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擡,并非誇張之言。
官差們備了張竹辇将女子救出,另還有薄毯與帷帽。
這些都是紀棟的吩咐。
女子受辱,必然不願将滿身傷痕示于世人眼前,如此一來既可替受害之人保留些尊嚴,也可免去百姓們過多的異樣揣測。
但那露出的一角血迹斑斑的衣裙,仍被許多人看在了眼中。
徐英艱難地撐起身子,隔着帷帽前垂下的輕紗緩緩看向四周。
她已經有許久未曾見到過外面的世界了,陽光有些刺目但很溫暖,四下圍觀的百姓眼中有看熱鬧的好奇,也有憐憫與同情。
她很感激這些官差們的細心周到,替她考慮得如此周全——
但是,她需要的不是這些。
下一瞬,衆人視線中隻見那竹辇上的女子吃力地擡起手,将身上覆着的毯子掀落在地。
女子身上的素色衣裙已經辨不出原本的顔色,一片片或深或暗的血迹一層蓋過一層,赤裸在外的雙足傷口遍布,叫人覺得觸目驚心——
四周吃驚的吸氣聲此起彼起。
而此時,女子又将帷帽取下,将同樣傷痕累累的一張臉示于衆人前。
女子的臉頰顯得清瘦凹陷,布滿血絲的一雙眼睛迎着衆人探究的視線,沒有絲毫閃躲退縮之色。
這些不是她的過錯,因此不怕被人看到,她怕的隻是真相被埋沒!
竹辇被擡出别院。
人群中,周家公子看着這一幕,微微皺起了眉。
他隻是丢了隻錢袋,本想着追回與否都不重要,卻沒想到竟會因此牽出這樣一件案子……這女子看起來堅韌得叫人心疼,不知對她下手的究竟是何人,竟如此喪絕人性。
年輕的公子心中生出憤怒,卻不曾留意到前方一名其貌不揚的男子正将手中一支毒镖對準了竹辇上的人。
此事在城西已經傳開,公子很快也得到了消息,交待他務必要截下這女人的性命。
見竹辇已來到了面前,男子手中毒镖即将就要飛離之際,卻不知從何處飛來了一枚石子,重重地擊打在他的手臂上。
“叮!”
毒镖與石子同時掉落在地,細微的響動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男子臉色頓變,轉頭看向石子飛來的方向,同時又摸出一枚毒镖握在手中。
而此時,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着這兩下輕拍,還伴随着一刹那的刺痛。
男子猛地轉回頭去,來不及看清是何人,就覺肩膀處傳來一陣麻木之感,很快這麻木感便蔓延了他整隻手臂,甚至有傳遍全身的迹象!
方才拍他肩膀的人,似乎将什麽東西刺入了他身體裏!
男子正覺驚駭之時,忽然聽得身邊有人受驚地顫聲叫道:“啊呀,官差大人,這裏有人想殺人啊!”
一名男子指着他手中的毒镖。
四下頓時炸開了鍋,衆人轟地散開來。
“他手中還藏着利器!”
“……該不會是想要殺人滅口吧!”
男子緊緊咬着牙,想要轉身離開,然而渾身麻木之下叫他的動作變得極爲遲緩。
幾名官差很快上前将他制住。
竹辇上的徐英蓄了些力氣,手指微微抓緊了竹辇。
果然是不想給她開口的機會!
剛出别院,便有這等事,接下來還不知會有怎樣的兇險在等着她——
“不愧是夏首輔之子,手段果真了得!……青天白日之下,尚可于衆目睽睽之下要取我性命!”
女子的聲音透着虛弱,卻已足夠讓臨近之人聽得清楚。
“……夏首輔之子?!”
衆人震驚不已。
一行官差亦是紛紛變了臉色。
“姑娘……此事真相,待到了衙門裏,再行細述不遲。”爲首的官差低聲提醒道。
“然而我還有沒有命能撐到衙門,隻怕都是未知。”
徐英嘴角泛起冷笑,聲音又提高了些,向衆人道:“我盡管出身平平,卻也非生來便該被人欺壓淩辱!無辜受難,爲何不可與世人明言!今日,我便要将實情告知諸位……擄我者、将我囚于這密室之中數月者、百般淩辱折磨我之人——皆是當朝首輔家中次子,夏晗!”
“此人進士出身,卻表裏不一,仗着家中權勢目無法紀,随意輕賤人命……皮囊之下的真面目,乃是食人的惡鬼!”
“即便這世間不能還我一個公道……我亦要将他的罪行昭于天下!”
女子眼中是滔天恨意,語氣之重,仿佛要用盡最後一絲氣力。
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許家姑娘幫她促成的,因此她更加不能放過任何一絲開口的機會。
“竟有此等事……”
圍觀百姓低聲口口相傳着。
雖說夏家的熱鬧不是他們能看的,可一個人不能看,兩個人不能看,十個人,乃是數百人在,那便也沒什麽值得過分忌諱的了。
官差們個個臉色複雜。
按說女子遭此大辱,藏着掖着還來不及,怎麽會有如此不顧自身名節體面的人?
且若事實當真如她所說,是夏家二公子所爲,那這樁案子……
官差們不敢再往下深想,随行一人将毯子重新替說完那些話之後無力倒在竹辇上的徐英蓋去,卻再次被她拿發顫的手緩緩揭落。
這不是恥辱,而是證據!
——她要讓所有的人都親眼看一看這血淋淋的證據!
見她這般固執不聽勸告,以緻一路上圍觀者不減反增,官差唯有中途設法将竹辇換成了軟轎。
可先前那些百姓所見,已足以将此事傳遍京城。
雪聲茶樓内,朱秀與暗衛小五一同快步上了二樓。
“一切可都辦妥了?”許明意問道。
朱秀點頭。
“都是照着姑娘的吩咐辦的,沒有出什麽差錯,此時徐姑娘人已經到衙門了。”
說着看了身邊的暗衛一眼:“一路多虧了吳公子派去的人暗中護送。”
這些事情他們自己的人原本也能做的,可對方總是能搶在他們前頭下手——怕謙讓來謙讓去反倒誤事,他便幹脆将機會徹底讓給了對方。
但對方今日确實幫了大忙。
那個叫小七的,演起毛賊來渾身是戲,簡直把他都給看愣了。
許明意朝着對面坐着的吳恙微一颔首,算是無聲道謝,而後向小五問道:“小七眼下如何?可脫身了嗎?”
吳恙看向問話的少女。
——怎麽覺得許姑娘似乎格外關心小七?
早上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