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正容休眯了眯眼:“這個,我卻并不知曉。”
“也沒什麽,不過就是一飯之恩。”屋門輕響,身後傳來了輕緩的腳步聲。
“老國師!”
唐韻幾乎是立刻就從小榻上彈了起來,哪裏想到按在自己纖腰上的大掌也突然用了力。她隻覺得腰間沒來由的一陣酸軟,整個人就再沒了半分力氣,軟軟的倒在了樂正容休懷裏。
“師父……你。”唐韻不耐的扭動着身子,她是一個要臉的人!
“别動。”樂正容休聲音猛然啞了幾分,似乎連眸色也跟着暗了下去。
“……恩?”
從水中上來之後,她的身上隻批了薄薄一件裏衣。這會子立刻就覺出腰眼處有個什麽硬硬的東西正頂着自己,她的臉立刻就黑了。
卧槽!這個畜生,這種時候還能發情麽?
這個位置,真就不敢動了。
這麽一遲疑,老國師已經站在了他們的面前。唐韻覺得自己渾身都燙了起來,幾乎将一陣張臉都埋在了樂正容休的胸口。
“丫頭是對我和老妖婆的事情感興趣?”
老國師聲音很是溫柔卻根本不敢擡頭,隻在鼻子裏含混的恩了一聲。
他呵呵低笑了一聲,卻突然擡頭,揚聲朝着溫泉池後方的屏風喊了一聲:“老婆子,你怎麽說?”
“哼。”屏風後立刻傳出冷冽的一道女聲:“我也很是好奇,你究竟是爲了什麽一聲不響的就背棄了我。”
腳步聲有些微的沉重,一步步傳來便如踏在了唐韻心上。她的臉一分分白了起來,艱難的扭過了頭去。果然就見到美豔的紫衣女子正一步步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紫染在那裏?紫染在那裏!
是不是說,她方才和樂正容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她……都看到了聽到了。
要不要這麽坑!
“師父!”唐韻咬牙:“爲什麽不告訴我?”
樂正容休垂眸,渾不在意:“唔……忘了。”
唐韻默了,暗自磨牙。思量着自己這輩子在這人身上到底有沒有翻身的那一日。
然而,此刻有個人比她的臉色還要難看。自然就是紫墨姬曾經的夫君月華君,今日的老國師。
紫染冷笑着:“這麽些年這問題我問過你無數次,你卻從來沒有回答過我!”
老國師歎了口氣:“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你曾經一怒之下毒殺了雙橋鎮一個大戶。那戶人家整整一八零八口,你一個都沒有留下。”
紫染挑眉:“被我下毒的人那麽多,我怎麽能都記得?”
老國師:“那戶人家不同,你一定還記得。你爲了考驗我,更是爲了要我認輸。在那一戶人家身上下了子母蠱。若不能将每一對蠱蟲全部找出來,并在同一時間解開。解毒便等于下毒,你那一次鬧的确實有些過分了。”
“過分麽?”紫染撇了撇嘴:“誰叫他們家的家丁那麽不長眼,将我剛剛買到的胭脂給撞的全翻了,居然還不道歉!”
唐韻瞪了瞪眼,她以爲自己已經夠冷血不是東西的了。哪裏想到跟紫染一比,自己簡直就是個天使。
爲了一盒胭脂,她居然能殺了人家一百零八口!
“即便那家丁有錯,錯也隻在他一人。”老國師閉了閉眼,似乎并不願意回憶起那一段往事:“你卻不該禍及了那家滿門,甚至連初生的嬰兒都不放過。”
“我紫墨姬就是這樣的人,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紫染冷笑着說道:“我說了要殺誰的全家就一定是全家,連根草都不會給留下!”
唐韻在心中給紫染點了個贊,能将這麽不講理的話說的這麽理直氣壯也是一種本事。
“你真是……。”老國師聲音一滞。
紫染卻撇了撇嘴,聲音越發的不在意:“更何況那孩子的父親早已經抛棄了他的母親,而他的母親也就要死了。留下他一個剛剛出世的孤兒,遲早也是個死。餓死了多麽痛苦?我不過是叫他解脫。”
老國師眉峰一挑:“你若是不向他母親下毒,那女人能死麽?”
“爲什麽不死?”紫染唇畔勾起一絲嘲諷:“他那母親家道中落早已經遭了她父親的厭棄,雖然還守着一個正妻的名頭。但她那沒良心的相公已經選好了一個更匹配他身份的女子,單等着找機會弄死了那個女人就娶新婦過門。那樣死的不是更慘?”
她冷幽幽說道:“一個連原配都能說殺就殺的男人,你指望他能對那個屁忙都幫不上的孩子有多好?早死晚死有什麽分别?”
老國師大約是被她胡攪蠻纏的語言給氣着了,胸膛起伏了半晌卻用力的揮了揮手。
“罷了,那事情過去了那麽久。現在争論誰對誰錯也沒有多大的用處,我隻說後來的事情。”
他抿了抿唇:“爲了解開你那次布下的局,我一直不眠不休,到了最後幾乎已經忘記了時辰。終于還是倒下了,好在我拼着最後一口氣爬出了那一戶人家,也因此遇到了阿休的娘。她給了我一碗飯,我活了。但……那一家人因誤了時辰,到底一個也沒能活。”
“隻有一碗飯?”
“隻有一碗飯。”老國師點了點頭:“一碗飯撿回了我的命,卻丢了一百零八條命。”
“爲了一碗飯,就爲了一碗飯!”紫染瞪了眼,似乎完全不能夠相信:“你居然……就這麽走了?”
老國師歎了口氣:“阿墨,你還是不懂麽?這根本不是一碗飯的事情。”
他眸光漸漸幽深起來:“是債。”
“長公主用一碗飯救了我,我便欠了她的債。雙橋鎮一百零八條人命我因爲一碗飯錯過了救治,也是債。欠了債,總是要還的。當那孩子在我手中斷氣的時候,我突然想明白的一件事情。”
老國師擡頭:“你之所以這麽喜歡下毒,全是爲了與我置氣。你毒殺的人都叫我給救活了,你不甘心,你想要看我服軟。所以你不斷的下毒,越來越變本加厲,漸漸就成了天下人唾棄的魔頭。以前我不懂,隻以爲是你性子古怪,在那個時候我卻明白了,我才是一切的根源。”
“若被你毒殺的第一個人我并沒有去救,也許便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中毒的人。也就不會有後來那一百零八條人命。”
紫染似乎突然悟到了什麽,眉峰一動:“所以後來你就……就……。”
“是。”
老國師擡眼:“我讓月華君消失了,江湖中果真便再也沒有傳出過有人被紫墨姬毒殺的消息。”
他勾唇一笑,笑容卻有些微的澀:“我猜的,果真是對的。”
“對你個頭!”紫染怒了,近似咆哮:“你就沒有聽說過自打月華君消失了之後,紫墨姬就發了瘋,殺的人更多了麽?”
老國師卻不疾不徐笑了一笑:“我知道,那都是假的。”
紫染冷哼:“不要說的好像你跟我很熟一樣,老娘傻了,會那麽給自己招黑麽?”
“你不過是想逼我出現罷了。”老國師說道:“爲了逼我,不惜将自己給逼到了被各大門派絞殺的地步。你也真是……夠傻的。”
傻麽?隻怕這兩個沒有一個聰明的吧。
紫染聲音似乎哽了那麽一瞬:“你以爲你那一日從各大門派手中救了我,我肯跟你回來是爲了你?”
老國師含笑不語。
“我留在這裏是因爲……。”她眸光朝着樂正容休掃了過去:“因爲這個小子。”
唐韻側過了頭去,樂正容休隻一心一意抓着她的頭發編辮子。到底是大病初愈的人,氣力上有些不支。辮子怎麽也編不好。他也不着急,隻管岔開來再編。正因爲太過執着手中的活計,便對紫染說了些什麽半點都不在意。
唐韻隻覺得瞧的一頭黑線,師父,說好的智商呢?
“你想叫這個小子活成個好人,我就偏要将他給教成個壞人。”紫染陰森森笑道。
“你教他帝王之術,我就要教他人心不古。你教他心懷天下,我偏要教他唯我獨尊。我要讓他學最惡毒的武功,吃最毒的藥,殺最強悍的敵人。我要讓他成爲天下間最冷血無情,負心薄幸,喜怒無常,殺人如麻的惡魔!”
之後,便是一陣癫狂的大笑:“我要讓他永遠都成不了你所期待的人,我要讓你痛苦。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哈哈哈哈。”
唐韻突然就覺得心中一痛,下意識便将樂正容休的手指緊緊攥在了手中。
樂正容休幼年的經曆固然是造成他這般陰森性子的因素,但……這又何嘗不是紫染二十年來一日日循循善誘的結果?
爲了報複自己的男人,她居然……就這麽毀了一個孩子。
樂正容休的武功她見識的太多,卻知道是極其詭異而血腥的。就憑着他走火入魔之後要躲在血池中與毒蟲爲伍這一條,就不難想象出,他爲了武功大成,受過多少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罪。
他……可曾怨過,恨過……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