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歎息中傳出漫不經心的兩個字出來,屋子裏面便驟然起了一陣風。
島上的氣候不同于大陸,明明是濕潤而燥熱的,帶着幾分沉悶。但……這一陣風過後卻莫名的叫所有人心頭都覺出了一絲冷意。
便如一葉落而知秋。
天地之間似乎有湛藍一道流光閃過,之後便是叮一聲輕響。有美人一聲驚呼,啪一道脆響。
數道聲音合在了一起,等瞧清楚屋子裏的情形,衆人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
方才還冷傲的冰山般高不可攀的新娘,整條右臂的衣袖被人給齊根削斷了,燈光下一截雪白如藕的玉臂熒光質質。臂彎裏紅豆般大小一枚朱紅色守宮砂異常的醒目,帶着種說不出的誘惑,叫瞧着的人忍不住狠狠吞了吞口水。
而她身邊近在咫尺是個湛藍衣衫俊秀非凡的男子。
男子的皮膚比尋常女子還要白上幾分,一雙眼眸卻是深邃而幽藍的,便如神秘的大海。此刻,他手裏面正提了把黑黝黝沉重的大刀,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隻因右半邊臉頰上高高腫起來的一個清晰的五指印痕。
此情此景,真真的……非常有故事。
大當家眉峰挑了挑,再挑了挑,眼底終于燃起一簇怒火:“你……。”
他指尖惡狠狠指着湛藍衣衫的男子:“殺了他!”
“哎。”又是方才那低沉微涼的歎息:“叫你救人,需要出手這麽狠麽?”
“誰?!”
衆海盜終于反應了過來,今日之事隻怕還有捕蟬的黃雀在後。于是,所有人眼中立刻就浮起了一絲警惕出來。
“裏面的人聽着。”天地之間陡然響起男人們整齊響亮的呐喊:“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所有人嘴角抽了抽,依稀覺得這詞聽起來似乎有些微的耳熟。
“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負隅頑抗隻能是死路一條。”
“咦?”
話音剛落,便聽到有嬌憨的女子聲音問道:“如果放下了武器就不會死路一條了麽?”
“怎麽可能?照樣得死。”立刻有人接口說道。
“那還廢什麽話,左右都是死,不如叫他們自我了解了就是了,也省得我們費事。”
“……你說的好有道理。”
“什麽人!”屋子裏的海盜們立刻給氣炸了肺。
這到底是什麽邏輯?投降是死,不投降也是死。你們這麽不拿人當一回事真的沒有問題麽?
“何方的朋友還請現身一見。”大當家朝着虛空中抱了個拳:“龍某素來是個愛交朋友的,還請出來喝杯水酒就可好?”
“哎。”耳邊便傳來第三次女子歎息:“可惜了呢,我不願意交你這個朋友。”
“去吧。”她聲音淡淡的:“快點。”
“是。”
海盜隻聽到了這麽一個字,等所有人都拿起了刀劍想要反抗的時候。卻莫名瞧見從門外頭滾進來了一大片的海水。
但……陸地上怎麽可能有海水?即便如今是半夜三更,也斷然不會有人覺得自己是發了暈。
“布陣!”
于是,立刻便聽到二當家一聲斷喝。海盜們臉上的神色刹那間就變了。
哪裏想到,水流的速度卻還是快過了人的反應。
幾乎就在他們剛剛要變陣的時候。灘在地上藍幽幽的水陡然間就起了浪潮,毫無征兆的便爬上了人的雙腿,接下來是腰身手臂,一直爬到脖頸上頭去了。
“什麽……什麽玩意?”縱是大當家見慣了風浪,卻哪裏瞧見過如此詭異的景象?
海盜也算是與水打了一輩子的交道,從不曾見過水居然還能這樣子自動爬到了人的身上去。
眼看着被水流給纏住了的人四肢都無法動彈,一個個呼吸開始困難,整張臉眨眼之間就變做了紫紅。幾乎是頃刻之間就結果了一條性命。
“老子跟你們拼了!”二當家一聲怒吼,手裏面鬼頭刀惡狠狠朝着身邊藍幽幽的一片砍了下去。
說起來也是詭異的緊,鋒利的刀鋒尚沒有碰到那藍幽幽的一片便叫一股巨大的吸力給扯着狠狠的撞了上去。二當家吃了一驚,立刻扯手。哪裏想到鬼頭刀卻是半絲不動。便如被人的兩隻手給緊緊的抓住了,怎麽都不得掙脫。
“狗雜碎!”二當家咬牙便是一聲咒罵。
不曾想才剛剛開了個口,那纏在刀上的一片幽藍便一下子朝着他去了。後頭所有的聲音都給淹沒在了喉嚨裏頭,隻餘下一片嗚嗚的低咽。
“何方神聖。”大當家深深吸了口氣一聲低喝:“還請現身一見。”
從剛才二當家驟然闖入開始,他便一直坐在椅子上。
這中間屋子裏的情形數度變換,他的位置卻始終沒有動過。大約也就是因爲他沒有動彈,所以才沒有被那些詭異的流水給纏上。如今才成了海盜中唯一清醒着的人。
所以,他此刻比誰都瞧得清楚。眼前的一切根本不是什麽天災,而是人禍!
“既然大當家都這麽誠懇了,我若是還不出來似乎有點不大禮貌。”
“收了。”
女子軟糯而清冷的聲音低低響了起來,下一刻便看到将敵人緊緊纏着的藍幽幽一片呼啦一下子落在了地上。幾乎是眨眼之間便退了個幹幹淨淨。
若不是癱了一地早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海盜,剛才的一切幾乎就要叫人疑心是大半夜的集體做了一場夢。
細碎而輕盈的腳步聲從屋外響了起來。大當家眯了眯眼不錯神的朝着門口看了過去。
白羽緩緩斂了眉目,身子一動便擋在了門口。那個動作叫新娘下意識颦了颦眉,便也瞧向了門口。
“什麽……鬼!”
眼看着門口的人露了面,屋子裏面的人卻齊齊吸了口冷氣。
隻看到從外頭進來的那人一頭長發,雜亂的水草一般蓋在了頭上,幾乎将整張臉都給遮了起來。那人的身量看上去算是高挑,卻出奇的胖。便如給一隻皮囊充滿了氣,怎麽瞧着都不自然。
而她的衣服卻好似在水裏頭泡的久了,濕漉漉皺巴巴的鹹菜葉子一般行走間滿地都是水痕。
方才在屋子裏頭聽她的聲音分明是軟糯而動聽的,雖然帶着些微的冷意,到底是動聽的。那麽聽着便覺得說話的人怎麽都該是個美人。
卻……怎麽都沒有想到居然是這麽一副模樣。
“大當家你好,大當家好久不見。”
女子咧唇微笑,雜亂長發下的一口白牙刺目的晃眼。大當家狠狠打了個哆嗦。
“尊駕何人?既然已經現身相見,又何故再作出這麽一副模樣?”
“咦?你不認得我了?”女子淡淡咦了一聲,帶着幾分好奇:“我是你們的海神娘娘呢。”
四下裏一片詭異的寂靜,所有人都朝着渾身滴水的女子瞧了過去。顯然各個都想不出海神娘娘是什麽意思?
“這個表情是什麽情況?”女子咂了咂嘴:“這個樣子的海神娘娘不是托你們的福麽?”
說着話,她突然伸出了兩隻手來,将蓋在頭上雜亂的水草一般的頭發朝着兩邊分開了些。露出了頭發下面燦若星辰的一雙眼眸。
“或者說這個樣子你們也許能認得出來。”
“……是你!”
這一回終于有了反應,燈火之下分明難掩新娘雙眸中一抹驚色。
“誰?”大當家瞧着眼前人隻覺得疑惑,印象中所有的人似乎都與眼前這張臉并沒有交集。
“是海神娘娘。”新娘聲音沉了幾分:“正午時分沉了海的海神娘娘。”
“什麽!”大當家吸了口冷氣,臉上神色數度變換,也立刻朝着唐韻瞧了過去:“居然是你?”
“可不就是我麽?”唐韻歎了口氣:“想來大家對這個新造型都不是很滿意呢。”
說着話,她手腕一用力便将黑黝黝濕漉漉髒兮兮的一頭長發給掀掉了。直到了這個時候衆人才瞧出來,原來那不過是一頂假發。
假發下頭那一張清美的面孔帶着淡淡的笑,端方而溫雅瞧上去溫良無害。不知比方才女鬼一樣的形象要美上了多少倍。
這人自然就是給沉了塘的唐韻。這個天下除了她,哪裏還能有人指揮的動水師?
“你們兩個居然早就串通好了。”大當家暗暗咬牙。
“這你可冤枉新娘子了。”唐韻搖了搖頭:“我們還真不是串通好的,她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将我給弄死。然後再騙了我手下兄弟來給她賣命而已。”
女子一雙清眸朝着面前兩人掃了過去:“說起來你們才真真是一條心呢。”
這話裏頭分明便全是諷刺,偏偏三個當事人卻沒有一個覺得尴尬。
良久,聽到新娘一聲歎息:“到底還是你技高一籌。既然如此便悉聽尊便吧。”
“不可能,我明明親眼看見将你給沉了海,怎麽能沒死?”這個時候大約也隻有麻姑尚有心情來糾結這個問題。
“你們都說了我是海神娘娘。海神娘娘麽,入了大海便等于回了家,怎麽能死?”
麻姑便閉了口,那一頭大,當家卻歎了口氣。
“我這個水寨橫行海上數十載,看來今日真是氣數到了。竟被這麽多人都給惦記上了。”
“要殺就殺吧。隻是……”大當家朝着身側的新娘飛快看了一眼:“這個女子并非我水寨之人,也不過是我搶過來的一個尋常女子。便請你放了她吧。”
新娘挑了挑眉,便聽到耳邊有人緩緩道了一聲“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