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衆人怔愣之際,樊籬再度開了口:“走嗎?”
大家這才回過神。
首領将落在老梁身上的目光收回,蹙眉看了樊籬一眼,側首吩咐兩人:“你們,負責将老梁的屍體擡回去。
說完,揚目一掠衆人,朗聲:“收兵,回宮!”
一行人開始往外走,樊籬跟潇湘懿走在中間,雖說沒有被鉗制,卻也被團團包圍,前面後面邊上都是人。
兩人走得都很慢。
樊籬是因爲一隻腳穿着鞋,一隻腳隻穿着襪子,而潇湘懿是因爲一隻腳穿着自己的繡花鞋,一隻腳穿着樊籬大如船的男靴。
看着衆人離開的背影,棠婉眉目憂愁,忽然想起什麽,大聲道:“樊公子盡管放心,雖然如今身處異國他鄉,但是我們嶽國也是個講理的國家,隻要你同我剛剛這樣,一切實話實說,一定會沒事的。”
她是想提醒一下他,隻要他按照她方才說的那些去說,肯定不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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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池輕是被人弄醒的,那人又是摸她的臉,又是跟她說話,起先她還以爲做夢,直到嘴巴被人堵住,她呼吸不過來,她才終于醒了。
入眼是男人熟悉的俊顔,正在親吻她。
她蹙眉,捶着男人的肩膀不悅地撒嬌:“大早上的,幹嘛呀?”
男人放開她。
“睡得跟個小豬一樣,怎麽也喚不醒,所以,就用了這個特殊的叫醒方式,還不錯。”
說到最後還挑了挑眉尖,那樣子,讓人莫名地覺得,也不知道是說吻她還不錯呢,還是說這個方式還不錯?
也懶得跟他計較,池輕還在惺忪中,轉眸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還是蒙蒙亮。
她鼻音濃重地嘟囔道:“那麽早,叫醒我做什麽?你不用上朝嗎?”
說完,翻了個身,又作勢要睡過去。
“樊籬出事了。”
五個字如同一記悶雷,瞬間将池輕的瞌睡炸得精精光光,她駭然坐起:“他怎麽了?”
這幾日都沒看到樊籬的人,郁墨夜跟她都猜,定然是去嶽國找棠婉去了。
所以,在嶽國出事了?
哎,當初就是怕他一人莽撞行事,郁墨夜還叮囑過他,一定要先跟他商量,結果,還是自己一人跑去了,等他們發現的時候,早已經不知道走了多久。
“我接到消息,懿姑娘已經找到了,但是,他跟懿姑娘都被嶽國皇帝抓起來了。”
池輕的心聽得一起一落。
爲潇湘懿終于找到慶幸,又爲兩人被抓擰緊。
“爲什麽?”
“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昨夜才發生的事,我是因爲嶽國那邊留有我的人,得到這個消息就連夜飛鴿傳書給我了,能知道的暫時就這些。”
“那現在怎麽辦?”
郁墨夜在床邊上坐下來,将被褥往上拉了拉,給她露在外面的上半身攏住。
“我準備親自去一趟嶽國。”
池輕眼簾輕顫,其實,意料之中,不然,他也不會早朝都不上,那麽早在這裏喚她。
跟嶽國的事千絲萬縷,可大可小,何況被困之人還是他最好的朋友。
池輕點點頭:“嗯,”,末了,也準備掀被下床:“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大手将她按住。
池輕看向他。
“你現在是三個孩子的娘了,在家帶好孩子,我處理完很快就會回來。”
最重要的,樊籬已經被囚,刻不容緩,爲了争取時間,他此去定然要日夜兼程,她的身子剛剛養好一些,沒必要再跟他一起舟車勞頓。
當然,這點他沒說,說了她肯定要去。
“好吧。”
池輕拉着他的手,也不勉強。
雖然她想說,三個孩子有青蓮呢,不過,她跟着一起也幫不上什麽忙,還要他分心,所以就作罷了。
“你準備怎麽處理?”但是,她還是擔心。
“暫時還不知道,等了解了具體情況之後,見機行事吧,不過,嶽國老皇帝平生就一嗜好,愛歌舞,所以,我已經讓王德去通知左尚宮,讓她在司舞房挑兩個能拿得出手的、優秀的舞女一起去嶽國,指不定能派上用場。”
“哦。”池輕點點頭,心想,她也擅歌舞啊,也算優秀,也算拿得出手吧。
當然,她沒有說,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現在是他的皇後呢,怎能做這種抛頭露面、取悅他人的事?她樂意,他還不願意呢。
“幾時走?”
“一會兒就走,我叫醒你就是跟你說一聲,時辰還早,你繼續睡吧。”
雙手捧住她的臉往自己面前一扣,他輕輕吻了吻她的鼻翼唇角,最後又在她的額頭上和唇上分别啄了一下,放手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池輕哪裏還睡得着,也趕緊起了。
當她來到龍吟宮的時候,郁墨夜已經換了一身月白色的錦袍,正在跟王德交代事情。
似乎是讓他去通知老九郁臨歸,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讓他處理政事,有什麽事飛鴿聯系。
池輕站在門口,等他一件一件交代完了,王德領命出來,她才進去。
郁墨夜轉身看到她,唇角微微翹了翹:“怎麽也起來了?”
“送送你呗。”
池輕走過去就從背後攔腰抱住了他,也不管有宮人在。
郁墨夜怔了怔,唇角的弧度大了些許,握了她的腕,将她拉到了自己面前:“怎麽?舍不得?”
池輕低了頭,沒有做聲。
當然舍不得了。
自從密室裏出來以後,她跟他分開的最長時間,也就那次她去幫樊籬找潇湘懿說大婚的事。
那次也就三天。
而大齊去嶽國來回路上都得好幾天,還要處理事情,還不知幾時能回來?
見她難得一副小女人的嬌憨模樣,郁墨夜隻覺得心裏的一處軟得不行。
伸臂抱了抱她,又放開,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就對着那兩瓣粉嫩的紅唇吻了上去。
六尚之首的左尚宮帶着兩個女子進到外殿的時候,就看到帝後二人纏綿親吻的一幕。
二人其實是在内殿,隻是内殿的門沒有關,而他們又站在正對門口的位置,所以,一覽無餘。
左尚宮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看到此番此景,還是紅了老臉,停了腳步,站在那裏等太監先通禀。
随她一起的兩個女子自是也将内殿裏的一幕看在眼裏,也都低了頭。
王德不在,小太監也不敢貿然進去打擾,非常爲難地站在那裏,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
好在郁墨夜的耳力早已聞見外殿動靜,吻了片刻,便緩緩放開了池輕。
也未等小太監進來禀報,兀自先開了口:“進來吧,左尚宮。”
池輕一怔,氣息微喘地看向外殿,發現人都早已等在那裏,頓時意識過來,方才二人的舉措被衆人都目睹了去,臊得不行。
連忙轉過身,背對她們,不讓幾人看到她羞紅的臉,以及迷亂的樣子。
忽然又感覺到什麽,猛地扭回頭,朝垂眸颔首進來的左尚宮一行看過去,應該說,朝左尚宮身後的女子看過去。
段嫣。
池輕眸光一斂,将視線收回,這些時日都沒再跟段嫣聯系,段嫣也未曾來找過她,她差點忘了司舞房裏有這麽個人了。
左尚宮帶着兩人行禮。
池輕看向郁墨夜,她想看看,這個男人會是個什麽反應?
沒有反應。
目光甚至都沒在段嫣的臉上停留過,隻同時掠了兩個女子一眼,随後看向左尚宮,淡聲開口:“人挑好了?”
“回皇上,挑好了,”左尚宮恭敬颔首,末了,又給郁墨夜介紹了一下兩人。
“此人叫段嫣,另一人名喚小桃紅。”
邊說,邊指了指兩人。
池輕繼續一瞬不瞬地看着男人的俊臉。
依舊未從上面看出絲毫起伏和變化,隻見他“嗯”了一聲,“那準備出發吧。”
池輕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反正那一瞬間,就是感覺到頭皮一硬,她笑着上前,拉了郁墨夜的胳膊。
“太好了,段嫣也去,你還擔心我一路會沒勁呢,有好朋友一起,我怎會沒勁?”
說完,内殿就靜了。
郁墨夜垂目看着她,黑眸湛湛。
池輕笑着,有些幹。
心裏暗暗嘀咕,這個男人平素聰明睿智得很,可别關鍵時候傻笨,若是拆她的台,有他好看!
原本她就想跟他一起去的,現在段嫣随行,她更要跟他一起去不是?
她可不許任何人觊觎她的男人!
“你不是不去嗎?”男人磁性低醇的嗓音傳來。
如同一盆涼水兜頭淋下來,池輕嘴角一僵,下一瞬,鼻梁上蓦地一熱。
是他修長的手指輕刮了上來。
“我嘴皮子都說破了,讓你跟我一起去,你都說不去不去,怎麽?看到段嫣去,就決定去了?果然,還是好朋友比男人強!”
話落的同時,沒有離開的大手又順勢捏了捏她的臉。
滿眼的溫柔寵溺都快要溢出來。
池輕怔了怔,回過神來。
果然非一般的男人啊,這先抑後揚、話鋒一轉,讓人的心大起大落的作風,隻有他吧?
不過,前半句,她聽着挺滿意的,是她不去,不是他不讓她去,他可是連嘴皮子都說破了,巴不得她去。
可這後半句.....她可是十二分的不滿意呢。
做什麽要說得那麽直白,她是因爲看到段嫣去,所以才決定去的?
眼角餘光所及之處,看到段嫣的臉色有些發白,她蓦然明白了過來。
郁墨夜就是将話說白呢,就是要告訴段嫣,她的心思,她已經知道,就是因爲她去,所以她才去。
這個男人!
心中歡喜,面上卻嗔了郁墨夜一眼,“那我能跟段嫣一輛馬車嗎?”
“不能!”
回得超快,幾乎她話一落,他就出了聲。
池輕幾不可察地揚揚眉,沒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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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沒打算去的,突然決定要去,池輕連收拾的時間都沒有。
不想因爲她而耽誤了救樊籬,所以,她回香凝宮随便拿了幾套衣服,跟青蓮交代了一下三個孩子的事情,就急匆匆出了門。
算是微服,且爲了趕路方便,所以排場不大,就兩輛馬車,一輛她跟郁墨夜,一輛左尚宮,以及段嫣和小桃紅。
禁衛首領霍謙也随行,他跟另一名随從一起騎馬。
就這樣,加上車夫一起,共九人出發上路了。
上了馬車,池輕還像模像樣地跟郁墨夜面對面而坐。
等車子一走起來,她就懶散地倒在了郁墨夜的懷裏,枕在他的腿上。
郁墨夜彎了彎唇角,大手撫在她的發絲上,垂目看着她:“幾時變得這般黏人了?是不放心我,還是不放心你的好朋友?”
“兩個都不放心。”池輕撇撇嘴道。
其實,這個男人她還是放心的,但是,世事無常,特别是男女之間的事,一人放心沒用,難免被人鑽了空子。
就算流水無情,卻也怕落花有意不是。
郁墨夜似是對她的這個回答不是很滿意,“我,你有什麽不放心的?”
“難道你不是男人?”池輕反問。
不是都道天下男人一般花嗎?
“我是不是男人,你不是最清楚嗎?”郁墨夜接得也快。
池輕就無語了,她的重點不在男人上,而在男人的本質上好不好?
見她被噎得一個字都說不出,郁墨夜低低笑了:“好了,早上起那麽早,趁暫時路還比較平坦,你先睡會兒吧,到走山路的時候,想睡都睡不着了。”
“你不是比我起得還早。”池輕在他腿上翻了個身,面對着他。
“我是男人。”
池輕汗。
“你這是在回答我上一個問題還是怎麽地?男人怎麽了?男人還不是一樣的是人......”
“我習慣了。”見她有些激動,郁墨夜非常輕描淡寫地将她的話打算。
池輕怔了怔。
這句話倒是真的,可不就是習慣了。
說到這裏,她再一次覺得皇帝真真沒什麽好當的。
看着似乎生殺予奪、呼風喚雨、尊貴光鮮,卻分明是這世上最最辛苦的一人。
她隻是今日一次起得早,他卻每日每日都起那麽早。
而且,還總有那麽多處理不完的國家大事要費心費神。
心中一疼,她坐起身來。
“怎麽了?”見她忽然如此,郁墨夜不解。
池輕挪了挪身子,靠在車壁上,讓自己的腳舒展開來,然後朝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來,你先睡。”
郁墨夜看着她,稍顯意外。
池輕伸手拉他。
“哎呀,還發什麽愣啊?每次都我躺你腿上,難得本姑娘心血來潮一次讓你躺,你不躺是吧?”
郁墨夜依舊看着她,黑眸晶亮,倏爾垂眸彎了彎唇。
“如夫人所願。”
說完,便斜身躺了下去,将頭枕在她的腿上,惬意地閉上眼睛的同時,問:“你不困嗎?”
“暫時不困,正興奮着呢,以前老想着去嶽國去嶽國,沒想到今日真的要去嶽國了,心裏說不上來的滋味。”
她說的是真的。
曾經吧,以爲自己在嶽國爲質,就老想着回嶽國看看,看是否能幫助自己恢複記憶。
如今,卻想着那個地方是面前的這個男人成長了二十年,也忍辱負重了二十年的地方,心裏很是不能平靜。
特别是想起那年太後壽辰時,嶽國七王爺說起的這個男人的那些噩夢一般的過去,心潮更是起伏難平。
想必,他的心情會更強烈吧?所以,她想讓他睡。
車輪滾滾,馬車輕晃,她垂眸看着男人輪廓分明的臉,雖然他阖着眼睛,卻依舊俊美得無法比拟。
擡手輕輕觸上他的眉,心尖一陣陣發酸,發疼,每每想起這些,她就特别心疼這個男人。
同時,卻又在心裏感激老天。
感謝老天讓這個男人成長得很好,真的成長得特别好。
明明是那般陰暗的二十年,明明身邊親情淡薄,他卻沒讓自己變得陰暗,也沒讓自己變得漠視親情。
有擔當、有責任、專情、長情,他成長爲了最優秀的男人。
心中一動,她情不自禁地傾下身,想要親一下他的額頭。
就在唇瓣就要落上之際,男人忽然頭朝上一揚,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池輕汗顔。
“你還沒睡啊?”
突然襲擊的一個吻,讓她竟也忍不住耳熱心跳起來。
“馬上,馬上。”
男人又躺了下去,嘴角揚起一抹得逞的弧度,再度緩緩阖上眼。
難得這個女人變得如此黏人,又是讓睡大.腿,又是想偷親他,看來,馴服一個女人最直接有效的辦法,是适當的危機感。
他第一次覺得,左尚宮選段嫣似乎選得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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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國這邊,樊籬跟潇湘懿也正準備要接受審訊了。
昨夜太晚,他們兩人并未被帶進宮,而是被關進了京師的衙門,并分開關了起來,說是爲了不讓兩人串供。
然後,一早又被帶到了大理寺。
聽說,嶽國皇帝有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要對他們兩個三司會審,嶽國皇帝自己也會親臨大理寺聽審。
在大理寺的會審堂裏,樊籬終于再次看到了潇湘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