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卻都沒有做聲。
有些冷場,氣氛尴尬。
前方玉堂主清了清嗓子。
“咳咳,那各位家長,如果沒有什麽異議,就煩請在各自的上面簽個字吧,我知道,大家的時間也寶貴,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前來已實屬不易,我們培訓堂感激不盡。”
他覺得方才郁臨旋跟禦史的一番唇槍舌戰,雖然前面禦史落了下風,但是,最終,應該是禦史反敗爲勝的。
雖然他提的是敏感的舊事,稍嫌有些那什麽,但是,至少讓郁臨旋啞了口。
這般一來,那些反對的家長應該會簽了吧?
畢竟禦史的身份擺在那裏,且立場态度又如此明顯,連一個王爺都被他說得無話可說不是。
不少人開始動筆簽,那些拒簽的家長都瞅瞅郁臨旋,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趙娉婷亦是看了看郁臨旋,又看了看郁書瞳身邊氣質高潔的男人,心中快速一計較,便盈盈站了起來。
“玉堂主,我也覺得方才五王爺的話有道理,這份保證書我們可以簽,但是最後那條培訓堂概不負責的話語應該去掉,另外,培訓堂也應該有一份保證書給各位帶隊出去曆練的主事和先生們簽,明确所有人的職責和責任,如五王爺所說,隻有雙方都責任明确,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證安全。”
一席話娓娓道下,不徐不疾,落落大方。
說完,還眼波流轉,看了郁臨旋這邊一眼。
龐淼看到,狠狠掐了一下郁臨旋的手掌,腦袋微微一偏,湊到郁臨旋耳旁,壓低了聲音。
“瞧,都不用你動口了,已有人爲你前赴後繼。”
郁臨旋瞥了趙娉婷一眼,也略略偏頭,湊到龐淼近前,以手掩在唇前,眉眼一彎。
“這次你就吃錯味兒了,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
龐淼怔了怔。
郁臨旋用眼神示意她,對方的目标是身側的帝王。
龐淼将信将疑,沒有做聲。
忽的意識過來什麽,又用手肘輕撞了他一下,嗔道:“誰吃味兒了?”
郁臨旋笑,“難不成是我?”
說完便坐直了腰身。
龐淼紅了臉,奈何人多,現場又比較安靜,她也不好多做糾纏。
前方,玉堂主聽到趙娉婷如此講,臉色又變得有些不好看。
趙娉婷的父親瓜州州府就坐在趙娉婷的身側,方才趙娉婷發言的時候,他已不動聲色阻止過,沒能阻止下來。
如今看到玉堂主的反應,他的眉心皺得更是緊了幾分。
不悅地瞪了趙娉婷一眼,示意她坐下,不要多事。
趙娉婷輕輕抿了唇,依舊沒有理會,繼續闡述自己的觀點。
其實,她明白她父親的意思。
她如此一番支持郁臨旋的言論,等于就是跟那位禦史作對。
在大齊,禦史權勢極大,每年各地官員的考察都是由禦史所爲,所以,說白一點,禦史直接決定着官員頭上的頂戴花翎。
但是,她顧不上那麽多了。
除了她打心裏覺得郁臨旋所言的确有道理之外,這還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表現自己的機會,或者說,站隊的機會,她不想錯過。
她想表明自己的立場,站在郁臨旋那一邊。
隻不過,她的目标不是郁臨旋,而是最後姗姗來遲的那個男人。
因爲她看到,剛剛那個男人來到郁臨旋他們近前的時候,跟郁臨旋是相視一笑的。
那是一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相視而笑。
由此看來,他們兩人定然很熟。
所以,她站郁臨旋這邊,就等于站在了那個男人一邊,她幫郁臨旋,就等于幫那個男人。
而且,她也成功露臉,成功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自然也包括那個男人。
她方才看到,那個男人就在看她。
這廂郁墨夜碰碰郁臨旋,淺笑盈盈,薄唇輕動,用内力将聲音送到郁臨旋的耳中。
“人家姑娘不顧自己親爹的利益,一心爲五弟說話,難道五弟不附和幾句以慰美人心?”
郁臨旋亦笑。
同樣用内力将聲音送進郁墨夜耳中。
“這種事情還是由比較擅長的皇兄來吧,皇兄都不用開口,隻需對着人家微微一笑,人家定然抛頭顱灑熱血都甘願。”
“人家明明幫的是五弟,一口一個五王爺。”
“可人家芳心大動的是皇兄啊,皇兄明察秋毫,别說沒看出來。”
“的确沒看出來。”某帝王一臉正經。
“那皇兄不妨試試,試試對着人家笑一笑,看看人家的反應。”
“試試?”某帝王挑眉。
“試試。”某王爺誠懇點頭。
“試試就試試,”某帝王鳳目一揚,看向趙娉婷,忽的想起什麽,“不行啊,如果将人家撩上,對方糾纏不休,那就麻煩了,五弟也知道,池輕可是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還是五弟來吧。”
某王爺笑,做出一副怯怕的表情,眼神指了指身側龐淼。
“我家就坐在邊上呢,皇兄這是指着火坑,讓我往裏跳啊。”
就在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用内力無聲交流的時候,郁書瞳忽然冒出一句。
“沒想到兩個哥哥比我還幼稚。”
兄弟二人:“……”
雙雙疑惑看向她。
“你聽得到?”
“聽不到。”郁書瞳搖頭。
“聽不到你說我們幼稚?”
郁書瞳眉眼一彎,得意道:“我學過唇語,不僅我學過,紫蘇也學過。”
曾經就爲了偷偷出去玩,在她爹娘面前撒謊時,主仆二人能串上口供、天衣無縫,她學了好久的唇語,紫蘇也一起。
兄弟二人汗。
所幸紫蘇坐在後面,他們背朝她。
不再逗趣,兩人正襟危坐,前方趙娉婷似是說完了。
玉堂主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看向田副堂主,幾個主事都互相看了看,無一人說話。
玉堂主隻得再次轉眸看向金禦史,微微一笑道:“禦史大人覺得這件事要如何解決才好?”
金禦史面色微微一滞。
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這是再次請這個男人幫培訓堂說話呢。
金禦史抿着唇,指頭攥着袍袖的袖襟,眼角餘光偷偷掃向某帝王,有些無措。
他今日前來,是被他姑父所求,他姑父見他正好在附近州郡有事,便請他代表家長前來。
他姑父說,金如意在學堂受了潇湘閣閣主潇湘雲的委屈,人家是欺負他家沒人,讓他過來露個臉給他們瞧瞧,瞧瞧他們家禦史台都有人。
對方一再央求,他才承了下來。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潇湘雲沒碰到,卻碰到了帝王。
其實,他也沒有說什麽對他不利,或者不敬的話,相反,他還是句句從維護他的立場出發的,就算他聽到也無妨。
隻不過,他顧忌的是,跟郁臨旋的争執,會不會讓他惱怒。
雖然郁臨旋多年鮮少與皇室來往,且曾經做過謀逆之事,但是,一個謀逆之人,不僅沒有處以死罪,還能活得這般潇灑,說明帝王還是非常重視手足情義的。
所以,他現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手心濕滑一片。
身側的金如意對他的表現很是不能理解。
明明在方才與郁臨旋的較量中,他占了上風不是嗎?做什麽現在又不吭聲了?
更可氣的是,她看向郁書瞳的時候,郁書瞳竟然朝她臉一揚,胳膊一抱,眉尖挑挑,一副看你們還能說什麽的挑釁之姿。
好,她豁出去了。
既然趙娉婷能說,她便也能言。
何況她的立場還是幫培訓堂說話,且,又不是無理取鬧。
她表哥方才說的,句句在理,她隻需按照那個意思說便行。
蓦地起身,朗聲開口。
“我表哥的意思方才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玉堂主做什麽還要問?國有國法,堂有堂規,堂主是一堂之主,是管理者,制定堂規,我們是弟子,我們在這裏學習,遵守堂規,這些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根本無需商量。”
一席話都不帶一字磕碜的,邊上的金禦史想要阻止都沒來得及。
金禦史悄悄拉了拉金如意的衣襟,金如意反倒越說越起勁。
“如我表哥方才所說,這就好比所有大齊子民都要遵守大齊律法是一樣的道理,必須遵守,沒有二話。我想,就算當今聖上在場,也必定是贊同我表哥觀點的吧?”
金禦史冷汗浃背。
金如意終于說完。
全場靜寂。
玉堂主幾人再次面露喜悅,剛準備趁熱打鐵,附和幾句,蓦地聽到一道輕飄飄的聲音先一步響了起來。
“我覺得吧,若當今聖上在場,或許會先問禦史大人一句,穿官袍、辦私事,禦史台的台規裏允是不允?”
所有人一震。
金禦史更是臉色大白。
金如意也循着衆人的視線,看向說話之人。
赫然是郁書瞳的表哥,最後進來的那個男人。
隻見他面色極淡,輕垂着眉目,邊說,邊悠閑地拂着月色錦袍袍袖上的褶皺,似是就随口那麽一說的無心之言。
但是,大家卻聽出了分量。
畢竟,這屋子裏,敢出言直逼禦史的,除了方才的五王爺郁臨旋,這個男人是第二人。
而且,方才郁臨旋還比較委婉,此人,卻是毫不留情、一針見血。
所有人又都将目光齊齊轉向金禦史。
金禦史沒有做聲,低着腦袋。
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裏的慌亂和無措。
着官袍、辦私事,是明文禁止的,他……也是爲了讓大家,特别是潇湘雲知道他的身份,才穿着官服來的,沒想到……
現在怎麽辦?
通常情況下,這樣的時候,是應該跪地承認錯誤、求其開恩,但是,他又不敢貿然。
這個男人進門之時,示意不要暴露他的身份,如果他此時一跪,等于告訴了所有人他是帝王,那會不會壞了他的事,惹他更加惱怒?
所以,他不知道,不知道怎麽辦?
他隻知道,這樣一絲反應都沒有也肯定不行。
怎麽辦?
就在他極度煎熬、瀕臨崩潰之際,前方傳來聲音。
“閣主。”
“閣主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