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樊籬會懷疑到她的頭上,會來嶽國。
她要演一出戲給樊籬看。
是的,就如同樊籬自己所說,她跟老梁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白臉的存在無非就是爲了證明紅臉有多好,也就是老梁有多壞,就是爲了襯出她有多好。
她跟老梁說,她就是要讓樊籬意識到她的好,然後後悔一輩子。
其實,她的确是要讓樊籬發現她的好,然後後悔,但是,她的最終目的是,讓他後悔了然後回頭,他們可以天長地久。
在王府前廳裏跟他說的那些話是故意的,喚來老梁說的那些話也是故意的,因爲她知道他在屋頂上。
當然,她自己不會武功,是不會知道的,是她送他出門後,老梁讓人跟蹤了他。
老梁進來前廳的時候,就用眼神告訴她了,人在呢,于是才有了後面那些,目的就是做戲給他看,且将他引到山洞。
起先,老梁說不幹,因爲他擔心自己的安危。
用他的話說,壞人都是他在做,他将她跟樊籬引到山洞,看到是他擄走的潇湘懿,且那樣對潇湘懿,樊籬肯定不會讓他活。
她說,好辦,她可以假裝殺了他,如此做,有多個好處。
第一個好處,也是最大最直接的好處,那就是,他死了,樊籬才不會對他不利。
第二,更加顯示她的正義,手無縛雞之力的她竟然爲了樊籬殺人了,樊籬會更加意識到她的好,就會更加的後悔。
第三,他們不是打算将王府的财産轉移後私奔嗎?正好,他死了,也消失得名正言順。
老梁終是被她說服。
隻是,有如此良機,她又怎會讓他假死?
早就想除掉他了。
仗着那日自己中了媚藥,拉他解毒,從此,他就像是狗.皮.膏.藥一樣粘上了她,卻又不好好待她,每夜就像是個變.态的畜.生一樣,将她折磨得死去活來。
而且,他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
正好,此次殺了他,還能将戲做真,讓樊籬更加相信。
她是這樣想的。
她沒想到的是,她如此周密的計劃,如此滴水不漏地做戲,還是被樊籬給識破了。
她還沒想到的是,老梁竟然也算計了她,将消息送到了宮裏,官兵過來抓人。
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就連老梁這樣的莽夫,都要擺她一道。
想必他是想讓官兵将樊籬抓住,如此一來,他既可以立大功,亦可以免除後患,免得樊籬因爲潇湘懿的事報複他。
垂目看着樊籬一隻穿了鞋,一隻隻穿襪子的腳,她想到方才這個男人說她的那個詞。
癡心妄想。
如此處心積慮,到頭來,還真是她的一場癡心妄想呢。
可是......
緩緩擡起眼眸。
“既然如此,你又爲何要替我扛下殺人之罪?你的心裏還有我的不是嗎?”她問他,紅着眸子,目光灼灼。
末了,也未等他回答,繼續咄咄道:“你既然知道潇湘懿是我讓老梁擄的,一切都是我讓老梁幹的,包括讓他污辱了潇湘懿,你還是替我扛下了殺人之罪不是嗎?那說明什麽?說明在你心裏,潇湘懿也不過爾爾而已。”
樊籬聞言輕嗤,就像是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
“莫非你以爲我替你扛下了殺人之罪,你就不會死?你以爲我會讓一個欺負潇湘懿的人活?”
一句話如同悶雷一般炸響,炸得棠婉耳邊嗡嗡,眼前煞白。
所以......
他的意思是,要她死!
也是,就算她沒有殺三王爺,可三王爺卻是謀逆之人,且不說,她參與了三王爺想要借助大齊勢力謀逆奪嫡的計劃,單說,他們是夫妻,她同樣就是個死字。
好一會兒,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所以,你故意在大理寺将一切抖出來,就是爲了她......”
樊籬未置可否。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既然橫豎要我死,你又爲何要多此一舉替我承下殺人之罪?”
棠婉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要搞清楚什麽。
或許,隻是不死心。
“原因很簡單,穩住你,如果當時,我說,是你殺了三王爺,按照你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性子,你定然會将皇上扯出來,而,我承認了,讓你脫離殺人嫌疑,你就不會再說太多。雖然扯出皇上也沒事,但是,終究是因我而起,是我的事,我不想牽扯無辜。”
棠婉面薄如紙。
樊籬不徐不疾,聲音繼續。
“而第二個原因,就是要徹底斷了你的後路,三王爺謀逆,我不想你有一絲一毫大義滅親的辯駁之機。”
棠婉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
是說,如果當時說三王爺是她殺的,她可能會找理由狡辯。
比如,她發現了三王爺謀逆,三王爺要殺人滅口,她自衛所以殺了三王爺。
又或者,她不同意跟三王爺同流合污,三王爺要對她不利,所以,她殺了他。
總之,利用三王爺謀逆,可以找出很多對自己有利的辯駁理由,是這個意思嗎?
太狠了。
這個男人真的太狠了。
第一次,她第一次發現,他竟是如此可怕的一個男人。
棠婉踉跄後退好幾步,伸手扶住一邊的牆壁,幾乎站立不住。
“我可以現在跟他們說,是我殺了三王爺,你是因爲跟我有舊情,所以替我頂罪。”
棠婉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樊籬笑:“他們信嗎?他們會相信,一個将你所有的醜惡都暴露在他們面前的男人,換句話說,一個将你推上絕路的男人,會去替你頂罪嗎?更何況,當時你爲何不說?現在情勢對自己不利了,再去說,你當他們都是傻子嗎?”
棠婉啞口。
輕輕搖頭,苦笑,她笑出了眼淚,“就爲了潇湘懿嗎?爲了那個女人,你變得這樣狠心無情嗎?隻可惜,她、髒、了!”
最後三個字,她一字一頓,語氣極重,帶着苦澀,帶着幸災樂禍。
果然,樊籬的臉色瞬間冷如霜雪。
他啓唇,聲音從牙縫裏擠出,同樣一字一頓:“我不在乎,我喜歡的,是她的人。棠婉,你知道嗎?你才是這個世上最肮髒的人,從裏到外,從心到靈魂,沒一處是幹淨的。”
棠婉瞬時連嘴唇都失了顔色。
胸口起伏着,她氣結到了極緻,一顆心也痛到了極緻,更恨到了極緻。
呵呵......
她才是這世上最肮髒的人,沒一處是個幹淨的......
她搖搖晃晃着身子,很想找一句回擊,卻是腦中一片空白,半個字都說不出。
而樊籬也似不想再跟她多說一句的樣子,重新坐了下去。
盤腿、打坐、緩緩阖上眼睛。
這時,一個侍衛低頭走到牢房門口:“三王妃,時間到了。”
棠婉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侍衛擡頭,看了牢裏的樊籬一眼,伸手将牢門拉上,落鎖。
******
這廂,郁墨夜池輕一行也由馬車轉爲水路了。
因爲水路近,他們現在是怎麽近,就怎麽來。
上了一艘載客的大船之後,一行人各自回房安頓,他們總共要了三間房。
帝後一間,霍謙跟另一個随從一間,左尚宮跟段嫣、小桃紅一間。
池輕收拾完,看到郁墨夜負手立在船頭護欄的邊上,看着浩瀚煙波的江面,不知在想什麽。
她輕手輕腳走了過去,感覺到他并沒有察覺,她猛地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左肩,人卻極快地躲到他的右邊。
本以爲他會本能地去看左邊,誰知,他直接右側首,将她逮個正着。
池輕汗。
“太聰明的人會沒有朋友的。”池輕嗔了他一眼,站在他的邊上。
郁墨夜笑笑,沒有做聲,隻側首看着她,看着她雙手扶着船的欄杆,身子随意地輕晃了兩下,又展臂伸了個懶腰:“真舒服呀,特别是從馬車那種小的空間,突然變成坐船,這種感覺太好了。”
“池輕。”郁墨夜忽然開口。
“嗯?”池輕放下手臂,扭頭看他。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在這裏嗎?”
池輕怔了怔。
哦,對啊,他們第一次見面,就在去嶽國的船上,走的就是這條水路。
“你還真不适合當殺手,你知道嗎,你是我見過最單純的殺手。”
郁墨夜笑看着她,江面粼粼波光映入他的雙眸,潋滟生姿。
“什麽意思?”池輕沒懂,但知不是好話。
“你想啊,哪有一個殺手,問她叫什麽名字,她就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叫池輕,還有,自己水都不會,還跳下去救人,那叫一個奮不顧身,真的太單純了,單純得那時我都沒以爲你是殺手。”
池輕汗,就知道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那時還不是見你救了我,對待救命恩人,哪還需要隐瞞?你落水,我也以爲是因爲我,所以,我才想都沒想,就跳了下去。”
池輕辯解。
“是嗎?”郁墨夜黑眸笑意更甚,“可是,你說的話明顯前後矛盾,你說,我落水,你也以爲是因爲你,所以,你想都沒想,就跳了下去。既然以爲了,說明你想了,有過動腦的過程,你卻又說自己想都沒想,唬誰呢?”
池輕無語。
哪有這樣強詞奪理挑話的?
“說吧,你當時是不是一眼就看上了我的美.色?所以......”郁墨夜忽然逼近,湊到她的耳畔暧昧吐息道。
池輕心尖一顫,微微僵硬了脖子,當即反駁道:“才不是呢,你一個大男人,而我......”
她的話還未說完,郁墨夜忽然偏頭,重重啄了一口她的唇。
池輕怔住。
他輕輕放開她的唇,卻并沒有離開,兩人的唇之間最多有一指的距離而已,就傾身低頭湊在她的面前看着她,眸光溫柔得就像此刻的江水,要溢出來一般,他薄唇輕啓:“不然,你爲何在水裏親我?”
池輕汗顔,一把推開他,羞惱道:“明明是你先親上來的。”
“我怎麽記得是你呢?而且,就算是我,你是女子,你應該推開我才對。”
“我......我那時都快要淹死了,隻想着求生,哪還想那麽多!再說了,你的臂力,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我推得開嗎?”
池輕話音剛落,郁墨夜又蓦地長臂一撈,将她扣入懷中,再次将她吻住。
吻了好一會兒才将她放開,黑眸熠熠道:“你果然推不開。”
池輕哭笑不得,直接在他的腰上報複性地擰了一把。
郁墨夜低低笑,裹了她的手,握在掌心。
兩人憑欄而立。
江風拂過,帶起兩人的發絲和衣袂簌簌起舞,池輕忽然打了一個噴嚏。
郁墨夜蹙眉:“風太大了,你快回屋去。”
“你呢?”
“我還站一會兒,想想去嶽國怎麽搞。”
見他如此說,池輕也不好強求,點了點頭,“嗯,等會兒也早點進屋。”
“好。”
池輕知道,他肯定是心情複雜,想要吹吹江風,什麽想想去嶽國怎麽搞,不過是借口。
畢竟嶽國對他來說,是個有着二十年深刻記憶的地方。
他想一個人靜靜,她便不打擾。
目送着池輕回屋後,郁墨夜想起方才她被他逗得羞惱嬌憨的模樣,又忍不住唇角一勾。
将視線收回,他眯眸看向浩瀚無邊的江水。
這條水路,曾經走了無數次,每次都躲躲藏藏、謹慎小心。
第一次可以如此正大光明,心裏竟是說不出來的感覺。
眼角餘光似是瞥見一截衣角,他轉眸望去,便看到不遠處段嫣也在護欄邊上,似是剛剛出來。
就在他看過去的同時,大概是有所感,也側首朝他這邊看過來。
四目相對,段嫣明顯一震,連忙躬身行禮。
起身的時候,正好一陣江風拂過,她手裏攥着的一方絲巾被風卷走,她一驚,連忙伸手去抓。
可風速太快,她沒抓住。
不僅沒抓住,還因爲她跳起的動作太大太急,身子陡然失去平衡,朝前一撲,就直直越過齊腰的護欄,一頭栽下船去。
正出屋的小桃紅看到這一幕,吓得尖叫。
随着“撲通”一聲,水花濺起,段嫣落進水裏。
聞見動靜的左尚宮也跑了出來:“怎麽了?”
“段嫣......段嫣掉到水裏了......”小桃紅話都說不清楚。
左尚宮大驚,快步來到護欄邊一看,可不,隻見段嫣在水裏面撲騰,一看就知道是隻不會水的旱鴨子。
怎麽辦?她也不會水。
正準備扯着嗓子喊救命,一個擡眸看到帝王正舉步走過來。
“皇......皇上......”如同看到救星,左尚宮連行禮都顧不上,就指着水裏面撲騰的段嫣。
帝王轉眸瞥了一眼段嫣,又轉眸看向她,淡聲道:“霍謙呢?喊他來救人。”
她絕對沒有聽錯,是非常清淡的語氣。
果然不愧是是帝王,都要出人命了,還能如此波瀾不驚、不徐不疾。
她趕緊點頭:“好好!”,又連忙喊小桃紅:“快,快去找霍統領。”
“霍統領去如廁去了。”
說話的是聞聲而來的跟霍謙住一起的另一個禁衛随從。
左尚宮皺眉:“那你快下去救人!”
随從有些爲難:“我......我也不會水。”
看着段嫣腦袋一會兒在水上,一會兒沉到水裏,一隻手撲騰得厲害,左尚宮急死,看向帝王。
随從見帝王在,正準備不會水也跳下去,卻聽到帝王道:“那就去恭房找。”
随行反應過來,“是!”
連忙跑開去恭房尋霍謙。
池輕出來的時候,霍謙正好将段嫣救上來。
段嫣渾身濕透,奄奄一息,一看就知喝了不少水。
池輕眉心微攏,走向郁墨夜,低聲問:“怎麽了?段嫣怎麽會掉到水裏了?”
郁墨夜攤了一下手,呶呶嘴,沒有做聲。
無辜的俊臉上明顯寫着:我怎麽知道?
池輕看看段嫣,又想想郁墨夜的反應,似乎有些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送進屋吧。”郁墨夜朗聲吩咐霍謙。
末了,又轉眸看向左尚宮:“左尚宮,人就交給你了,明日就到嶽國了,你一定要給朕确保不要再出任何差錯。”
“是!”
左尚宮領命,心裏卻忍不住腹議,讓她如何确保啊?
腿長在她們身上,她都不知道段嫣是如何落水的?
那看來,隻有寸步不離地跟着這兩個女人了。
而且,等會兒還得去船家那裏問問看,有沒有姜湯,确保段嫣不能得風寒,也是不出差錯之一吧?
待一行人離開,池輕笑着用手肘碰了碰郁墨夜:“你不是會水嗎?怎麽不下去救人?看段嫣的樣子,感覺再遲一會會兒,就真的要喪命了。”
“水太涼,我怕冷。”郁墨夜一本正經回道。
池輕“切!”,再次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眼睛斜斜地瞥着他,一副“我還不知道你”的樣子。
想到這裏,她忽然轉過身,面對着郁墨夜。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其實老早就想問了,結果搞搞就搞忘了。”
“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