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他,英王爺更是震住,震住的,還有在場的所有人。
英王爺激動地反手将他的手背裹住,哽噎道:“長風……”
因爲原本是閉嘴忍血的,如此一張口,積在口中的鮮血便汩汩而出。
陸長風吓住了,“别,爹别說話,不要說話……”
英王爺便像個聽話的孩子,不再說話,但是,蒼白的眼角眉梢卻都蓄滿笑意,那種慈祥的笑意,那種滿足的笑意。
場中幾人互相看了看。
或許這是今日這場變故中唯一值得欣慰的事吧,陸長風終于認了這個親爹。
幾人擔憂地看向英王妃,果然便看到英王妃捂住胸口嘔血的模樣。
“二嬸。”郁墨夜上前。
英王妃直接用手背揩了揩唇邊的血,虛弱地笑:“我沒事……趁我還有……還有最後一絲力氣,還……還能說話,我要……我要将該說的……說了……”
英王妃的話落,全場再次寂下。
陸長風也轉眸過來看向她。
英王妃牽牽唇角,目光在父子二人交握的兩手上微頓,然後,看向寒玉床上此刻也朝她看過來的男人,隻一眼,她又将視線投向陸長風,最後才收了回來,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王爺不是問……我何時知道的嗎?其實……其實也沒有知道太久,就是…….前幾日……”
英王妃說幾字,喘半天。
郁墨夜眸光斂了斂,幹脆替她講:“前幾日?是不是也是跟二叔一樣,聽到了朕跟皇後的談話?”
“沒……”英王妃搖頭,“不是,我是聽……聽王爺自己說的。”
衆人一怔,英王爺更是不可置信,他,幾時說的?
見他一臉驚訝的樣子,英王妃又苦澀地彎了彎唇,“當然,王爺……都騙了我一輩子,瞞了我……一輩子,同我做戲了一輩子,又豈會......豈會輕易跟我講這些?”
“那是?”
“王爺可能自己不知道……這段時日,王爺一直……一直說夢話,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所以……所以,王爺每次說的……都離不開陸公子,不對,應該叫長風公子,都離不開長風公子母子二人……”
“王爺在夢中……忏悔着自己的行爲……訴說着對他們……他們母子二人的思念……有一次,我甚至聽到王爺在夢裏哭……”
衆人都很意外,他們守口如瓶的東西竟然是英王爺自己的夢話給說了出去。
陸長風微微抿了唇。
聽到這裏,若說他心裏沒有起伏,那是不可能的。
他沒想到他的這個父親這些年也背負了這麽多。
能讓一個相依相伴多年的妻子,做出荼毒陷害之事,說明妻子的心中真的恨了。
而如此恨,也說明他的這個父親心裏是有他和他娘的,且還念念不忘,不然,對方也不會如此恨。
這也是他決定跟這個父親相認的原因之一。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聽到說,這個男人已經沒有半個時辰可活了。
人死不能複生,錯過了便是錯過了,他怕自己日後追悔。
隻是,多多少少,他的心裏又是有些愧疚的,對這個叫英王妃的女人的愧疚。
畢竟她是無辜的,他爹和他娘的恩怨跟她無關,她卻賠上了一生的幸福和自己的性命。
“知道……我是如何下得毒嗎?”英王妃的聲音還在繼續。
全場鴉雀無聲。
“就在每日采摘的花枝裏……我在花蕊裏撒上少量的毒……擺在他床頭……”
衆人震驚。
原來如此。
郁墨夜忽然想起什麽,側首遞了一個眼神給郁臨旋。
郁臨旋怔了怔,會意,轉身便往外走。
“沒用了,”英王妃似是知道郁墨夜是讓郁臨旋去她的寝房,研究一下她今日剛摘的那瓶花枝一樣,當即就出了聲,“已經來不及了……”
郁臨旋還是去了,她也沒有阻攔,任由了他,聲音繼續。
“王爺也莫要怪……怪我,我被王爺……蒙在鼓裏蒙了一輩子,我以爲……自己是王爺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卻不曾想,王爺……王爺從未愛過我……心中,王爺的心中自始至終……都裝着另一個……另一個女人,所以……這是,這是王爺欠我的。”
“另外,那個女人不是已……已不在人世了嗎?王爺……王爺認兒子的心願也已經了卻……想必原本也是想要……追随長風公子他娘而去的吧?”
英王爺沒有做聲。
如她所說,這輩子,他的确欠她。
這廂,英王妃忽然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邊上郁墨夜跟潇湘雲見狀,連忙一左一右将其扶住。
英王妃也未拒絕,拾步往前走。
兩人便攙扶着她,一直走到男人的床榻邊上。
陸長風見她如此,連忙起身讓到了邊上。
她歪頭看着床榻上的男人,四目相凝的那一個瞬間,她感覺似乎回到了許多年前。
那時,她年華正好,那時,他意氣風發。
人生若隻如初見,該多好。
英王妃将手伸進袖中,緩緩掏出一顆什麽東西,很鮮豔的顔色。
衆人看過去,隻見她顫抖着、慢慢剝開,原來是一顆糖,外面裹的糖衣是紅黃相間的彩紙,很漂亮。
“還記得……我們大婚那夜,原本要喝合卺酒的……王爺說,酒對身體不好,沒讓我喝……王爺當時就拿了一顆糖果……剝開,含在嘴裏……喂給我,王爺說……酒會讓人糊塗,而糖果,隻會讓人甜蜜……”
英王妃微微眯着眼睛,似是在回憶當時的情景,眼角眉梢都是綿長的笑意。
片刻之後,她收了神,又開口繼續道:“從哪裏開始……便從哪裏結束吧,今日……我便……我便将這顆……讓我一輩子都沉浸在自己假想的甜蜜中的糖果……還給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