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震,包括樊籬,都沒有想到她會如此。
潇湘懿看着樊籬,笑着走過來:“怎麽?不願意?”
大家紛紛皺眉,有人搖頭,有人輕嗤,有人不屑,有人等着看好戲。
見過大膽的,沒見過這麽大膽的,還是一個女子,大庭廣衆之下,竟然如此強勢霸道、不懂禮數、不害臊。
衆人的視線都看向樊籬,看他如何反應。
樊籬唇角一勾,輕笑了一聲,嘲諷之意盡顯,他樊籬豈是她說一組就一組的?
啓唇,剛準備開口說話,潇湘懿蓦地腳尖一點,朝他面前湊過去。
衆人驚錯,還以爲她要親樊籬。
其實樊籬也以爲如此,呼吸一滞的同時,本能地朝後退了一步。
然,并沒有發生他和大家以爲的事,潇湘懿隻是湊到他的耳邊用極低的聲音、極快的語速說了一句話。
樊籬臉色一白,原本準備毫不留情回絕她的話就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衆人都不知道潇湘懿說了什麽,隻知道她說完了,樊籬面色很難看,且保持了沉默。
且說完了,潇湘懿也後退了兩步,跟樊籬保持了距離。
三王妃看了看樊籬,沒有做聲。
郁書瞳看着潇湘懿,不知她到底意欲何爲。
又回頭看看來時路,希望能看到她等待的那抹身影,卻再一次失望。
這廂,潇湘懿又再度出了聲:“這樣吧,爲了公平起見,就讓老天來決定籬法師是跟王妃一組,還是跟我一組。”
老天?衆人一愣。
又聞她接着道:“這是一枚銅錢,由公公來抛向天空,然後接住,如果是正面朝上,便三王妃跟籬法師一組,若是反面朝上,便我跟籬法師一組。”
隻見她邊說,邊拿出一枚銅錢走向王德。
“如此大家沒意見吧?”
她轉眸看向衆人。
衆人都沒有做聲,其實不少人還是有意見的。
畢竟三王妃是外賓,是他國來客,此女雖說來頭也不小,是潇湘閣閣主的妹妹,但是,終是大齊子民,關鍵時候,這般不深明大義,怎麽會沒意見?
隻不過,看此女無所畏懼、勢在必得的樣子,也定然不會輕易放手。
既然如此,那抛銅錢來決定已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若最終沒選到三王妃,至少,不會讓人家難堪,也算是能給對方交代。
王德不敢輕易接,擡眸看向樊籬。
樊籬眼角餘光瞥了一眼靜靜站于一旁的三王妃,微微抿了薄唇,點頭。
他隻能點頭,雖然他自己心裏知道,他有多希望跟三王妃一組。
他想借此機會搞清楚對方的底細,搞清楚到底是不是她,是不是棠婉。
然而,他卻不能。
因爲方才潇湘懿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話。
潇湘懿說:你若不同意,我就告訴大家你跟三王妃的秘密。
雖然他不知道這個女人從何得知這些,他甚至不知道三王妃到底是不是棠婉。
但,他知道,這句話說出來定然會引起一堆糾複,他更知道,潇湘懿這種女人說得出就做得出。
所以眼下,抛銅錢是最好的方式,至少機會各占五成。
見他首肯,王德才敢将銅錢接過。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抛向天空。
小小的銅錢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落于王德掌心,王德垂眸看去。
潇湘懿離得近,就在王德身邊,當然也第一時間湊過去看。
不知是不是湊得太急、幅度太大,衆人隻見潇湘懿身子陡然失去平衡,朝王德面前一栽,撞向王德。
王德的手裏的銅錢也被撞落,一聲清脆,落于兩人腳邊的地上。
潇湘懿險險穩住自己的身子。
方才銅錢在王德手上,衆人看不到,如今跌落在地,離得近的人就都能看清楚。
赫然是反面在上。
已然站穩的潇湘懿自是也看到了,眉眼一喜道:“不好意思,籬法師,你跟我一組,天意如此。”
樊籬眸色微冷。
人群中有人提出質疑:“姑娘撞上王公公,是不是因爲看到公公手裏的銅錢是正面,所以故意撞掉的?公公看清楚了嗎?”
王德汗哒哒,此人還真的沒有說錯,他看得很清楚,銅錢落于掌心,的确是正面。
隻是,此時,要将實情說出來嗎?
于公,他必須公正,對方是嶽國三王妃,這是兩國邦交的問題。
于私,他其實是站在潇湘懿這邊的。
帝王與郁臨淵金銮殿對峙那日,他也是在現場的,他可是聽得很清楚,一切都是郁臨淵跟嶽國三王爺的詭計。
心中甚是爲難,他再度看向樊籬。
樊籬還未做出回應,潇湘懿已率先開了口:“真是笑話,我故意撞上去,就一定能保證銅錢掉在地上是反面朝上嗎?”
質疑的男人臉色一白,衆人紛紛覺得此話不無道理,也的确。
潇湘懿的聲音依舊未停:“而且,就算我故意,籬法師都沒說什麽,旁人又何須多嘴?”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又轉眸看向樊籬,唇角笑靥如花:“對吧,籬法師?昨日三王妃故意撞上你,酒水撒潑了你一身,你都沒有怪罪,今日我隻是無心之失,想必你也一定不會怪罪于我吧?”
衆人一怔。
樊籬更是愕然睜大眸子,難以置信地看着潇湘懿,沒想到她這樣的話也能說得出。
故意?
她說三王妃昨日是故意的?
他又轉眸看向三王妃。
三王妃臉色蒼白,輕輕搖頭。
樊籬當即眉眼一斂,沉聲呵斥潇湘懿:“潇湘懿,再亂說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衆人鮮少看到樊籬那樣生氣發火,皆怔住,潇湘懿顯然也沒想到他會如此,小臉上的神色微微滞了滞。
氣氛瞬間冷凝。
王德看看随身帶過來擺在地上的沙漏,蹙眉道:“時辰已經到了。”
樊籬也不想就這件事繼續糾纏,他發現潇湘懿這個女人什麽都說得出,恐她再亂說引起什麽不必要的糾複,他沉聲道:“不能誤了時辰,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王德愣了愣。
所以,言下之意就是按照銅錢來決定,他跟潇湘懿一組?
聞言,潇湘懿也不客氣,拾步,理所當然地走到樊籬身邊,似乎方才樊籬冷聲呵斥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樊籬眼尾掃了三王妃一記。
三王妃眉目低垂,面上未見多少反應。
王德跟三王妃和郁書瞳略略颔首:“那兩位就暫且一組。”
郁書瞳可不高興了,卻又不得發作,差點都準備說自己棄權不參加了,又恐潇湘懿笑話她是因爲潇湘雲不在,所以,隻得老大不情願地同意。
登山開始。
因爲上山的路有很多條,所以很快一堆人就分散開了,且有快有慢,更是拉開了距離。
樊籬冷着臉盤山而上,潇湘懿緊随其後。
見樊籬那樣子,似乎借了他家大米還了他家大麥一樣,一路屁都沒一個,潇湘懿也不高興了。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樊籬本就心情不佳,一直在隐忍着,如此一句話落下,終于将他的怒火點燃。
他聞言就停了下來,回頭。
“你罵誰呢?誰是狗?亂吠的人是你吧?你到底有何居心?”
一口氣四個問題連珠炮一般朝潇湘懿轟來。
潇湘懿看着他,看着他生氣至極的樣子,好一會兒沒說話。
沉默之後,才道:“誰不識好歹我罵誰,如果我講事實、說真相,你覺得是亂吠,那便亂吠吧,另外,我沒什麽居心,我的居心都寫在臉上了,我就是想跟你一組。”
樊籬微微一怔,爲她的話語。
不僅爲那句“我講事實、說真相,你覺得是亂吠,那便亂吠吧”,更爲最後一句“我沒什麽居心,我的居心都寫在臉上了,我就是想跟你一組”。
她……她想跟他一組?
做什麽想跟他一組?還說得如此直白。
見樊籬眸色微愕地看着自己不說話,潇湘懿撇過視線,徑直越過他的身邊往前走。
“你問的幾個問題,我都回答了,現在可以繼續登山了嗎?”
樊籬還是一個人站在那裏靜默了片刻,才轉身,跟在她的後面。
“你憑什麽說昨日三王妃是故意撞在我身上的?”
“因爲我長了眼睛。”潇湘懿腳步不停、頭也未回。
樊籬汗。
冷嗤:“你那意思,好像我沒長眼睛似的。”
“你長了,但是被蒙蔽了。”潇湘懿接得也快,且幹脆利落。
樊籬怔住,蒙蔽,這個此。
忽然想起她湊到他耳邊威脅他的那句話。
她說,你若不同意,我就告訴大家你跟三王妃的秘密。
“我跟三王妃清清白白,你從哪裏聽來的什麽秘密?”
潇湘懿回頭瞥了他一眼。
“沒從哪裏聽來的?就是看到你一直偷看她,她又故意撞上你,所以,就覺得你們之間有些什麽咯。”
樊籬心口一顫,他偷看三王妃竟然也被她發現了?
既然是偷看,他已經很小心、很注意,竟然也沒能逃過這個女人的眼睛。
還有,她一直在說,三王妃是故意撞上他,故意将酒撒潑在他身上的。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三王妃爲何要這樣?
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嗎?
爲何要引起他的注意?難道真的是棠婉?
想到這裏,一顆心又隐隐激動起來,他回頭,朝後面搜尋過去,發現三王妃跟郁書瞳兩人就在他們後面的不遠處。
竟然跟他們走的是同一條路。
心跳踉跄地轉回頭,他腳下的步子就不受控制地放慢了幾分。
潇湘懿爬了一會兒,感覺到身後沒了動靜,回頭,才發現樊籬竟然落下了一大截。
剛準備數落他幾句,一個遠目,看到跟在更後面的三王妃和郁書瞳,她就瞬間明白了過來。
蹙眉,她沒做聲,在邊上尋了個石頭沉默地坐了下來。
直到樊籬差不多跟上了,她才起身繼續。
一路如此反複,她等了幾次。
在等了第四次的時候,她沒有起來,就一直坐在那裏。
樊籬本以爲她會像前面幾次一樣,在他還差幾步的距離時起身繼續,然,并沒有。
這次他一直行至了跟前,她都沒有動,就低着腦袋坐在那裏,無聊地踢着腳下的石子。
“走吧。”
樊籬喚她。
“等一下她們吧。”潇湘懿擡起頭。
樊籬怔了怔,不意她會如此。
“爲何等她們?”
“你不是一直在等嗎?”潇湘懿反問。
樊籬竟一時無言以對。
本想找點借口說,對方是兩個女子,等等人家也是應該,後轉念一想,他憑什麽跟這個女人解釋那麽多?
便也沒再做聲。
潇湘懿也沒有跟他說話,自袖中掏出貂兒,低頭逗弄。
對那隻貂兒,樊籬有些心理陰影,想起被抓傷的脖子,一想,又似乎覺得有些癢了。
三王妃和郁書瞳終于爬到了近前,見樊籬跟潇湘懿等在那裏,兩人都有些驚訝。
潇湘懿撫了撫貂兒的小腦袋,貂兒便鑽入她的袖中,她施施然從石頭上起身,拍了拍身後的灰塵。
樊籬以爲她繼續爬山,誰知,她竟是眼梢一掠,看向他。
“都說事不過三,我已經等了你四次,我沒耐心了,既然你如此想要跟三王妃一組,成全你吧,我跟郁書瞳一組。”
樊籬怔住。
潇湘懿也不等他做出回應,便朝郁書瞳伸出手:“我們走!”
郁書瞳甚是意外,完全沒有想到她會如此。
雖對此女印象真的不好,但,畢竟對方是潇湘雲的妹妹。
而且,她一直以爲,此女對她也是不喜的,其實,爲了潇湘雲,打心底,她還是想要跟她打好關系的。
忽然聽到對方說,要跟自己一組,最重要的,對方竟然主動朝她伸出了手,她自是激動不已。
那感覺,就好像是潇湘雲朝她邁出了一步一樣,讓她欣喜。
毫不猶豫地将手遞給她。
潇湘懿五指一收,握住她的手,大力一拉,就将她拉至了跟前。
郁書瞳驚呆了,會武功的人就是不一樣,力氣大的吓人,俨然一個男子一樣。
潇湘懿拉着郁書瞳的手往山上走。
留下樊籬跟三王妃站在那裏。
三王妃顯得有些無措,她看着樊籬,樊籬卻覺得有些窘迫,心裏面說不出來的感覺。
握拳放在唇邊“咳咳”了兩聲,清清喉嚨,他又指了指潇湘懿的背影:“那個……不要聽她瞎說,她……一直胡說八道的…….”
三王妃似乎這才稍顯安定,微笑點了點頭。
“那……”樊籬覺得喉嚨有些幹澀,“那我們走吧。”
三王妃再次溫婉地點了點頭。
樊籬眸色一痛,似乎又看到了當年的那個女孩,連忙撇了眼,他轉身,走在了前面。
三王妃跟在身後。
他走得很慢,聽到身後的人微微有些喘,他便更加放慢了腳步。
擡頭,見潇湘懿跟郁書瞳已經甩開他們很遠的距離。
說實在的,潇湘懿會臨時換組,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事。
方才在山下時,她那般處心積慮,甚至全然不顧衆人看法,就爲了跟他同組,結果現在竟又拱手相讓。
她說,事不過三,我已經等你四次,我沒有耐心了……
他正在想着潇湘懿說這話時是怎樣的表情,身後驟然傳來一聲驚呼:“啊!”
他回頭,便看到三王妃躬身捏着自己的腳踝,一臉痛苦的表情。
他大駭:“怎麽了?”
問完才想起她從未開口說過話,也或許是啞巴,不過看她樣子,猜想應該是腳崴了,便快步回去扶住她。
“來,先坐下,我幫你扭扭。”
邊說,邊将她扶到邊上的一個石頭上坐下。
在她邊上蹲下身,正準備握起她的腳,三王妃吓得本能地腳一偏避開。
樊籬有些尴尬地攥了攥手心,沒有辦法,隻得跟她解釋。
“你放心,我是醫者,腳崴了必須及時扭,将裏面築的氣扭出來,否則一會兒該腫了,會更痛,且更難痊愈。”
聞見他如此說,三王妃有些猶豫,輕咬了唇瓣看着他,遲疑了片刻之後,才艱難地将腿移向他。
樊籬眼簾輕顫,擡起她的那隻崴到的腳,一手握住她的小腿肚,一手連着繡花鞋一起握住腳,輕緩地轉動。
三王妃痛得蹙起了秀眉,臉色有些白。
“忍着點。”樊籬手法娴熟地扭轉,甚是耐心,也甚是小心翼翼。
“要是有酒或者跌倒扭傷的藥就好了。”樊籬輕歎。
三王妃垂目看着他,他垂目看着她的腳。
一時間,很靜,很靜,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樊籬扭着扭着,想起多年前,他也曾替棠婉扭過腳。
隻不過那時,他還不懂醫,手法也生疏,還将棠婉給扭哭了。
他還記得棠婉的腳踝上有塊小副骨的,聽說是因爲練舞扭傷而沒有及時治療,導緻長出了那麽一塊多餘的骨頭。
想到這裏,他呼吸一滞,手就本能地朝三王妃的腳踝探去。
如果她的腳踝上也有,如果她的腳踝上也有那塊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