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隻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沒有做聲,然後徐徐轉眸,看向不遠處。
不遠處佳佳正好點完菜回來,一個擡頭發現郁臨旋竟然在看着她,頓時耳熱心跳放慢了腳步,輕輕咬了嘴唇,紅着臉千嬌百媚地走過來。
男人淡漠地收回視線。
龐淼連忙将桌上的小紙包收了起來。
同樣的行爲,同樣做賊一般的心裏,她想起她昨日也有過。
佳佳扭捏走近,小臉明豔如早上破曉的朝陽,她羞答答地朝郁臨旋笑道:“多謝大當家的讓我......”
本想說“我”的,當即覺得不妥,又加了個“們”字。
“多謝大當家的讓我們點菜,我也不知道該點什麽好,就随便點了點,也不知道大當家的喜歡不喜歡......”
“這趟镖你們代表的是主顧。”
佳佳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男人沒有一絲情緒的聲音打斷。
佳佳怔了怔,似是一下子沒明白過來男人的意思。
龐淼垂了眉眼。
這個男人真是再也不給任何女人一絲幻想,佳佳還是個小姑娘,話需要說得那般直白不留絲毫情面嗎?
他的意思是,因爲她們兩個是代表陸長風來的,是天明寨生意上的金主,所以,讓她們點菜。
愣了一會兒,佳佳也明白過來了男人的意思。
或許是昨夜那句決絕的“不可以”已經讓佳佳有了心裏準備,又或許在佳佳心裏,男人的此番話語不過是情傷之後不善表達感情的口是心非,總之,這一次她似乎并未放在心上,隻略顯窘迫地笑了笑,便走到龐淼身邊坐了下來。
這時其他人也紛紛走了過來。
照樣是十人兩班換班吃。
這一次,因爲是龐淼先挑的座位,她坐了一張大圓桌,所以,十人一桌正好夠。
大家圍坐了過來。
不知是因爲知道龐淼不舒服還吐了,怕影響胃口,還是因爲龐淼在靠裏廂的位子,走過去坐不方便,所以,大家坐下之後,就她邊上空個位子,而某個男人一直站在那裏。
大家落座好後才發現郁臨旋沒坐,于是有人就示意跟龐淼隔着空位的那名男子坐到龐淼身邊去,大家依次往邊上挪動一個位子,将離郁臨旋最近的那個人的座位讓給他。
可就在幾人剛擡起屁股之際,卻見他舉步繞過幾人的後方,朝龐淼邊上的空位走。
衆人看了看,便作罷了。
這出門在外,的确也講究不了許多。
可龐淼就郁悶了。
若不是這麽多人在,她真想跟佳佳換個位子。
自從男人不徐不疾、面沉如水地撩袍坐下,她就感覺到了自己靠他那邊的半邊身子似乎不能動了,被他強大的氣場攝住。
而且,因爲是圍着坐,十人雖能坐得下,卻也不松,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左肩跟他的右肩偶爾衣料摩擦的聲音。
微微攥住手心,她讓自己面色如常。
菜很快就上來了。
佳佳點了不少,也挺會點的,葷素搭配得很好,另外,她讓點兩三個清淡的,佳佳也沒忘。
之所以點清淡的,是因爲她的胃剛剛折騰了一番,得吃些清淡的。
另外,她記得郁臨旋也喜歡吃清淡一點的。
還有,他早上出門的時候在咳嗽,然後,在馬車車窗邊給她探脈時,他的指腹滾燙,她覺得他可能是在發熱,更應該吃清淡食物。
這個他自己會醫,應該比她懂。
隻是小二這個菜擺得......
幾個清淡的菜離她倒是不遠,可一條魚好巧不巧地就擺在他的面前。
他可是不吃魚的,當然,她知道,是因爲某個女人。
想到這裏,她又覺得心中苦澀,舉筷當即就給自己夾了一片魚肉,埋頭吃了起來。
就因爲他不吃魚,她知道後,在王府的四年,她也沒吃過任何魚肉。
蕭逸起身夾菜的時候,發現了,連忙讓邊上的人:“大當家的不愛吃魚,快将那盤魚換開。”
郁臨旋邊上的男人趕緊起身去端盤子,卻是被郁臨旋伸筷按住。
“不用。”
蕭逸跟龐淼都有些意外。
不用換?
郁臨旋沒再說話,夾了一片藕片送入口中。
起身端盤子的人也坐了下去,衆人開吃起來。
這時,小二又上來了:“你們哪位點的面?面好了。”
佳佳指了指龐淼,“陸姑娘點的,放陸姑娘那兒。”
小二上前,龐淼眸光微閃,有些不自然地将那碗面接了過來,然後随手放在自己的左手邊,笑道:“我也不是爲自己點的,就想着你們或許有人想吃面,所以就點了一碗,誰要吃就吃哈。”
她說話的時候,感覺到身側男人瞥了她一眼。
蕭逸打趣她:“陸姑娘沒聽說過,‘粥過嶺、面伸腰,吃碗飯管明朝(zhao)’這句話嗎?”
龐淼懵懂:“什麽?”
“意思就是,吃碗粥啊,過個山嶺就餓了,吃碗面條的話,隻需伸個懶腰就餓了,隻有吃飯紮實,可以管到明天,我們都是粗人,幹體力的,有飯吃的時候,是絕對不吃面的。”
龐淼搞得有些窘迫。
眼尾餘光掃了一眼身邊默然吃飯的男人,龐淼笑道:“原來這樣啊,沒事,我正好胃不舒服,面條比較軟和......”
伸手,準備将那碗面條端過去,卻不想與另一隻同樣伸過來的骨節分明的大手相撞。
正是身側的男人。
龐淼心尖一抖,觸電一般将手收回。
男人面色平靜随意地将那碗面端到了自己面前,然後在衆人微愕的目光中不徐不疾吃了起來。
不知爲何,龐淼覺得更加窘迫了。
雖然這碗面的确是爲了他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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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想起這件事,已經是夜裏。
下午他們一行人又趕了一下午的路,天黑的時候,來到一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山腳下,郁臨旋讓大家就地休息一夜,天亮進山。
龐淼聽到蕭逸說,如果中午不進鎮用午膳花費了時間,按照行程,他們天黑是可以翻過這座山,在另一個鎮上歇息的。
龐淼有種負罪感,她在想,如果不是她胃不舒服,或者說,如果不是她嘔在了蕭逸的身上,将他的衣袍弄髒,中午會不會不會停下用午膳?
就在給衆人發幹糧的時候,蕭逸陡然想起了這件事,大叫。
“哎呀,今日是大當家的生辰,一直趕路趕路,竟然給搞忘了,這荒山野嶺的,也沒法過,怎麽辦?連煮碗長壽面都不行。”
郁臨旋沒做聲,就像沒聽到一樣,在舉着火把檢查馬車上的貨物。
其餘有人開口:“三當家的,你中午還打趣陸姑娘,現在想來,得虧陸姑娘呢,她那碗面點得好啊,大當家的也吃得好啊。”
“哎呀,這般一說,還真是呢,不管怎麽說,大當家的今日是吃到面了。”
“可不是。”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龐淼在馬車裏自然是聽得清清楚楚。
那碗面,本就是長壽面。
今日是他的生辰,可能他自己忘了,也可能他記得隻是沒有提及。
她卻是每年都記着。
然而,跟他夫妻六年多,她卻從未給他過過生辰,不對,不是她不給他過,是他從未給機會跟她過過。
因爲每年的生辰,他都在書房。
剛開始,她還不知爲何,直到看到那枚金雞報曉圖案的銅錢。
那是池輕送給他的生辰禮物吧?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後來那枚銅錢在六六百日那天掉在了四王府,被帝王所得,再後來的生辰,她就看到他在書房裏擺弄一個木雕。
他不知道,每年的這一天,她都會親手給他煮一面長壽面,然而,他卻從未吃過。
因爲他從書房出來每次都是三更四更,那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時辰。
面也早已被她倒掉。
沒想到時隔多年後的今天,竟然陰差陽錯地吃上了,所以一路上她的心情都久久未能平靜。
隻是,不知今日的他,人在镖途,銅錢或者木雕,是否還随身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