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聲音清脆軟糯,并沒有使出多大的力道。輕輕的柔柔的,但唐韻相信該聽到的人一定都能聽到。
四下裏的氣息似乎凝了那麽半瞬,立刻就看到蕭廣安書房中的燈火滅了。
“蕭王這會子才将燈火給熄了,是要考驗大家的眼神還是智商?”
唐韻淡笑着理了理腮邊的碎發:“你猜,我會不會以爲蕭王您這會子剛好不在家呢?”
屋中的黑暗大約持續了三息左右,便顫顫巍巍再度亮了起來。
“唐韻,你進來吧。”屋中人咬牙說了一句。
唐韻從善如流,擡腳進了屋。
屋裏頭茗貞已經重新點起來燭火,她沉靜的眉眼狀似無意掃了下暗影中走向光明的女子。卻也不過就那麽一眼,便迅速别開了去,眼中分明沒有絲毫的異色。
“蕭王有禮。”唐韻笑吟吟自己撿了張椅子坐下,盯着眼前臉色比夜色還要黑暗的男人。
四下裏似乎傳出磨牙聲:“你就這麽走到本王眼前,不怕本王叫人抓了你送去宮裏?”
如今的唐韻原本應該還在蘭陵蕭家,流放在外的人未得宣召私自回京,那是欺君殺頭的重罪。
“自然是怕的。”唐韻勾唇,笑容溫良無害:“但蕭王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想要去抓人告發什麽的。首先得留着自己的命在。”
蕭廣安氣息一凝。
唐韻卻歎了口氣:“蕭王府的隐衛到底也曾經受過祖父的指點,韻兒實在不忍心一下子給殺個幹淨呢。”
“你……。”蕭廣安顯然氣的狠了,渾身都在顫抖:“你這逆女,本王不信,你還敢殺了本王麽!”
“我爲什麽要殺了蕭王?”唐韻眨了眨眼,眼中似乎帶着些微的困惑:“蕭王府遭了賊匪,府中隐衛爲了保護王府全軍覆沒壯烈犧牲。身爲王府主人的您自然也該爲了保護自己的家人而好好努力,若是出了點子什麽事情,真的沒有什麽好奇怪的呢。”
“你……。”蕭廣安這一次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了,身子卻顫抖的越發厲害。
他突然發現,對自己這個女兒他一點都不了解。他拿不準她說方才那一番話出來到底有幾分真假。但是,他沒有膽子去實驗。所以,他憤怒了,出離的憤怒。
卻不知這憤怒是源于面前女子的不孝,還是源自對自己懦弱的痛恨。
“王爺。”茗貞緩緩自牆角的暗影中走了出來,聲音溫柔而平靜:“大小姐不過是跟您開個玩笑,到底是一家人她又怎會真的對蕭王府動手?”
她的聲音中似乎帶着魔力,蕭廣安的心立刻就平靜了下來:“你這逆女,開玩笑也當有個限度!”
唐韻呵呵,别開了眼不去看他,卻眨也不眨瞧着茗貞。大約在如今的蕭王府裏,這個女子才是唯一清醒的人吧。
所以說蕭廣安的眼光真是不怎麽樣,放着這麽一顆好白菜不去拱卻在林氏那個敗家的女人身上瞎使勁。如今蕭王府淪落到今日的地步,大半都是林氏做出來的。
若,王府裏當家的是茗貞,也許将會是全然不同的天地。
“王爺,您的茶水冷了,可要奴婢去換些新的來?大小姐走了這麽一路,也該是口渴了。”
這便是不動聲色的再次給蕭廣安打圓場。
“恩。”蕭廣安隻冷冷哼了一聲,卻始終拉不下來臉對一個根本不給自己面子的女兒和顔悅色的說話。
茗貞唇畔便含了笑:“大小姐且安心坐着吧,奴婢這就去給您準備些茶點來。”
唐韻點頭:“有勞茗貞姑姑。”
茗貞抿唇笑着躬身退了出去,唐韻換了個姿勢叫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
“在你的心裏,對本王可還有一點尊重!”
“尊重?”唐韻淡笑:“這種東西是旁人給的麽?”
蕭廣安閉口,眼眸漸漸就叫怒火給掩蓋了。
唐韻哪裏會被他的憤怒給吓着,在她的眼裏這個一無是處的便宜父王除了色厲内荏,什麽都沒有。
“蕭王可是忘記了,您當初公告天下已經将韻兒從蕭王府給除名了呢。如今的韻兒可是楚家的女兒,您又是憑的什麽,叫吳郡楚家對您尊重?”
一句話便仿佛一把鋼針,一下子刺進了蕭廣安的心裏頭。他滿腔的怒火就仿佛一隻氣球叫那鋼針給戳了個口子,一下子就洩了氣,再也鼓脹不起來了。
“既然如此。”蕭廣安深吸了口氣:“你今日來這裏是爲了什麽?本王并不認爲蕭王府與楚家有什麽牽扯。”
“怎麽能沒有呢?”唐韻慢悠悠說道:“韻兒與蕭王府還有好些牽扯呢。”
蕭廣安瞪着眼,不接話。
“蕭王大約也聽說了,韻兒不日即将大婚。所以,韻兒的嫁妝便勞煩蕭王還給了韻兒吧。”
“嫁妝?”蕭廣安額頭青筋一挑:“你早已經不是蕭王府的人,蕭王府裏哪裏有你的嫁妝?”
“蕭王的确沒有給韻兒準備過什麽,祖父卻是早就備下了的。蕭王是不打算承認麽?”
唐韻幽幽歎了口氣出來:“祖父早已經過世了,蕭王若是不肯承認我也沒什麽法子。畢竟死無對證,即便是有人黑心爛肺的想要貪墨了一個打小就被嫌棄的女兒的嫁妝,也沒人能說出什麽來。祖父即便不能含笑九泉,又有誰能真的在乎呢?”
“你……你。”蕭廣安的身子氣的再度顫抖了起來:“你威脅我?”
“我怎麽敢呢?”唐韻款款笑着:“蕭王大約也有耳聞,知道韻兒要嫁的人是誰。實際上嫁妝這檔子事情若不是他向韻兒提起來,你以爲我能知道的這麽清楚?”
眼看着蕭廣安的身子一僵,她便低咳了幾聲:“這事情蕭王還是上點心比較好,畢竟那一位……。”
她朝着國師府的方向努了努嘴:“心眼似乎真的不怎麽大呢。”
茗貞恰在這個時候進了屋,正巧聽見唐韻提起了嫁妝和樂正容休的事情來。女子的眉目中仍舊是一片波瀾不驚的平靜。
書房裏靜的針落可聞,茗貞将茶盞和碟子放下的聲音便顯得異常的清晰。
“王爺。”她慢悠悠說道:“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留下了,說不定便能招來了禍患。”
唐韻挑眉,不動聲色将茗貞和蕭廣安看在了眼裏。眼看着蕭廣安臉上的愠怒一分分散了,眼底到底還是有那麽幾分不甘心。
“你真要嫁給樂正容休?”
唐韻攤了攤手:“這種事情是皇上定的,我能說些什麽?”
“你真是……。”蕭廣安冷哼了一聲:“不知廉恥!上趕着給人當填房,還是自己師父的填房。唐韻,蕭王府的臉都叫你給丢盡了!”
“蕭王,您錯了。”唐韻笑眯眯說道:“嫁給我師父的是楚家二小姐,跟蕭王府有什麽關系呢?”
蕭廣安便又給噎着了。
“嫁妝的事情您抓點緊。”唐韻緩緩起了身:“三日之後我會派人來取。”
眼看着蕭廣安臉色又黑了下來,她才慢悠悠繼續說道:“來的是聚賢莊的人,絕對不會傷了您蕭王府的臉面。”
蕭廣安冷哼。
“還有,聽說世子哥哥要大婚了呢。”唐韻笑容越發深了幾分:“那一日我就不來了,提前給您道一聲恭喜。”
“唐韻!”
書房中傳出一聲怒吼,清美的女子卻已經緩緩走了出去。
咣當一聲,似乎有什麽給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接下來是女子含糊不清的低語,再之後便是一聲脆響。
“你到底是個下人。”蕭廣安聲音尖利一聲大喝:“以往給你幾分面子,便真當自己是主子了麽!”
唐韻微微搖了搖頭,蕭廣安真是越來越沒有章法了,如今居然連茗貞都給打了。欺負一個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女人,真真的好有本事!
唐韻擡頭,夜已經深了,漫天的繁星寶石一般耀眼。她緩緩吐了口氣出去,覺得今天的夜色真美。
人若是心情好了,真是看什麽都覺得美。以前就從不覺得蕭王府的夜色居然也可以看醉了一個人呢。
“唐韻。”
唐韻走走停停的盯着夜晚的星空正看的出神,耳邊傳出細若遊絲的男子一聲低呼。男子似乎極力壓制着什麽,音量放的極低。她險些就沒有聽到。
她腳步一頓,眼前一花頭頂的夜色便叫一道颀長的身軀給遮了。她不滿的嘟了嘟嘴擡頭看去,蕭景堂俊逸的面孔撞進了眼睛裏。
“呦。”唐韻勾唇一笑:“世子,真是好久不見。”
來的人當然不是真的蕭景堂,而是披着蕭景堂一張臉皮的崔昭。
“你既然來了爲什麽不來見我?”崔昭冷着臉:“若不是我一早便在這裏堵着你,你是不是打算就這麽回去了?”
唐韻眨眼:“你找我幹什麽?”
“幹什麽?”崔昭瞪眼:“你有沒有良心?老子上戰場是爲了什麽你不知道麽?”
“知道。”唐韻點頭:“聽說你相當成功。”
崔昭磨牙:“成功個毛,你看老子現在像是個功成名就的樣子麽?老子如今過的連張臉都沒有!”
唐韻側頭:“這跟我有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