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便不做聲了,她也不說話,兩廂無言,隻有馬蹄哒哒,和着心跳,一下一下強烈地撞進耳朵裏。
因爲側坐的姿勢,龐淼感覺到自己離他的臉更近了,好在頭上帶了風帽,帽子很大,幾乎将她的腦袋整個遮住,也将他的氣息隔擋了不少。
她半倚在他的懷裏,随着馬兒的颠簸起伏,他們的身子碰撞摩擦,沒有任何睡意,龐淼卻閉上了眼睛。
沒人知道,縱然夜真的很冷,縱然很少坐馬的她屁股颠撞得很不舒服,但是,她卻還是那樣希望,天不要亮,時間可以停駐,他們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到歲月盡頭、到地老天荒。
不知過了多久,郁臨旋的聲音突然響在耳畔:“睡了嗎?”
“沒。”她閉眼未睜,依舊在自己的感覺裏徜徉。
“我有些困了,你說會兒話吧,你說,我聽着,随便說什麽。”
龐淼這才睜開眼睛。
讓她說話,他聽着?
說什麽呢?
說實在的,她覺得這幾日她跟這個男人說得已經很多了,似乎六年來他們說的話,都沒這兩日多。
“王爺想聽什麽?”
實在想不到話題,她将問題抛給他。
“随便,比如,你這兩年的經曆,又比如,你跟陸長風是怎麽認識的,都可以。”
男人聲音清淡悠然,龐淼卻是聽得眼簾一顫。
這還叫随便嗎?
她怎麽覺得他就是故意的呢,故意挑她不願意提及的事情來。
“我的那些爛事,怎麽能入王爺的耳呢?想必王爺并不想聽的。要不,我出燈謎給王爺猜吧,王爺動動腦,就不困了。”
男人似是并不樂意,沉默了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龐淼就開始絞盡腦汁地想,想自己還是小姑娘的時候逛燈會時遇到的謎面。
“話說,有十隻羊,九隻蹲在羊圈,一隻蹲在豬圈,猜一四字成語。”
男人似是輕嗤了一聲,然後毫無壓力地給出了答案。
“抑揚頓挫。(一羊蹲錯)”
好吧,這麽快就猜出來了,沒意思。
龐淼撇撇嘴,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對這個男人來說,很低級的事。
人家是誰?人家可是博覽群書、學富五車、睿智如神的五王爺。
必須要有難度的才行。
難度?她眸光一斂,又說了一個。
“白,再猜一四字成語。”
“什麽bai?”男人問。
“白色的白。”
獨獨一個字猜四個字,應該不容易吧?
見男人果然沒有像第一個那樣瞬間給出答案,龐淼滿意地彎了彎唇。
“需要提示嗎?”
“百裏挑一。”
兩人同時出聲。
末了,男人還解釋了一下:“‘百’字去掉第一筆的一橫,也就是挑出‘一’,便是‘白’。”
好吧,龐淼再次服了。
“還有嗎?”男人問。
“皇後闱門已關,猜一字。”
一說完,龐淼就後悔了,因爲她突然意識過來,這個謎面很敏感。
果然,身後安靜了。
龐淼閉了閉眼,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來。
天地良心,她真的是驟然想到了便脫口而出,并沒有想要故意提起他心尖上的那個女人,更無任何暗指,也無任何深意。
可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就像昨夜唱的那首歌一樣。
“對不起。”
“玮,左王右韋的玮。”
兩人再一次同時出聲。
龐淼一怔,有些意外。
還以爲他不會回答了呢。
所以,剛剛那一刻的靜谧,他隻是在思考嗎?又或許那一刻的靜谧,他的心裏實則經曆了一場百折千回?
到底哪般,怕是隻有他自己心裏知道。
“你爲何道歉?”他問。
龐淼沉默。
她不知道該如何說?
如此看來,他倒像是君子坦蕩蕩,而那個走不出來的人好像是她一樣。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凝滞。
“你的燈謎都太簡單了,一點難度都沒有,還是換我出謎面,你來猜吧。”
最終,還是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龐淼在他懷中擡起頭。
夜色下,他垂目看了她一眼。
“老太太上雞窩,猜一物。”
說完,也未等龐淼猜出謎底,又徑直道:“算了,反正兩個都是說的你,我就一起出了,另一個是,冬瓜,南瓜,西瓜,絲瓜,瓜瓜都能吃,什麽瓜不能吃?”
龐淼還在冥思苦想上一個謎面,老太太上雞窩,老太太上雞窩......
突然聽到他說,兩個都是說的她,她就愣了。
老太太上雞窩,不是說打一物嗎?
她怎麽又成了一物呢?
一時沒有頭緒,她決定先猜後面的。
冬瓜,南瓜,西瓜,絲瓜,瓜瓜都能吃,什麽瓜不能吃?什麽瓜不能吃?什麽瓜......
她忽然眸光一斂,“傻瓜!”
“對,傻瓜!”男人的聲音抑揚頓挫,“那所以,第一個呢?老太太上雞窩,去做什麽?換句話說,她是奔着什麽去的?”
龐淼受了他的引導,“上雞窩能奔着什麽去?奔着蛋去的呗......所以是,笨蛋?”
“對,笨蛋。”
“好啊你!你說我是傻瓜笨蛋?”龐淼反應過來男人變着方地在罵她,氣惱驚呼。
并且還情不自禁地用手肘憤憤地撞了一下他的胸口。
男人低低笑。
“你可不就是傻瓜笨蛋。”
“.......”
你才是!龐淼冷哼,心裏卻是從未有過的愉悅和歡喜。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很賤?明明他在罵她。
但是他笑了,雖然隻是低低黯啞的兩聲,但是,真切地笑了,她忽然覺得秋星如幻、秋月無邊,都不及他的笑半分,就好像天空一下子就亮了,璀光無限。
她難以抑制地彎起唇角。
隻是,除了像傻瓜一樣無怨無悔地愛着他,她到底還有哪裏是傻瓜了?
坐在蕭逸身後的佳佳,透過蕭逸的肩頭,一路看着前面那個策馬奔騰,還似乎不時在說話的身影,心中真是說不出的滋味。
有不甘,有委屈,有不平,有憤慨。
她承認,那個女人長得好看,氣質也是一看就知出自名門,但是,她比那個女人年輕呀。
就算她是他的王妃,是他的夫人,但是,蕭逸不是說了嗎?她不是一個好女人,是曾經抛棄過他的女人。
想起自己就吃飯的時候想坐在他身邊而已,都被他當衆拒絕,而現在他跟那個女人同乘一馬,她就不服氣得很。
而且,這個女人晚上的時候,當着他的面,當着他那麽多手下的面,就任由陸長風摸自己的臉,又将他這個丈夫置于何地?
這樣的女人,憑什麽男人一個一個都對她好?他是,陸長風也是。
夜裏下樓的時候,明明是她喊的陸長風,但是,陸長風眼裏似乎隻有那個女人,根本就沒有看她一眼,甚至都未曾跟她講過一句話,哪怕是交代此次行镖的公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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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再不想、再不願,天還是亮了。
龐淼是被郁臨旋喊醒的,她揉了揉眼,驚詫自己竟然還真的睡了過去,她甚至想不起來自己幾時開始睡的?
她看了看四周,隊伍已經停了。
郁臨旋翻身下馬,并将她從馬上抱下來,放她站好,并準備轉身交代衆人事情,龐淼的腳完全麻了,哪裏站得住?在他轉身之際,雙手一把攥了他的衣袍,倚進他的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