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糧是一些饅頭,龐淼跟佳佳都沒有吃。
但是,看那些男人,都吃得特别香,邊吃邊聊天,然後爽朗地笑。
龐淼忽然覺得,其實他們這些草莽中人,才活得簡單,活得灑脫,雖然辛苦了些,卻也能吃苦,還能苦中作樂,對世事也不想太多,目的隻一個,圓滿完成任務。
想到任務,她又想到了自己。
她要如何做才能兩全呢?
郁臨旋讓人拾了柴禾燃起了篝火。
因爲時辰還早,蕭逸就嚷嚷着大家都圍在一起給大當家的過個生辰吧,雖然條件有限,什麽都沒有,但是,大家的祝福還是必須有的。
蕭逸一提議,衆人自是欣然,見當事人也未表示反對,就都開心地圍坐在了一起。
佳佳早就雀躍地跳下馬車,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龐淼也不好一個人搞特殊,就也下了馬車,坐在了佳佳的邊上。
雖然是深秋的夜,但是,篝火燒得很旺,倒是一點都不冷,且還比馬車上暖和。
龐淼将早已凍得發疼的雙腳微微朝火堆邊伸了伸,與此同時,下意識地看向對面。
火光熊熊間,坐在篝火對面的男人似是瞥了她一眼。
蕭逸讓她跟佳佳不要拘束,說他們在天明寨經常這樣一堆人圍着篝火,吃肉喝酒,無論男女老少,開心得很。
龐淼想象着那個場景,又想象着某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坐在那麽一堆熱鬧人中的樣子,不自覺地彎起了唇角。
蕭逸又問:陸姑娘跟佳佳姑娘會什麽呀?今日雖沒肉沒酒,但是,是大當家的生辰,會什麽就表演個什麽給大當家的祝祝壽,也讓大夥兒樂呵樂呵。
衆人紛紛附和。
佳佳紅着臉說:“我就會繡花做飯,還會給珠寶首飾除塵,這怎麽表演給大家看?”
一句話将大家都逗樂了。
連龐淼都忍俊不禁。
當然,還有一人沒有笑,龐淼看到他在望着面前的篝火,黑眸倒影着火光,盈盈跳動。
她想,又在想銅錢或者木雕吧?
不對,應該說,又在想銅錢和木雕的主人吧?
也不知自己怎麽想的,當衆人問向她:那陸姑娘呢?陸姑娘可不可以表演一個的時候,她竟然毫不猶豫就答應道:“我就獻醜唱個曲吧,先說好,你們不可以笑話!”
衆人自是來了精神,并紛紛信誓旦旦:絕對不笑話,怎麽可能笑話?
龐淼看到某人也聞見了她所說,徐徐擡眼,将落在篝火上的視線移開,看向她。
她卻并未看他,雖然,他在她的眼角餘光所及範圍之内。
緩緩自地上站起,她清了清喉嚨。
因爲席地而坐太低,怕氣息不好吐出,站着唱就比較輕松。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當她朱唇輕啓,婉約纏綿的音調從唇間逸出,現場瞬時四寂。
真的,連呼吸聲都沒有了,隻有篝火燒得呲呲的聲音。
因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一下子被她吸引了過去。
就連一切人和事都似乎入不了眼的男人也眸光斂了斂,凝在她的臉上。
唱了兩句之後,龐淼自己也很快融進了自己的歌聲裏,或者說,是融進了她唱的那首歌歌詞所描述的意境裏。
“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歌聲如泣如訴,歌詞凄美無奈,所有人都聽得如癡如醉。
以緻于後來的很長時間,天明寨的人提起這個夜晚,都會想起那個一曲打動所有人的女子。
龐淼一襲水藍色衣裙,亭亭玉立,披風不時被夜風鼓起,飛舞跌宕,火紅的篝火映在臉上,朱唇一啓一合間,風華絕代。
唱到最後,一曲畢,龐淼的眼角紅了,衆人也都傻了。
直到龐淼略顯不好意思地笑道:“讓大家見笑了”,衆人才回過神來。
一時間掌聲雷動。
“太好聽了。”
“陸姑娘好厲害。”
“是啊,我都聽癡了。”
贊揚聲也紛沓而來。
龐淼拂裙而坐的同時,偷瞄了一下篝火對面的男人,隻有他沒有拊掌,但是正在看着她,眸子裏有晶亮在閃,就像是夏日夜空中的星子,可是下一瞬,她又感覺到他似是沉了臉。
她眉心一跳,猛地意識過來一個問題。
她唱的這首歌,是講一位樵夫少年,鍾情一名女子,卻始終難遂心願,面臨浩渺的江水,傾吐滿懷惆怅的愁緒。
她發誓,她沒有任何所指,沒有任何意思。
之所以選這首歌,因爲這首她拿手,在那些孤單一人寂寞無聊的日子,曾經唱過無數次。
那些年的她,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樵夫少年,跟他之間的距離,何止是浩瀚的大江,那是隔着千山萬水。
可是,如今他聽來,他肯定以爲她唱的是,他對池輕的感情,愛而不得、望洋興歎。
畢竟,這首歌是以男子的視覺唱的。
完了。
她這是觸了他的禁.地了嗎?
心跳怦怦。
可是轉念一想,就算是他這樣以爲,就算她是故意唱的,那又怎樣呢?
這本就是事實!
這般想着,她又坦然了。
掌聲停,衆人略帶起哄地問某人。
“大當家的,陸姑娘唱得怎麽樣?”
“大當家的,雖然沒酒沒肉,又遠在他鄉,這個生辰禮物還可以吧?”
衆人等着郁臨旋回答。
郁臨旋看着龐淼,終于出了聲:“看不出你歌唱得這麽好。”
一句話足以回答了衆人的問題。
衆人很開心,就像是他們自己得到了表揚一般。
因爲要得到這個男人的一句誇贊實在是太難了,他幾時這樣認同過一個人?好且不說,還這麽好。
龐淼眼簾顫了顫,也不意他會真的回答,且還是這樣的回答。
唇角一彎,回得也快:“不看,自然是看不出。”
衆人都怔了怔,沒聽懂她的話。
不看,自然是看不出?是說他們大當家的沒有看她表演嗎?
方才明明是看的呀。
隻有龐淼自己知道,她的意思是,這些年,他壓根就沒看過她,又如何能看出她的歌唱得好?
當然,她相信郁臨旋也聽得懂,因爲凝着她的目光明顯加深了幾分。
想起在麗繡坊的後院,他說她變了很多。
她自己也覺得,自己是變了。
以前,能跟他說上話,她就阿彌陀佛開心很久,又怎會反駁他?
現在,她像是反骨都起來了。
她知道,其實,這才是她真正的性子,龐家就她一個獨生女兒,她也是在嬌生慣養中長大的。
隻是嫁給她後,她收斂了所有性子,變成了一個眼裏隻有他,他就是天,他就是命,他就一切的小女人。
想想自己當年的傻,她自嘲地彎了彎唇。
這時,蕭逸又開始提議道:“好了,現在曲兒也唱了,每個人都給大當家的獻上一句祝福吧,就從我開始。”
說完,起身,對着郁臨旋一抱拳:“祝大當家的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郁臨旋點點頭,算是回應。
然後一個接着一個。
“祝大當家的生辰快樂,健康永遠!”
“祝大當家的長命百歲!”
“祝大當家的永遠年輕!”
“......”
輪到佳佳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對着郁臨旋一作揖:“祝大當家的早點忘掉那個白眼狼的五王妃,早日收獲真正的幸福!”
佳佳話落,全場一下子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