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韻眨了眨眼,沒想到一個小漁村裏頭的尋常漢子,居然能藏着這樣的大志向。
“最遠的地方到過哪裏?”
阿松略略遲疑了一下說道:“也就在附近的海域轉了轉,落日之前總是要回家的。”
唐韻朝着平靜的海面看了過去,貌似不經意地問到:“你在海上這麽久,可有聽說過東岚?”
這麽一問,阿松那裏突然就沒有了聲音。唐韻擡起來頭,她這會子湊過來就是想要來套套話。
說起來也挺對不起這個漢子,之所以給了他家裏那麽多的謝禮。打的主意便是要他帶着他們到東岚去。那麽些錢,實際上便等于是買了他一條命。
她并不讨厭這個憨厚的漢子,便想着能用溫和的方式來告訴他這個消息。哪裏想到還是将人給吓着了?
再看阿松抓着船舵的手指明顯的縮緊了,雖然沒有說話,瞧他的樣子倒并不似給吓着了。
于是,唐韻試探着再度問到:“可是我說了什麽錯話?”
阿松卻側過了頭,眼睛眨也不眨瞧向了唐韻:“小姐說的,是東岚?”
唐韻點頭:“沒錯。”
阿松眼底便多了幾分遲疑:“天下間真的有那個地方。”
“當然。”唐韻覺出了幾分可笑:“你怎麽會以爲東岚并不存在。”
阿松撓了撓頭:“聽說那裏很漂亮,地面都是那金子鋪的,樹木花草都是玉的。裏面的人也很漂亮,一個個都神仙一樣。若是有人能到了哪裏,便能成了神仙。我……我以爲”
唐韻便勾唇一笑,明白了。
到過東岚的人實在太少,而每每有東岚出産的物品流入内陸,各個都是精品。人們對于未知的事情,要麽便想的洪水猛獸一般,要麽便想的各種完美。
阿松卻還是個清醒的人,聽見這麽美好的傳說選擇的不是向往,而是不相信。
唐韻心裏對這個人便又多了幾分好感。
“雖然我不知道東岚是不是有你說的那麽美好,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那個地方的确是存在的。”
“是麽?”眼看着阿松的眼睛瞬間亮了:“若……若是有一日能到東岚去看看,也不枉此生了。”
“爲什麽非要等到有一日?”
阿松便又撓了撓頭:“我爹娘都還健在,我怎麽能離開的太久?身爲人子便該有爲人子的責任,哪裏能夠叫爹娘替自己擔憂?”
唐韻眸色微微一閃:“若是有一日有那麽個機會叫你到東岚去看看,你願意麽?”
阿松點頭:“自然是願意的,但……。”
但要等到爹娘百年之後。這話阿松大約是覺得說出來不大孝順,所以并沒有出口。
唐韻也沒有說破,隻微笑着緩緩說道:“機會這東西可真真是說不準,說不定哪一天突然就到了呢。”
“小姐真會說笑。”
唐韻沒有再開口,卻見着秋扇一路小跑着進了駕駛艙。
“你怎麽沒有去倉房歇着?”
秋扇笑眯眯說到道:“奴婢不需要歇息啊,奴婢一點都不覺得難受。”
阿松便笑着說道:“從裏頭來的人到了海上難免都會難受的緊。我瞧着小姐這般鎮定還覺得奇怪,沒想到這個小妹妹也厲害的很呢。你們兩個瞧着倒真不像第一次出海的人。”
秋扇嘿嘿一笑:“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方正就是不覺得難受。瞧着這碧波萬裏的,倒覺得挺有意思呢。”
唐韻便打量了秋扇幾眼,自己不暈船是因爲前世就住在海邊,早已經習慣了海上的生活。秋扇被人伢子拐走到處去賣的時候年齡還小,對以前的事情早就沒了半分記憶。也許她小時候也是生活在海邊的呢。看來這一次帶着這個丫頭過來倒真是選對了人。
"既然沒有大礙怎麽不在下頭看顧着大家?“
“怎麽沒有呢。”秋扇撅着嘴,顯然覺得自己很有些委屈:“奴婢備好了午膳,可是所有人都說沒有胃口。奴婢這才上來說叫小姐下去用一些呢。”
“怎麽這會子就準備午膳了?”阿松奇怪的說道:“離着小姐說那個島不遠了呢,等到了地方直接在島上吃飯不是更好?”
“誰說要去島上了?”秋扇扭過了頭。
唐韻默了默,對于秋扇的心直口快隻覺得心塞。
她從沒有想着這麽快便跟阿松挑明,卻沒有防備秋扇突然冒了出來。人果真是進禁不得誇呢。
隻怕……要壞事啊。
果然見阿松手指立刻頓了一頓:“不上島?那……你們出海做什麽?還給了我阿爹那麽多錢?”
“我們自然是要去……。”
“秋扇!”唐韻猛然間的一聲呵斥吓了秋扇一眺,小丫頭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大約是闖了貨了。吐了吐舌頭閉上口不再說話了。
然而,話已經起了頭,想要再收回去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那一頭阿松的眼睛裏頭分明便多出了幾分警惕。
唐韻悠悠歎了口氣:“事情既然已經說開了,我便也不打算再瞞着你了。”
她揚起了臉,清美的面孔在海面上的陽光裏如同閃着光,美麗的叫人挪不開眼。卻也不知爲什麽,那寶石一般黝黑的眼睛仿佛突然之間沾染了大海的深沉,隐隐的發着幽蘭的光芒。顯得那麽難以捉摸。
即便是見慣了風浪的阿松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我們要去東岚。”她說。
“我打聽過,你是附近十裏八鄉水性最好的向導。除了你我不認爲有旁的人能夠勝任這個艱巨的任務。”
阿松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唐韻卻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唐韻:“當然你可以選擇不跟我合作,畢竟是我欺騙你在先。給你爹娘的酬金我自然也不會再讨要回來。”
阿松掌舵的速度慢了下來。
“我知道你水性極好,也許從這裏能夠遊回到你的村子裏頭去。這種事情大約以前你也不是沒有做過。”
阿松的眼睛不由自主便朝着海平面看了過去。
"但是……。”
唐韻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
“這裏應該已經算做是深海了,據我所知深海之中潛伏着許許多多未知的猛獸,分分鍾便能将人撕碎。你可以說你水性好,你也可以說你對這裏非常熟悉知道怎麽樣避開猛獸。但世間事就是那麽奇妙,就如這海上這會子看起來還是風浪靜,但是誰能保證下一刻會不會就是大雨傾盆怒海滔天呢?誰都不敢保證會不會遇見意外。到時候,你爹娘一樣得白發人送黑發人。”
眼看着阿松的手指突然攥緊了,身子似乎開始微微的顫抖。
“我自然知道你很有本事,或許真的能平平安安回到村子裏面去。可是你的理想呢?”
阿松神色一怔,手指些微松開了些。
“據我所知,無論是北齊還是南越尚沒有一個人能夠憑着自己的本事到達東岚。你若是成功了,便是整個雲羅大陸的第一人。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内都很可能是唯一的一個人。你阿松的名字将會被計入到史書裏。那個時候你将再不是一個荒野漁村裏的普通向導,而你的爹娘也會因爲你過上更加富足的生活,不必再忍受風吹日曬,日日在海邊擔驚受怕。”
阿松緊緊閉着嘴沒有說話,但顫抖的身子分明已經恢複了平靜。
唐韻便知道他已經動了心,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身子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朝着她傾斜了過去。
她朝着他緩緩豎起了一根手指來:“機會隻有一次。”
清美的女子緩緩轉過了頭去,清冷的眼眸朝着海面看了過去:“留下或者離開,你沒有第三條路。”
“我留下。”
“你說什麽?”唐韻側過了頭瞧着阿松,唇角微勾着輕聲問道。
她實際上對這個結果并不覺得意外,之所以會這麽問,不過是爲了叫阿松能夠認清楚自己的内心。隻要他能夠将方才的話再說一遍出來,他将再也沒有返回的餘地。
“我留下。”阿松揚起了頭,眼底之中閃着光。分明不再是方才警惕而疏離的樣子。
“你确定?”
“恩。”阿松點頭:“我想好了。去東岚我不是沒有想過,隻是并沒有合适的機會。既然如今陰差陽錯的,不如便将錯就錯了吧。”
“很好。”
“但我有個條件。”
唐韻點頭:“你說。”
“若我不能再回到漁村裏去了,便請小姐您多多照顧些我的阿爹和阿娘。他們這輩子隻有我這麽一個兒子。”
唐韻卻緩緩搖了搖頭:“這種事情不會發生。”
聽她這麽說,阿松立刻就急了:“我阿松雖然是個打漁的,卻也不是蠢笨的不可救藥。我能看得出小姐不是個普通人,即便是阿松我遭了難,您也一定有法子将消息傳遞到岸上去。我爲了您做的可是賣命的事情,也不過是希望我阿爹阿娘能生活的好一些,你們這些有錢的貴人可不能這麽冷血無情。”
“呵呵。”唐韻一聲輕笑:“你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