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最上頭一層倉房悄悄開了一扇窗,正将外頭河面上的熱鬧瞧了個滿眼。
“小姐,有人在放花燈呢。”圓臉的丫環朝着窗子外頭看了一眼,眼底便被滿眼璀璨的燈火給點燃了。
“花燈?”
燈下執筆急書的女子筆尖一頓,神色間似乎有些微的恍惚。清冷的眼眸也朝着窗外的河面上瞟了一眼。
“不止有花燈,奴婢還瞧見有人在朝河裏頭扔粽子呢。”這次開口的是個容長臉年紀稍長的丫鬟。
花燈,粽子?
女子眸光一閃,似是追憶起了遙遠的某一處某一人:“是了,今日是端陽節呢。”
端陽節三個字如同一道驚雷,一下子叫兩個丫鬟變了面色。
“小姐。”容長臉的丫鬟試探着開了口:“您可是……又在想念國師大人了?”
女子擡頭,似是被她這句話給驚着了手指一抖,筆尖的一點墨汁便落在了紙上,開出了墨色一朵大麗花來。
“晚兒,你越發的不會說話了。”她歎息。
容長臉的丫鬟立刻就撅起了嘴巴:“自古以來,說實話的人總是不招人待見。奴婢并不介意。”
這丫鬟嘴裏頭說着不在意,眼眶卻已經紅了。那個神态和受了委屈不敢說話的楚楚可憐不是秋晚是誰?
那麽,屋裏頭剩下的兩人自然就是秋彩和唐韻。
“小姐,你可快勸勸晚姐姐吧,她又要哭了。”秋彩笑着說道。
唐韻歎了口氣:“今天這日子哭便哭吧,即便叫人瞧見了也頂多會贊一聲這姑娘高義。能爲了芈大夫傷心成這個樣子,說不準也能名垂千古呢。”
這麽一說,秋彩立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秋晚的臉則一下子便給漲紅了,臉上卻仍舊維持着要哭的神情,這般境況之下卻怎麽也哭不出來。神色很有些詭異。
良久,她才狠狠跺了跺腳咬牙說道:“小姐,您就隻管欺負奴婢吧。咱們來了金橋鎮已經過了兩個端陽節了,您就一點不着急?”
唐韻神色一頓,已經過了兩個端陽節麽?離着那人給的兩年之期越發近了呢。
“怎能不急?”唐韻看了眼桌上被墨迹給毀了的紙皺了皺眉,将它一把揉得皺了丢進了一旁的水盆子裏頭:“可惜……。”
兩件事,其一找到蕭景堂殺了。其二,楚家歸心。
這兩件事,她哪個都沒有完成。
倉房裏頭靜了半晌,終于聽見秋晚喏喏着嘟囔了一句:“我瞧,您就是不着急。”
即便她聲音再小唐韻又怎麽可能聽不到?于是,她便又歎了口氣。
“那兩件事無論是哪一件都不大容易。如今,它們已經成了一件事,便越發的難了。”
秋晚眸光閃爍,眼底很是疑惑。明明是兩件事,怎的就成了一件?
“不過,你說的對。”唐韻唇角勾了勾:“有些事情也到了該了斷的時候了。”
素手微擡,在桌面上敲了敲。倉房的門立刻就打開了,穿着灰撲撲一身衣服的龜奴走了進來。
唐韻側目看他一眼,立刻便嫌棄的别開了眼。
龜奴年齡不小卻看不出身量,隻因他背上拖着個龜殼一般的駝峰。駝峰瞧上去極其沉重,直接壓彎了他的腰。再加上他一張臉上幾乎滿滿的都是麻子,天下間任何人瞧了他第一眼都絕對不會想要再看他第二眼。
龜奴一眼便瞧見了唐韻眼底毫不掩飾的嫌棄,嘴巴癟了癟似乎很有些委屈。
“小姐,您叫我?”難得的是他居然能有一把清亮的嗓音。
唐韻點了點頭:“從雪域來那個藥商給你們主子也下了好幾回的帖子了,告訴她今晚可以應貼。”
龜奴眼睛眨了眨:“今晚?”
唐韻面色便冷了下來:“我說的不夠清楚?”
龜奴立刻低頭:“很清楚。”
眼瞧着那人走了不到一盞茶唐韻卻又回頭看向秋彩:“你也跟着一起去瞧瞧,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秋彩答應一聲悄悄跟了上去,人才剛剛走了出去便聽到倉房的門咣當一聲叫人從外面一腳給踹開了。
“你什麽意思?今天什麽日子,你居然要我今日也去接客?”
女子的聲音脆糯婉轉,莺啼一般的動聽。卻因着極緻的憤怒而變了聲調,顯出了那麽幾分猙獰。
她的身後,龜奴和秋彩一臉無奈的看着。
“今天什麽日子?”唐韻眸光微冷:“你怎麽就不能接客了?”
“今日是……。”女子氣息一滞,微紅了眼圈卻終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唐韻冷笑:“你被男人壓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以爲今日不接客你就還是冰清玉潔?即便真的冰清玉潔他也沒有多瞧你兩眼,說将你送給我不就送了?”
這話說的當真字字誅心。
“你……。”女子瞪起了眼,出離憤怒:“我變成今日的樣子,是誰害的!”
“誰害的?”唐韻斜睨她一眼:“還不是你自己?”
女子神色一滞,渾身的氣焰便如戳破了的氣球一下子便癟了下去。聲音也跟着軟了下去。
“所以,你叫我做什麽我都照着做了。隻求你,今日……今日叫我歇歇不成麽?”
唐韻搖頭,無情拒絕:“不成。”
女子身子一抖:“你的心……可真狠!”
唐韻勾唇一笑:“謝謝誇獎。”
女子默了,良久終是化作了一聲歎息:“好吧,我去。”
唐韻微笑:“小土,記得給你主子預備着最好的舒緩藥湯,飯麽卻要少吃。這一趟回來她至少有半個月的時間不能接生意了。錢要省着花。”
女子腳底一滑,之後卻蓦地加快了速度百米沖刺一般出了船艙。便如那房間裏頭住着隻十惡不赦的魔鬼,若是不趕緊的走了,分分鍾便能将她給剝皮拆骨吞吃個幹淨。
唐韻緩緩收了臉上笑意,眼底終是化作了一層冰霜。
“小姐這麽逼秋畫,就不怕她受不住反了水?”秋晚盯着落荒而逃那妖娆美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唐韻淡淡哼了一聲:“她不會。”
金橋鎮第一名妓如歡當然就是秋畫,自打兩年前樂正容休挑斷了她的手腳筋脈廢了武功送給了自己之後。這個世上就已經沒有了秋畫,隻有如歡。
等唐韻輾轉找到金橋鎮之後,如歡手腳上的傷也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唐韻便直接将她給丢上了花船。
如歡本就生的美,人也通透,極懂得察言觀色。短短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居然就混成了名妓。
而她與唐韻的關系便一直勢同水火,卻奇迹般的一直相安無事。
說了句她不會,唐韻緩緩擡起了頭,看了眼還杵在倉房裏不肯走的龜奴展顔一笑:“這不是有小土盯着呢麽?她能翻出什麽大天來?”
小土當然就是土魂,聽她這麽說立刻就打了個哆嗦:“小姐,屬下告退。”
秋彩追了出來,随手塞了個大餅給他:“今晚還沒吃飯吧,那邊折騰起來最少是一整夜。你守在屋頂上若是空着肚子的話,難免要遭罪。”
土眸中立刻就氤氲出了兩汪水汽:“還是秋彩姐姐知道心疼我。”
土魂原本長着一張娃娃臉,兩隻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圓。每每在秋彩面前作出這麽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姿态出來,瞬間便能叫人的心給軟的成了一灘水。
可惜……他現在盯着的是一張蒼老而醜陋且滿是麻子的龜奴臉。作出了那麽一副神情,立刻聽到秋彩吸了口氣倒退了幾步。
“你……你快别用那種眼神看着我了。”秋彩作勢要吐。
土魂臉上的神色立刻就僵了,随即眼底便浮起了一抹委屈:“同樣是護衛,憑什麽白羽就能暗中守着小姐。我就要給折騰成這個鬼樣子?”
秋彩盯着他眼中一抹憤恨,配上那麽一副尊容隻覺得好笑。
“你也不需要這麽難過,小姐選了你做龜奴其實是看重你。”秋彩正色說道:“你瞧瞧白羽那個樣子,若是要他跟着,如歡舫還能有客人?”
土魂腦子裏立刻就浮現出白羽一張,萬年死魚臉做龜奴的樣子,自己都覺的好笑。那個畫面太美表示完全不敢看。
“所以,在秋彩姐姐心裏我比白羽要強麽?”
秋彩點頭:“那是必須的。”
土魂灰撲撲的眼睛裏頭立刻就放了光,似乎整個人都活了過來:“我這就去幹活去。”
秋彩盯着一溜煙跑的沒了影子的土魂緩緩搖了搖頭:“真是個傻孩子。”
話音剛落,頭頂上突然傳出撲棱棱的聲響。她迅速擡頭望去,一隻雪白的鴿子正盤旋在銀月下的夜空中。她眸色一沉将手指放在口中吹了聲呼哨出去。鴿子立刻就朝着她俯沖了下去。
秋彩手腕一翻,掌心裏拖着幾顆玉米籽。鴿子歡快的咕咕叫着,埋頭在她掌心啄着玉米,任由她将腿上綁着的小竹筒取了下來。
“小姐。”秋彩推門進屋,将竹筒朝着唐韻遞了過去:“南蘭陵的傳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