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臣幫陛下

第641章 臣幫陛下

竹筒裏塞着一隻卷起的字條,許明意展開來,隻見是小七的字迹。

看到其上内容,不禁覺得心中生出暖意。

原是莫先生和小七邀她和天目晚間去雪聲茶樓共度除夕,一起吃年夜飯,還說備了許多她愛吃的菜。

這是知曉她一人獨身在京中,恐她心中落寂吧。

且或許還有吳恙的授意在其中。

許明意微微彎起了嘴角。

這是好意,她也領受到了,但她不能去。

他們鎮國公府人等在密道中藏身已久,早前備下的食物和水早就沒有了,是小七從密道的另一處入口——慶雲坊外一處不顯眼的無人别院中,帶人偷偷将補給食物送下去的。

這雖是離京前就安排好的事情,但這些時日雪聲茶樓裏因藏着許多暗衛的緣故也是半點不敢放松,小七爲此已經數次冒險。

她若今晚去往雪聲茶樓,萬一叫人盯上了,連累的便是整座茶樓裏的人,及藏身于茶樓内的喬太醫。

縱然這隻是最壞的可能,但如此關頭還是萬事謹慎爲上。

能避免的麻煩和危險,她從不懷有僥幸想法去試探。

于她而言,能平平安安的度過,那便是最好的年。

許明意沒有猶豫,寫了簡短的回信,放到那隻竹筒裏,重新綁在天目身上。

“再跑一趟吧。”她拍了拍大鳥的翅膀,道:“待你飛到了,恰也能接着吃午食了。晚間也不必回來了,既是去了,便多蹭兩頓。”

這話無疑說到了大鳥的心坎兒上,它眼睛亮亮地轉過身,晃着身子,腳下啪嗒啪嗒跑出去了。

雪是昨日下的,在房檐樹梢上鋪了厚厚一層。

待到了晚間,天上便冒出了繁密的星子。除夕夜無月,然四下張燈,雪色相映之下,天地間仿佛自有月華在。

許明意坐在小院的石階上,望着漫天星辰發呆。

四下隐隐有孩童的追逐嬉笑聲,口中唱着新年的童謠,大約是拎着燈籠走街串巷呢。

無論日子有多難,年總歸還是要過的。

然而相較于往年,今年京中的這個除夕夜,無疑是她印象中最冷清的一個了。

往年的這個時辰,城中通往城門處的數條長街,必然是擠不動的——皇帝要登城樓于萬民同慶,帝王立于城樓之上,身後綻起煙火萬丈,絢爛繁盛。

而今年顯然沒有了這道流程。

那座高高在上的城樓,皇帝便是用爬的,怕是也沒力氣爬得上去了。

況且百姓們也未必還願意見到這位帝王。

許明意望着星空,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

她将年後的計劃重新在腦子裏捋了一遍,又估算着各處的安排分别進行到了哪一步。

而後又想到了臨元城——此時的臨元城中,想必十分熱鬧吧?

父親母親他們是不是在想自己呢?

畢竟每逢佳節倍思親來着。

她不在,對着一桌子年夜飯,大家怕是都要少了幾分胃口。

還有明時,他該不會偷偷在哭吧?

阿葵和阿珠就更不必提了,這倆丫頭定是日日都在擔心她。

想着這些,托腮坐在石階上的女孩子輕輕歎了口氣。

誰讓大家都離不開她呢。

還有吳恙——

不知他此時身在何處?

但想來定是在忙于安排諸事,必不可能像她這樣,閑來無事坐在這裏,發着呆想着他。

是,她想吳恙了。

自他離開臨元後,大大小小的事情發生了許多,尤其是在他的身上。她想,他應當也是有些需要她的吧。

好在用不了多久,便能再見面了。

在見面之前,她和他都要保重好自己,做好各自該做的每一件事,如此方才不辜負彼此分離的時光。

且雖然不能相見,好歹她還能睹物思人,哦,不對,是睹鳥思人——

許明意微微轉過腦袋,揉了揉蹲坐在她身側的大鳥的秃頭。

她本是交待了天目不必回來的,可它還是回來了。

又像是知曉今日是除夕一般,就這麽乖乖坐在她身邊,好幾次眼瞧着眼皮沉得都要睜不開了,甩甩腦袋略微清醒了些之後,還要堅持陪她坐在這兒。

此番她來京師,本也沒打算帶上它的,畢竟這位是個享福的命,又是冬日裏,怕它跟來受罪。

可出了臨元城十餘裏,趕車的車夫卻發現車頂上竟還蹲着一個……

而入城之後,也着實幫了她不少忙,往來于雪聲茶樓送信的活兒更是叫它包圓了。

見它實在困極了,那眼皮一擡一合的模樣實在好笑,許明意遂将大鳥抱起,折身回了房中。

這時,四下忽炸起了炮竹聲響。

子時已至,新的一年開始了。

老管家親自給她送來了一碗扁食,說是老爺的交待。

她再三道了謝。

剛出鍋的扁食是在食盒中提過來的,食盒一經打開,便有熱騰騰的香氣往外冒。

許明意夾起一個,咬了一口,隻覺這撫慰脾胃髒腑的熱乎乎的煙火之氣,于這一刻驅散了冬日的寒冷。

她坐在桌邊,手中握着雙箸,轉臉望向窗外。

恰有一簇璀璨煙火在她瞳孔中綻放。

耳邊有附近寺廟中撞鍾的清徹渾厚梵音響起,仿佛意在肅清這天地間的喧嚣污濁與衆生困苦。

這一刻,許明意心底忽然升起無限希冀。

新年已至。

隆冬很快便會過去。

春日,已在路上了。

……

正月末,京中傳來了久違的捷報。

趁燕王病重之際,朝廷出動十萬兵馬,将燕王大軍驅逐出了滄州地界——

非但收回了滄州,還将原本就起了内亂的燕王大軍徹底擊潰爲二,一路退至滄州三百裏外,另一撥兵馬則護着生死不知的燕王往北面折去。

至此,一路戰無不勝的燕王大軍已潰不成形,士氣大衰。

這個消息無疑振奮了朝野上下。

關于燕王病重的質疑,也近乎被徹底消除了。

燕軍的潰敗,讓各處勢力也亂了手腳。

趁此時機,朝廷一鼓作氣收回了十餘處爲亂軍流民所攻占的郡縣城池,眼看局面已然有翻轉之勢。

甯陽和臨元,則始終不見有任何動作,似乎因燕王出事而完全亂了陣腳,一時不知要何去何從。

且數日前,有暗守在臨元城外的緝事衛曾截下了一封密信,是鎮國公暗中使人送往甯陽給定南王的書信,從信上内容來看,利益使然,二者已有談崩的迹象。

種種消息與暗中所得,無疑漸漸打消了朝廷的疑慮。

這一日,慶明帝剛喝罷藥,正聽着明效之細禀近來之事。

慶明帝爲此龍顔大悅。

他就知道,他不可能會輸——

他能赢一次,便能赢第二次!

固然此番反轉更多了幾分運氣在,可這不恰恰更加證明了他才是天命所歸的大慶君主嗎?

這個念頭仿佛在他已經腐敗幹枯的身體裏重新注入了力量,叫他愈發急切而狂熱。

“如今局面已經穩固,朕不能再終日呆在這養心殿内由人擺布了!”

他必須要盡快收回天子印玺與理政權,否則便隻能眼睜睜看着太子和那些亂臣賊子奪走他的一切……外患已除,現下便該着手料理内憂了!

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廢了太子!

這看似蠢笨的畜生竟膽敢觊觎他的皇位,軟禁于他……當初他就不該再留着這畜生!

可如今他沒了玉玺,說話全然沒有分量,諸事都被那群内閣亂臣把控着,他若想廢除太子,便必須要先從這裏離開,重新出現在百官面前,方可将太子和内閣官員的罪狀宣之于衆!

李吉同他說了,如今外面那些官員俱受太子蒙蔽,隻當他已病入膏肓無法理事——他隻有從這裏出去,才能破除謊言!

沒錯,全是謊言……

隻要他還是一國之君,他就總能使人尋來良醫爲他診治,他總還會好起來的。

而不是像現下這樣,生死都掌握在旁人手中,誰知太子給他找來的那些所謂神醫是不是來害他性命的——就像當年他從民間替父皇尋來的“神醫”那樣!

所以,他若再繼續留在這寝殿中,等着他的便隻有死路一條!

感受着皇帝的急切以及這急切下的恐慌,明效之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昨日對方還曾發瘋摔了藥碗,說自己的病久不見痊愈,定是有人在藥中做了手腳,想要将他毒死。

因爲自己做過這樣的惡,便恐懼于同樣的下場會報應到自己身上嗎?

不過,當下瘋些也好。

瘋得越厲害,才會愈發慌不擇路。

“明愛卿,你要幫朕……如今隻有你能幫朕了!你立即傳朕口谕,告訴百官,朕要重開早朝,就在明日!”

他隻字未提廢太子的想法,縱然他此時“信任”明效之,卻也尚保留一份警惕在,事情未成之前,他絕不能說出口,否則隻會增加阻礙。

他要一舉廢了那個不孝不忠的畜生!

明效之起身行禮:“是,臣遵旨。”

然而就在當晚,明效之卻無功而返。

禦史大人滿腔憤懑地來到了養心殿。

“……臣剛将陛下明日要開早朝的口谕傳往各處,便被内閣中人出面攪亂了安排,他們告知衆臣,陛下已病得無法起身,此乃病中胡言亂語,做不得真——如今一應政事皆由太子總理,陛下隻需安心養病!”

慶明帝勃然大怒,氣得通身都在發顫。

“這般狼子野心……竟已是明目張膽!”

果然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叫他再露面!

還是他多疑嗎?

還是他冤枉了這群爲國爲民爲大局的“忠正之臣”嗎!

“他們真當朕就要死了嗎!真以爲站在太子那邊,朕便拿他們毫無辦法了嗎!”

慶明帝凹陷的眼睛一片猩紅,将面前擺放着奏折的小幾一把掀翻。

這些奏折皆是明效之所寫,其上是近來之事,無一不實。

既表忠心,自然不能有絲毫作假之處。

但縱然所奏之事是真,隻要他在皇帝耳邊稍加“提醒”,便也不難達到自己的目的,語言的精妙之處便在于此。

或者說,皇帝自有的疑心和恐懼,縱然無需他多言,也早已将太子和内閣官員視爲了死敵。

此時那一本本奏折被甩落至榻下,掀翻的小幾勾破了床帳一角,砸到了榻邊的高腳圓凳,連帶着其上擺着的琺琅描金茶盞也摔得粉碎。

守在殿中的小太監噤若寒蟬,頭也不敢擡一下,更不敢立即上前收拾。

明效之壓制着憤懑,道:“陛下且息怒,臣在來的路上,倒是另想到了一個可行的法子,隻是——”

慶明帝氣得幾乎喘息艱難,李吉在旁替其撫背,病弱的帝王大口喘息着,幹枯而單薄的身軀像破爛老舊的窗紙在風中翕動。

聞言卻仍轉過頭來,定定地看着明效之:“明愛卿若有對策,隻管明言!”

明效之肅容道:“先皇忌辰将近,近來又值捷報連連,故臣提議,當由陛下領衆臣,前往翎山皇陵祭祖——”

“祭祖……”

凡是祭祖,三品及以上官員都需随行,若能于謝氏先祖面前當衆廢去太子,的确是一個好時機!

慶明帝眼神反複,咬牙道:“可他們必然還是會百般阻撓……”

“不,他們沒有道理阻撓!”明效之語氣冷肅,擲地有聲:“大慶以仁孝治國,曆年先皇忌辰,天子親臨祭拜更是祖制,之前整整十八年從無例外——誰敢同祖制作對,那便是居心不正!該以忤逆犯上之罪論處!”

他斬釘截鐵的語氣叫慶明帝心底升起希望。

沒錯,這與開早朝不同,尚可以他需要靜養作爲借口……祭祖乃頭等大事,于情于理那些人也不敢再阻攔他!

此時明效之略有些擔憂的聲音響起:“隻是臣有些放心不下陛下的身體,翎山尚有些路途,臣怕陛下……”

“區區三百裏路程,朕且還撐得住。”慶明帝語氣堅決:“縱觀前朝遷都之先例,祖陵于數千裏外,仍堅持前往祭拜的帝王比比皆是——”

說着,看向明效之,聲音虛弱幹啞,眼底卻是勢在必得的寒意:“縱然朕當真命不久矣,那便更該前去先皇陵前祭拜,再見父皇最後一面,以了卻心中所願,此乃朕最後所求……如此,他們還能再阻攔朕嗎?”

明效之垂眸,會意道:“臣,知道該怎麽做了。”

“隻要明愛卿替朕辦成此事,朕事後定提拔愛卿入内閣,替朕主軍國之事……”

明效之擡手躬身,姿态誠摯而透着剛正不阿之感:“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分君之憂,肅清朝野不正之風,護祖制禮法之威嚴——皆乃臣的職責所在,不敢邀功。陛下但請放心,臣定盡力而爲,必不負陛下所托!”

慶明帝緩緩點頭:“好……朕就等着愛卿的好消息。”

明效之此人過于死守規矩,甚至曾數次頂撞于他,他幾番欲發作都忍下了,因爲他清楚朝堂之上需要有這樣的人在……也幸虧還有這樣一個人,否則,他此時怕就真的無人可用了。

此番翎山祭祖,他非去不可……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

大家晚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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