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再後面一人的托盤裏喜帕,最後一人端的則是喜服,從肚兜、亵.褲、裏衣、中衣到外袍,一應俱全。
都是大紅的顔色,豔得像火。
池輕愣了又愣,不是封後嗎?怎麽搞得像是要大婚一樣?
也就是這時,她才終于明白,爲何昨夜讓她來四王府睡呢?
她昨日問他,他說,明日你就知道了,她還以爲這是封後的什麽規矩,卻忘了大婚的規矩才是這樣。
頭日夜裏兩人不能見面,更不能睡在一起。
她又想起,那日他說讓她以後就将四王府當做自己的娘家,原來......
“娘娘,讓奴婢伺候你起床洗漱吧。”
青蓮将帳門撩起挂于兩側帳鈎上,一衆喜婆對着池輕行禮。
“免禮。”池輕一時還真不習慣。
掀了被褥下床,青蓮擡手,準備替她脫了寝衣,因爲要換上全新的一身紅,池輕連忙止了她:“我自己來。”
回身在喜婆托盤裏取了大紅兜衣、亵.褲和裏衣,徑直走到用于沐浴的屏風後面,換了才出來。
青蓮幫她穿好大紅中衣,四王府的婢女便端來了熱水和洗漱用品。
洗漱完畢,就坐在銅鏡前開始梳妝。
依舊是青蓮主導,喜婆們打副手。
撲粉、上胭脂、描眉、點唇紅,青蓮一絲不苟。
池輕靜靜坐着,甚是配合地一動不動,其實,心裏早已是澎湃不停。
作爲一個女人來說,一輩子最重要的大事,就是出嫁了,她還以爲,這輩子她已無緣這些,畢竟都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娘了。
沒想到郁墨夜竟然會補給她,怎能不讓她激動?
青蓮又執起螺黛輕輕将她眉尾處稍稍添了添,然後看着鏡子裏對照确認兩邊眉型是否一緻。
以前是男裝,根本不用化妝,後來成了女裝後,池輕也極少施粉黛。
所以,原本就生得眉目如畫的她,化了精緻妝容後更加美得讓人窒息。
“娘娘真美!”
連平素鮮少贊美人的青蓮都忍不住驚歎。
池輕笑:“是姑姑手巧,化腐朽爲神奇。”
幾個喜婆原本還緊張拘束得很,生怕犯錯,連動作都不敢太大,見池輕身爲皇後,竟然跟一個下人這樣自嘲打趣自己,一個個都放松了不少。
妝容化好,便開始梳發髻,青蓮拿着那些托盤上的梳子,一個一個梳過池輕的烏黑長發。
喜娘們便在邊上齊聲祝福:“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标齊......”
幾人中氣十足、聲音洪亮。
池輕第一次經曆這種,覺得又新奇又激動,幾人剛開始陡然出聲的時候,她甚至還被吓了一跳。
所有梳子梳過以後,青蓮給她盤了一個淩雲髻。
在大齊,淩雲髻是貴妃以上的女人才可以梳的一種發髻,且發髻的髻根正好配戴鳳冠。
池輕記得,曾經在江南,爲了跟帝王扮作夫妻進成衣坊拿賬簿,她也讓青蓮幫她梳過發髻,當時青蓮給她盤的是飛天髻,還說過,若她是女兒身,必定傾國傾城。
往事曆曆在目,池輕微微彎起了唇。
發髻梳好,便開始着喜袍。
當喜袍抖開,大紅跌宕,池輕才發現這件喜袍,不僅僅是一件喜袍,還是一件鳳袍,也就是新娘的喜服跟皇後的鳳袍合二爲一的一件袍子。
火紅的顔色,衣料上乘,做工精良,每一個細節都彰顯着做這件喜袍之人的用心,細到一個針腳,都力求完美。
百鳥朝鳳的刺繡栩栩如生,衣袂抖動間,那些鳥兒似乎真的能飛起來一般。
鳳袍穿好,喜娘們傾身拂平每一個褶皺。
青蓮将那頂鳳冠小心翼翼地戴在池輕的頭上:“皇上讓司珍房做的時候,就要求他們一定要貴重、不要冠重,皇上是想将最好的給娘娘,卻又生怕娘娘戴着累。”
池輕一時心中大動,甜蜜幸福如同炸開的煙火般絢爛,她何嘗不知道他是那樣的人,那樣對她的人。
“娘娘覺得重嗎?”戴好後,青蓮問她。
池輕搖搖頭:“很輕。”
既然他都那樣要求過,司珍房的人又豈敢造重?
至此,梳妝全部完畢。
池輕站在銅鏡前,看着鏡中的自己,有幾分陌生,又有幾分恍惚。
鏡中的人的确美,那是她嗎?
青蓮和幾個喜婆也是在邊上看着她看得有些癡了。
直到外面傳來禮炮的聲音,青蓮才回神,扭頭看看牆角的更漏。
“時辰差不多了,要給娘娘蓋上紅蓋頭了,一會兒皇上會親自來四王府迎親,外面禮炮都響了,可能已經到了。”
他親自來?
外面禮炮轟鳴,池輕心跳突突。
眼前一暗,一頂大紅蓋頭已經擋住了她的視線,目光所及之處,隻能看到自己的身前。
“姑姑,你别走。”
雖然會武功,雖然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但是,池輕依然就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大姑娘一般緊張激動,生怕青蓮走了,邊說,邊伸手在邊上摸索。
青蓮笑着輕攙了她的手臂:“奴婢不走,奴婢一直在。”
池輕這才覺得一顆心安定。
可是沒一會兒,青蓮就又放開了她,雖然外面禮炮震耳,但是廂房裏卻一片寂靜。
她一怔,又喚青蓮:“姑姑,姑姑,是不是他到了?”
沒得到青蓮的回應,卻是聽到熟悉的男聲驟然響在自己的面前。
“是的,我到了。”
郁墨夜。
池輕渾身一震,伸出去探青蓮的手已被溫熱的大掌裹住。
“你......”池輕心跳踉跄,嗔道:“你怎麽不聲不響就在我邊上了?”
男人輕笑的聲音,低醇磁性。
他當然不會告訴她,隻是爲了給她一個小小的驚喜。
就像他不會告訴她,爲了給她驚喜,他事先都沒讓四王府布置,還是昨夜等她睡了,四王府的那些人才緊鑼密鼓将王府布置一新。
曾經沒能給她名分,他要還她一個盛世婚禮。
所有女人該有的,他也要讓她有,他不要她有任何遺憾。
“按照禮俗,原本這個時候,應該是你哥哥背你出門上花轎,既然你無大哥,我又曾經做了你的皇兄那麽久,這份福利,我就不給别的男人了,我背你上轎。”
池輕汗。
郁墨夜已在她的身前彎下腰。
從她的蓋頭下能夠看到,此時的他同樣着一襲大紅。
強行按捺住想要揭開蓋頭看看他穿大紅喜袍的模樣,她摸索着攀上他的背。
“走了。”男人穩穩地将她背起,往廂房外走。
與此同時,池輕聽到了緊随其後的紛沓腳步聲。
那,說明青蓮跟那些喜娘其實一直在廂房裏的,隻是沒做聲。
她甚至能夠想象到,男人進門,她們幾個想要行禮卻提前被男人豎起手指暗示噤聲的情景。
這個男人!
出了廂房,禮炮的聲音更響,微風輕拂,不時吹起紅蓋的一角,她由此能看到到哪裏了。
她驚訝的發現,王府裏也是大紅一片呢。
昨日她回府的時候,還沒有,幾時布置的?
來到院子的時候,就顯得更加熱鬧了。
“出來了,出來了。”
“哇,皇上親自背呢。”
池輕想,應該是王府的家丁下人都集中在院子裏了。
歡笑聲、祝福聲,聲聲入耳。
直到聽到幾個熟悉的大臣的聲音響起,還有兩個王爺打趣的聲音,她才知道,何止王府的人?
百官們、王爺們都來了。
這些都是池輕沒有想到的,她一直以爲今日最重要的是他的登基大典,沒想到重頭戲變成了她和他的大婚。
心中被感動和甜蜜溢滿,她靠在男人的背上,輕輕彎起唇角。
在一片祝福聲中,男人将她背到了轎辇上,放下來讓她坐好。
“你呢?”池輕一把攥了他的袍袖,以爲他要走。
從未見過她如此緊張,男人又愉悅而笑。
池輕想起大婚習俗:“你是不是騎馬跟在邊上?”
大齊迎親都是這樣的,新娘坐轎,新郎騎馬,池輕松開攥住他衣袖的手,卻是再次被他握住。
“我不騎馬,也不跟在邊上。”男人的聲音響在方寸之間。
池輕一怔:“那你......”
“我就坐在你的邊上,與你同辇。”
男人話落,外面傳來禮官洪亮的聲音:“起轎——”
池輕還未從男人的那句話裏反應過來,就感覺到身下輕晃,且聽到車輪滾滾的聲音,她才知道不是轎子,而是辇。
這時,男人也跟她解釋道:“我們今日坐的是龍鳳合辇,辇身一邊是龍的造型,一邊是鳳的造型,寓意龍鳳呈祥。”
池輕本來很緊張,男人能坐在她的身邊陪着她,她自是開心,嘴裏卻還是嘀咕道:“我又看不到。”
她戴着蓋頭呢。
“不急。”
男人輕飄飄逸出兩字,意思,她總歸有看到的時候。
車辇緩緩前行着,池輕感覺到車外依舊非常熱鬧,而且路向似乎不對,她疑惑:“我們不是進宮嗎?”
“遊完街再進宮。”
“遊街?”又是出乎池輕的意料。
“嗯,十裏紅妝,我娶你,四王府到宮裏,五裏路都不到。”
男人的聲音一本正經。
池輕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所謂十裏紅妝,難道就必須十裏啊?而且,就算有十裏,難道還真的全部以紅妝布置?
還有,遊街遊街,她什麽都看不到如何遊?
想到這裏,她反握了男人的手,提議道:“要不,你現在就揭下我的蓋頭吧,反正遲揭早揭都要揭,且都是你揭。”
男人一怔:“爲何?”
“難道你就不想看看化了精緻妝容的我是怎個模樣?當然,最重要的,是因爲我想跟你并肩同看十裏風景。”
也不知道是第一句道出了他的心聲,還是第二句愉悅到了他,反正,他當即就應了,“好。”
話落的同時,池輕感覺到眼前一亮,男人已迫不及待地将她頭頂的紅蓋掀開。
四目驟不及防相遇,他怔了,她也怔了。
從未見過他穿紅衣,這是第一次。
曾以爲他穿明黃最好看,因爲身上的那種與生俱來的氣場正好配那份代表尊者的耀眼明黃。
後來,見他一身白衣飄飄,她發現也特别好看,比明黃少了幾分尖銳,多了幾分儒雅和超凡脫俗。
沒想到,今日見他穿紅衣,那才叫人驚歎。
比明黃少幾分棱角,比白衣多幾分妖娆,還有那份火一般的熱烈顔色,越發襯得他肌膚無暇、眉目如畫。
池輕也覺奇怪,本是讓人變得柔媚的顔色,穿在他身上,卻越發顯得他英氣逼人、氣度不凡。
而且他的喜袍跟她的一樣,不僅是喜袍,亦是龍袍。
胸口金絲銀線繡成的蟠龍騰雲駕霧,袍袖的滾邊同樣繡着龍紋。
“郁墨夜......”
她怔怔開口,喚他。
他“嗯?”了一聲,回過神。
池輕原本想說“你真好看”,不知怎的,說出口就變成了:“我好看嗎?”
男人黑眸晶亮,凝落在她的臉上,點頭,“嗯,我的女人天下無雙。”
說完,還偏頭低下,在她的紅唇上印下一吻。
池輕呼吸一滞,所幸他隻是輕淺一吻,就放開了。
池輕長睫顫了又顫,頓時耳熱心跳起來,紅着臉道:“外面那麽多人呢。”
雖然車辇兩邊有窗幔,但是窗幔是那種薄紗,透過薄紗能清楚地看到外面,想必外面的人也能看到裏面吧。
“沒事,”男人卻不以爲然,笑睨着她,“看到也無妨,後面的事我又不做,夜裏做。”
池輕無語。
兩頰越發燙得厲害,她連忙轉眸看向窗外。
也就是這時,她才發現,路的邊上早已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最讓她吃驚的是,兩邊不管是商鋪,還是民居,所有的門頭上,都挂着紅綢和彩架。
“你還真的十裏紅妝啊。”
“不然呢?”男人挑眉,再次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池輕眼窩有些熱。
她動了動被他裹在溫熱大掌裏的手,變成了與他十指交握。
男人怔了怔,垂眸看向兩人交握的手,輕淺笑意緩緩自絕美的唇角彌開,他伸出另一手,指向窗外,開始給她介紹路邊的風景。
她方才不是說,要跟他并肩同看嗎?
他希望那是他們一輩子的相處方式。
遊完街已是晌午,隊伍便浩浩蕩蕩回了宮,直接去辦大典的未央宮。
那些參加大典觀禮的貴賓已經到齊,就等着他們。
百官們和王爺們有序地進去落座,帝後二人就坐在龍鳳辇裏等着吉時。
未央宮裏,潇湘懿跟潇湘雲坐在桌邊,邊品着茶,邊說着話,忽然見文武百官和王爺公主們魚貫而入,知道是帝後遊街回來了,她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搜尋。
進宮到現在一直沒看到樊籬,應該也随他們一起遊街了吧?
雖不是朝臣,也不是王爺,但是,聽說,此人跟帝王的關系遠勝于親兄弟。
果然,人群進來得差不多了,在人群的後面,她便看到了他。
隻見他進來後便跟站在裏面的禮儀官說着什麽,末了,又走到似是管事的太監面前,跟其交代着什麽。
那種忙碌認真的樣子意氣風發,跟昨日她後來看到的那個失魂落魄的男人完全判若兩人。
而郁書瞳随着郁書窈進來後,一雙水眸也四處搜尋。
早已坐在後面不顯眼位置的老王爺朝她招了招手,郁書瞳作爲郡主,也參加了遊街,而他是長輩,帝王讓他歇着。
郁書瞳卻根本沒有看到跟她招手的父親,明明視線掃過去了,卻又沒有一絲反應地撇開,繼續搜尋。
一直到看到坐在那裏優雅飲茶的潇湘雲時,眸光才終于停住。
還是邊上的郁書窈看到老王爺,用胳膊肘碰她:“二皇叔在那裏叫你呢。”
郁書瞳回過神,這才朝老王爺那邊走去。
同郁書瞳一樣,進來就找的,還有一人。
那便是九王爺郁臨歸。
此次天明寨也來人了,他知道。
前段時間他去天明寨幫帝王拿蓮妃說的解藥時,碰到了他五哥郁臨旋。
他五哥狀态似乎不是很好,跟他說,帝後大典他就不來參加了,到時候天明寨會另派人前來。
以前都是蕭魚替他來參加的,這次應該也是吧?
可是,他找了一圈,都沒看到蕭魚的身影,在搜尋第二遍的時候,他看到了蕭逸,于是,心中的希望徹底破滅。
所有人都落座好,樊籬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便示意王德可以通報了,自己也準備出去通知車辇裏的帝後。
就在轉身出門的瞬間,眼角餘光掠過外賓席,想起帝王跟他說過,有四個邊國派了人前來,嶽國也在其中,且來的還是跟郁臨淵一起設局的三王爺。
想看看狡猾奸詐的三王爺是個怎樣的貨色,他便下意識地朝外賓席看過去。
外賓席上男男女女大概七八個人,忽然,他渾身一震,愕然睜大眼睛。
棠婉!
恍惚間,他以爲自己看花了眼睛,揉了揉眼,再度看過去。
還在,就是她!
這怎麽可能?
就在他難以置信之際,王德尖細的唱喏聲響起:“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