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殿中,郁臨旋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多說,直接轉移了話題。
“你覺得以大齊如今的國力,天明寨能與之抗衡嗎?我母妃的初衷也應該不是讓我帶着兄弟們去送死吧?”
“嗯,的确,”陸長風點點頭,“大齊的确處于鼎盛時期。”
說完,卻又蓦地話鋒一轉:“但是,我們可以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他們完全防不勝防,而且,瘟疫一發,朝堂上大家都在想解決之策,誰有心思會想到此時有人舉事?”
郁臨旋卻不苟同。
“你可别小觑當今皇帝,當年,那麽不利的境地,他都能反敗爲勝,一般人又豈能做到?何況我天明寨的兄弟們已經務起了正業,早就不打打鬥鬥了,豈能跟朝廷正規訓練的兵士相比?”
陸長風不以爲然地笑道:“大當家的盡管放心,我們有兩股力量不是,除了大當家天明寨的兄弟,還有我們的人。”
郁臨旋眸光微微斂了斂,輕嗤:“就那幫拿繡花針的女人嗎?”
“可别小看她們,天明寨不是三次都敗在她們手上了嗎?”
“你們有多少人?”郁臨旋凝着他。
“不少。”陸長風沒有正面回答。
郁臨旋沉默了一會兒,“我母妃幾時開始培養你們的?”
陸長風怔了一下,沒想到他突然問這個問題,想了想道:“很早以前。”
“你是領導者嗎?”
“是。”陸長風承認得幹脆。
郁臨旋點點頭,忽的語氣一轉:“可是,如果我不答應呢?”
“你沒有選擇!”陸長風看着他,一瞬不瞬,“就算你不揭竿而起,你也是千古罪人,因爲你,生靈塗炭,你同樣是傾覆天下,與其讓那麽多無辜的百姓陪葬,倒不如救他們于水火,隻傾覆一個皇室就可以。”
郁臨旋薄唇緊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大當家的也不要生氣,我并不是威脅,我隻是完成蓮太妃交代的任務,輔助大當家的而已。”
陸長風說完,見郁臨旋還不做聲,便雙手撐着面前的桌子站了起來。
“好了,我要說的已經說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給大當家的一日考慮時間,如果大當家的考慮好了,就請明日的這個時候,燃放這枚煙火,我看到後,自會前來跟大當家的商議具體的進攻對策。”
說完,自袖中掏出一枚煙花放在桌上。
也不等郁臨旋做出回應,徑直離位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忽然頓住:“對了,龐淼呢?此處最易感染瘟疫,并不适合久呆。”
郁臨旋鼻子裏發生一聲輕嗤:“你這是在擔心她嗎?别忘了這一切都是誰造成的。”
陸長風面色微微滞了滞,又笑道:“我不僅擔心她,還擔心天明寨的兄弟,包括大當家的你。”
郁臨旋冷哼:“多謝擔心,寨裏的兄弟我已經大部分都遣了。”
陸長風努了努嘴,轉身往外走,這次卻是被郁臨旋忽然喊住:“等等!”
陸長風再次回頭。
郁臨旋起身,将陸長風丢在桌上的那枚人皮面具拿起,舉步走過來,“你的東西你拿走!”
陸長風沒想到他竟然親自送到他手上,怔了怔,接過。
******
陸長風離開了好一會兒,龐淼都未能回過神,直到坐于對面的白衣男人将臉上的白布拿下,驟然起身,她才反應過來。
她怔怔看着男人:“白衣大哥帶我來,就是爲了讓我聽這一切的是嗎?”
白衣男人優雅地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皺,“是啊,在天明寨偷聽,總好過在寶玉軒偷聽,至少,這裏安全。”
龐淼渾身一震,愕然睜大眼眸。
“你......能說話?”
男人略略歪了歪腦袋,無辜反問:“我說我不能說話了嗎?”
龐淼瞬時語塞了。
他雖沒有表明過自己是啞巴,但是他們同行十日,他一個字也未說過啊。
不過,他的聲音她應該認識的,清潤如五月山間的風,她感覺曾經聽到過的,卻一時想不起來。
這時,内殿門口,也驟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是聞聲而入的郁臨旋。
在看到他們兩人時,郁臨旋一臉的震驚:“你們怎麽在這裏?”
龐淼沒有回答,眼窩卻熱了,相隔十日後再次看到他,恍如隔世。
白衣男人氣定神閑地開了口:“因爲見你忙,又有大事要談,我們便隻能坐在這裏等咯。”
郁臨旋看看龐淼,又看看白衣男人,蹙眉,大步走到白衣男人面前,一把就攥了他的手臂,然後将他往外拉。
“我不是讓你将她帶到安全的地方嗎?你怎麽将她帶到天明寨來了?”郁臨旋黑着臉,壓低聲音道。
“我覺得天明寨就挺安全的。”
郁臨旋汗,抿了抿唇,眉心更皺緊了幾分,“這哪裏安全?又是疫毒,又是謀亂的,而且最重要的......”
“好了,”白衣男人将他的話打斷,“是我自己做主将她帶來的,我隻是覺得,有必要讓她親耳聽到這一切。”
見郁臨旋微怔,白衣男人又唇角一勾,“爲了促成這個,你以爲我容易?不想比陸長風早太多上山,恐你發現會不同意,也不能比陸長風晚上山,那樣就錯過了耳聽的機會,我隻得另派了我的人尾随陸長風,每夜飛鴿給我傳遞消息,報告他的行迹,我們也走走停停,在路上搞了十日......”
郁臨旋忽然想起什麽,臉色一變:“除了方才我跟陸長風說的那些,你沒有告訴她别的吧?”
“沒有,我都做了十日的啞巴。”
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他自是知道的,他就是不想被她問太多,幹脆裝作不能說話。
而且,他也想讓她自己親耳聽聽當事人怎麽說的。
郁臨旋有些無奈,張嘴,剛準備再說什麽,一個擡眸,發現龐淼已經站在他們兩人身後。
隻得将未出口的話咽了下去,他松開了手。
白衣男人回頭,也看到了龐淼。
眸光微微斂了斂:“好了,我有事要忙,先走了。”
說完,拾步就往外走,一副要将空間留給他們夫妻二人的樣子。
“白衣大哥!”龐淼驟然出聲。
白衣男人腳步停住,回頭。
龐淼看着他,唇角彎了彎,“謝謝你,閣主。”
潇湘雲一怔,這就知道是他了?他臉上的面皮還沒撕呢。
謝謝他什麽呢?
謝謝他一路的照顧,還是謝謝他讓她聽到了真相?
他也笑了笑,轉身,繼續往外走,白袍輕蕩的同時,頭也未回地潇灑揚了揚手,意做不用謝,也意做揮手告别。
看着他白衣翩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龐淼微微垂了眼眸,指尖攥了攥自己的袖襟。
是的,她想起潇湘雲的聲音了。
那日在天明寨京師分镖局裏,她窩在躺椅裏,她聽到過他的聲音。
方才,郁臨旋跟他的對話,她也基本聽到了。
所以,郁臨旋是讓潇湘雲将她帶離開的是嗎?
屋裏很靜,兩人都不說話,且都站在那裏,龐淼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進耳朵裏。
忽然想起什麽,她自袖中緩緩掏出一個小瓷瓶,擰開,從裏面倒出一粒藥丸,猶豫了半分,拾步走到郁臨旋面前,遲疑着伸手遞給他。
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略垂了視線,咬了咬唇瓣,低聲開口。
“在鎮上碰到樊籬,他給我的藥,可以抵禦一段時間疫毒。”
半響,未看到郁臨旋伸手接,她徐徐擡眸朝郁臨旋看去,發現他正垂着目,一瞬不瞬地凝着自己,她眼簾顫了顫,又将視線垂下。
這次,他的手伸了過來。
卻并不是拿她手心的藥,而是握住她的腕,無聲地将她拉進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