的東張西望,一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的樣子,等來到劉铮近前,這人才收住了目光,不過當他來到劉铮近前的時候,卻把目光釘在了王家賓身上。
魏博元也把目光看向了一身官衣的王家賓,不過他隻看了兩眼便把目光轉向了劉铮,道:“賢侄,這人是從臨淄縣來的捕快,叫魏小七,說是要找知府大人有事!”
劉铮點了點頭沒說話,微微向後挪了半步,跟王家賓錯開了半截身子,這一舉動,魏小七全看在了眼裏,雖然魏小七沒拿正眼看劉铮,卻時刻用餘光關注着他。
自打他偷偷從被災民圍困的臨淄縣城出來,到了這裏,所看到的,所聽到的,無不讓他感到無比驚訝。
他完全想不明白,青州府城周圍爲何會這麽,這麽安靜,而且城外的這些百姓,看衣着就知道明顯是災民,可他們卻一個一個的面帶紅光,精神抖擻,眼中充滿了希望,而與之相隔不過幾十裏路的臨淄縣城不僅被災民圍了個水洩不通,還不時會爆發騷亂,甚至有人在蠱惑災民攻城。
可他還沒看多會兒呢,就被幾個胳膊上纏着紅布的百姓纏住了,問這問那的問了一大通,随後就被人帶到了王家賓的面前,他是見過王家賓的,曉得他是知府,在他身邊的劉铮他也見過,知道他是個捕快,可這兩人居然并肩站在一起,以他的眼光不難發現這兩人居然隐隐有以劉铮爲首的架勢,又聽身邊這人說話的語氣和說話的對象,魏小七自然而然的就把關注的重點放到了劉铮身上。
王家賓不知道幾人的心思,他也沒有那察言觀色的本事,這會兒他一聽到說是臨淄縣來人,那被他選擇性遺忘掉的轄下屬縣的安危,又被他拾了起來。
于是他便急急的問道:“臨淄?你是從臨淄來的?那邊縣城的情況怎麽樣?”
這邊王家賓一開口,魏小七就把注意力暫時放到了王家賓這邊,一抱拳答道:“回大人的話,臨淄縣城那邊的情況很不好,城外災民有三萬多,城中糧食眼看就要見底了,頂多還能支撐兩三日,急需大人撥糧救援,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些時日不斷的有人蠱惑災民鬧事,很事出幾次大亂子了,如今巡檢司兵丁已經快支撐不住了,如若不盡快派兵鎮壓,必生禍事!”
“啊?如此,如此的嚴重?”聽到臨淄的情況,王家賓吃驚不已,也害怕不已,他吃驚有三方面,一方面是臨淄那麽小的縣城,城外居然有三萬多災民;另一方面是吃驚這小小的臨淄縣城内居然有那麽多的存糧,維持了三萬多災民的用度,近月餘的時日;最後吃驚又害怕的是,若這三萬多災民鬧起來,那後果不堪設想。
魏小七又一抱拳道:“确實如此,萬望大人盡快應對!”
這怎麽應對?要糧他沒有,要人他也沒有啊?要救援就隻能看劉铮願不願意了,畢竟青州能如有如此的局面都是劉铮一手操持的結果,于是王家賓轉頭看向劉铮。
劉铮這會兒真是怨念深的不得了,心說你特麽的看我幹什麽啊,你才是知府好吧?眼前這個不尋常的魏小七,絕對不是什麽臨淄縣衙的捕快,雖說穿的也是與捕快同樣款式的衣服,可人家那是黑色繡花綢緞料子的,一看就不是一個系統的好吧?你這一看我,不是直接把我賣了?我還想藏在幕後逍遙,你這不是逼着我走向前台嗎?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做見光死?
腦子急速的轉動開來,略略沉吟了片刻,心中便有了計較,一抱拳道:“大人,昨日您吩咐我父親查看糧倉情況,今日早晨我從父親那裏得知,實數雖還未統計完全,可大體估量了下倉中糧食儲備,可堪城中百姓與城外災民月餘應度不成問題,如若撥糧救援臨淄縣城外百姓,可撥糧約八千石左右,大人還需盡快派人前往揚州以及江南購買糧食!”
“啊?哦!”一瞬間王家賓想明白了,劉铮這是不想在外人面前漏了底,他雖然很想将劉铮除掉,可也明白這會兒根本辦不到,所以便道:“恩,既然如此,那速去通知人,從倉中撥糧八千石運往臨淄縣城,足以緩解危情,同時通知青州左衛,讓他們前往臨淄縣城外駐紮,以防有變!”
劉铮一抱拳道:“屬下這就派人去辦!”說完轉身把落在他們身後不遠的毛飛喊了過來,把‘王家賓的吩咐’轉述給他,便讓他速速去辦,不過這轉述中他就把青州左衛換成了巡檢司!
毛飛也是個猴精,早早的就看到魏小七這個不尋常的外人,這會兒又聽劉铮專注王家賓的吩咐,自然明白其中是怎麽回事兒,應了一句便轉身走了。
王家賓見劉铮并未親自去辦,而是吩咐别人去了,心中有些失落,他還想把劉铮支開跟眼前的這個魏小七單獨談談,之前他沒注意,這會兒他已經注意到了魏小七的打扮,他原來可是京官,魏小七的這身衣服他自然是認的得,心中看到了希望,這才想把劉铮支開。
可惜這劉铮精的很,不過他也不失望,隻要人還在這裏,尋個時間單獨找到他在跟他詳細說明情況便可,或者給他個暗示來尋我也可!
于是王家賓便道“魏捕頭,事情也不急于一時,今日你便在府衙中歇息一晚,明日再随左衛人馬押運糧食一同回臨淄縣城吧!”
魏小七精明的很,早就看出有蹊跷,聽到王家賓的暗示,立刻便道:“一切聽從大人吩咐!”
劉铮心裏暗暗發苦,這倆都不是什麽安生的主兒!
王家賓見魏小七同意了,心中高興,不過他明白自己的處境,不能忘了形,于是見好就收急忙轉移話題道:“恩,剛才你說到哪裏了?咱們繼續!哦,魏捕頭也随我們一起走走看看吧!”
魏小七又一抱拳應了喏,這會兒劉铮也不能不聽王家賓的,也隻能應了一聲喏。
既然你想聽想繼續看,那就繼續吧,他也想通了,不管這魏小七是什麽身份,把好的一面展示給他看就是了,但願這人能明白自己的辛苦付出,不來找自己麻煩!
于是劉铮便道:“大人,咱們邊走邊說!”
王家賓嗯了一聲,便擡腿往前走,這會兒他面上有了一個知府大人應有的神采。
劉铮落了王家賓半個身子跟上了他的腳步,魏小七和魏博元緊随其後。
王家賓見劉铮三人跟上來了便道:“之前你跟本府說到這中原百姓,是一群很樸實,很可愛,又很可悲的人,你詳細說給本府聽!”
“是!”劉铮抱拳應了一句便道:“說中原百姓很樸實、可愛是因爲他們要求的少,回報的多!”
“他們這一輩子,僅有一點點小小的要求,那就是安安穩穩過完這一輩子,地不需要有多少,幾畝薄田足以,吃不需要吃多好,能吃飽就行,穿也不需要多好,夏天可遮體冬天可耐寒就行,女人不需要妻子多漂亮,能賢惠持家便可,兒女也不需他們能有多大出息,平安長大成家立業就能對得起祖宗了!”
“對于像大人這樣當官的,他們更是沒有多少要求,咱就拿一縣知縣來說,百姓不需要他有多大能耐,不需要他給百姓辦多少事兒,也不需要他有多清廉,隻要他能做到一個‘明’字即可,隻要他做到了,百姓就認爲他是一個好官,如若他能在任上做到清正廉明,那百姓就會發自内心的擁護他愛戴他,若他受到不公的待遇,百姓會爲他喊冤,會爲他挺身而出,甚至會爲他豁出性命去京城喊冤、去敲登聞鼓,在他離任的時候百姓會依依不舍的十裏相送,也會送上一把寫滿了祝福的萬民傘!”
“他們都是那種,隻要你對他們稍微好一點,他們會回以百倍的對你好的人!如果有人欺負他們,有人給他們報了仇,他們會把自己身價性命都回報回去!他們是一群真正的把‘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刻進骨髓中的人!”
“說他們可悲,是因爲懂他們的人太少,不懂他們的人太多,欺負他們的人更多,舉個簡單的例子,士農工商,士排第一,農排第二,可真的是這樣嗎?”
“按說商人應該是最低賤的,做爲農一級的百姓,能夠欺負商人對吧,可事實呢?拿個簡單的例子來說,自從張居正實施一條鞭法以來,這裏咱也不評述張居正好壞,隻說百姓要交稅隻能交銀子這事兒,交稅可沒銀子怎麽辦?賣糧!賣給誰?賣給糧商,這天下哪個糧商不是拼命的壓低收價,又拼命的擡高賣價?百姓交不上稅,輕則挨闆子,重則充軍發配,沒辦法隻好低價賣給糧商湊夠銀子去交稅!這是不是被商人欺壓?”
“等交完稅了,沒糧食吃了,怎麽辦?隻好賣兒賣女弄得那麽可憐的幾兩銀子,然後去找糧商買糧食,可這會兒糧商的糧食卻不是收的時候那個價了,是成幾倍甚至十幾倍的漲了!價格高,你買不買?不買餓死,買了早晚也得餓死!您說這是不是被商人欺壓?百姓賣的兒女,被誰買走了?多數還不是被那些商人買走了?運氣好的當了丫鬟,運氣不好的被賣到青樓!去逛青樓的那些人,是誰?還不是商人居多?大人,您說,這可悲不可悲?”
“商人都如此了,那其他的社會階層呢?士大夫,士紳呢?士大夫,士紳不僅不理解他們的苦衷,還拼命的壓榨他們,今兒給他們漲漲地租,明兒造幾個收錢的理由搜刮他們身上僅有的錢财!大人您可能會說,欺壓百姓的那些士大夫、士紳都是官員和士紳中的敗類!你可能會說這世間不僅有他們還有那些清流,還有那些一心爲民的好官!對,他們确實是敗類,可這世間,總歸是濁流多而清流少啊!”
王家賓聽到這裏,感覺胸中有些發悶,劉铮說的這些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明白,可他從來就有認真的這樣想過,以往占據他心底的是聖人言,是爲官之道,是期盼着有朝一日被皇帝看中而平步青雲。
狠狠的吐了一口濁氣道:“是啊,這世間,就是清流太少了,滌蕩濁流,這正是我輩應該去努力做的!”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