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放消息給我天明寨兄弟,說當今皇上爲假的人,也是你!”
殿中驟然響起另一道男聲。
是一直沉默看着這一切的五王爺郁臨旋。
他蹙眉看着龍椅上早已一臉灰白的郁臨淵,蓦地又想到什麽,又補充道:“還有,給消息給太後,說池輕沒死,就住在香凝宮裏面的人,也是你!”
是了,就是郁臨淵,都是他!
因爲他沒有時間了,他要速戰速決,他要除掉他,除掉太後,除掉郁墨夜。
先讓鹬蚌相争,他坐收漁利。
郁臨淵緊抿着唇,沒有做聲。
郁墨夜輕輕搖頭,笑着,眸色沉痛。
任何言語都無法用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人死後,真的有在天之靈嗎?
如果有,他的母妃,他的父皇,現在在天上能看到這一刻嗎?
這就是他們處心積慮、用心良苦所要的結果嗎?
“郁臨淵,母妃臨死之前,曾讓我發誓,這輩子孝忠于你,必要的時候,犧牲自己也必須保全你!看來,我要違背誓言了。因爲,你、不、配!”
“就算天打雷劈也好,死後下地獄也罷,我也無法犧牲自己去保全一個畜.生,我爲你幫你,竭盡一切可能,你卻要殺我妻、殺我子、殺我友。二十幾年,我爲你而活,現在看來,就是一個笑話,從今以後,我要爲自己而活。”
郁墨夜的話字字落下,郁臨淵驟然嘶吼:“說得冠冕堂皇的人是你!什麽叫爲我而活?沒有我,你能做皇帝嗎?背信棄諾就背信棄諾,什麽叫我不配,我殺你妻、殺你子、殺你友?池輕不是活得好好的,六六死了嗎?還有樊籬,樊籬不是也沒死,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你在這裏大放厥詞,爲自己是個背叛誓言的小人做着狡辯!”
郁墨夜蹙眉,眸底的沉痛愈盛。
他看着郁臨淵,看着那個已然面目全非的男人,那個他曾叫大哥的男人,忽然覺得不想再說一個字。
而郁臨淵卻仰天大叫了起來:“父皇,母妃,你們看到了嗎?看到這個背信棄諾的小人了嗎?”
衆人大駭,被他凄厲的聲音和瘋癫的樣子吓住,還有他嘴角汩汩而出的鮮血。
“皇上!”
顧詞初大驚失色,奮力掙脫兩個禁衛的鉗制,作勢就要沖上前去,卻被霍謙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手臂。
顧詞初還要死命掙紮,霍謙幹脆伸手點了她的穴位。
而與此同時,又有一些人驚呼:“皇上!”
隻不過,跟顧詞初不同,這些人喊的是郁墨夜。
因爲不少人看到郁墨夜高大的身子猛地一晃,直直朝一邊倒去。
好在池輕跟郁臨歸就站在邊上,大驚之下,将突然倒下的男人扶住。
******
天牢
池輕出現的時候,牢頭連忙迎了上來。
今日早上發生在龍吟宮的事,早已在宮裏傳開了,他自是也已經聽說。
原來,原來這裏面有這麽多曲折,這個女人竟然是帝王的女人,且還被帝王如此珍視。
他慶幸啊。
慶幸當初此人被關在天牢時,他沒有虐待人家,每次她撞門,他都過去了,雖然有些不耐煩,但她有什麽要求,他也還算盡可能地幫她去做。
臨刑前,她讓他交給九王爺郁臨歸的信,他也親手交代了郁臨歸的手上。
不然,不然今日,怕是要死翹翹咯。
見牢頭笑臉相迎,池輕還怔了怔,忽然想起什麽,“對了,當年讓你去找段嫣拿銀子,她給你了吧?”
牢頭臉色一變,“撲通”便跪在地上:“給了,給了,當年小的是有眼不識泰山,小的會将銀子還給您的!”
池輕又怔了怔,她不過随口一問,他做什麽緊張成這個樣子?
倏地明白過來,她就笑了。
“沒事,我還要多謝你當年的仗義相助呢,起來吧,我此次來,是想見見五王爺和蓮太妃。”
不是來算賬的?
牢頭心中一松,連忙從地上起身,“好,這就帶你去!”
雖說牢頭這邊是安全了,可随着池輕的走入,還是有些人吓得魂飛魄散,比如當初打過踢過池輕的幾個獄卒和侍衛。
看着他們吓得半死地跪伏在天牢的過道邊上,池輕隻瞟了一眼幾人,沒有理會。
如果按照她的性子,她還真要跟這幾人算算舊賬,可是,如今,她已沒有心思,因爲,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老遠就聽到蓮妃的聲音。
确切地說,是蓮妃的罵聲,在罵郁臨旋。
倒是沒聽到郁臨旋吭一聲。
看到池輕突然出現在牢門口,郁臨旋一震,有些難以置信,他起身,看着她。
蓮妃也有些意外,止了罵聲,同樣看着池輕,明顯帶着敵意。
牢頭将牢門打開,池輕走了進去。
“你怎麽來了?”郁臨旋終是忍不住開了口。
問完,他又蓦地明白過來,對了,他們午時要行刑呢,是來見他最後一面的嗎?
想到這裏,他垂眸彎唇,自嘲地笑了笑。
池輕自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你放心,郁臨淵說的話不作數,一切等皇上醒了再說。”
郁臨旋怔了怔。
“那你前來?”
就隻是來看他?跟龐淼每日來此見他一樣?
想起龐淼,他忽然想到今日還未見到人呢。
每日都未曾間斷過,今日怎麽就沒來?
難道聽說了朝堂上的事?知道他們母子被郁臨淵判死刑的事,所以不來了?
這也不是她做事風格啊。
正兀自想着,驟聞池輕的聲音響起:“我前來見蓮太妃的。”
郁臨旋回過神,見他母妃?
池輕已邁出兩步,行至蓮妃前面。
蓮妃冷哼:“一個背叛主子的叛徒,有什麽臉來見我?”
郁臨旋蹙眉,沉聲将她的話打斷:“娘!”
池輕并不以爲意,垂目看着坐在牆邊的她:“我就問你,當年給淑妃下的毒可有解藥?”
郁墨夜暈厥,還未醒來。
太醫說,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情緒波動太大,太激動、太痛心所緻。
另一個,便是他身上的毒,此毒在體内盤踞太久,雖說隻有喝酒以及每月十五發作,但是,随着時日的增加,發作的可能性也會增加。
太醫說,此次不會有大礙,應該很快便會醒來,但是,解藥必須找到,否則以後這種事情會經常發生,且還可能危及生命。
既然,毒是蓮妃下的,她便隻能寄希望于這個女人。
蓮妃眸光閃了閃,冷聲回道:“沒有!”
“嗯,”池輕點點頭,“本是想要給你機會的,既然你說沒有,那便如此吧。”
說完,徑直轉身。
蓮妃以爲她要跟她多費口舌的,沒想到她竟如此幹脆,見她作勢要走,便又連忙道:“就算有,我也不會拿出來!”
看來,此時,解藥是他們母子的保命符。
池輕微微一笑,回頭:“沒事,總能找到的,我們不急。我隻是特别好奇一點,五王爺是你的親生兒子嗎?莫非,也跟郁臨淵和太後的關系一樣?”
“胡說什麽?旋兒自然是我的親生骨肉。”蓮妃一臉愠怒。
郁臨旋又攏了眉心,不知道池輕要唱哪一出。
池輕嗤了一聲:“既然是親生骨肉,怎會如此害五王爺?爲了自己的權利欲.望,将他當做利器工具,美其名曰,是爲了他好,可是又何曾在意過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你的種種做爲,跟太後沒有任何區别。”
蓮妃臉色一白。
池輕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其實,五王爺跟郁臨淵一樣,還有郁墨夜,都是可憐人,都是生在皇家的可憐人,太後沒有給過郁臨淵母愛,給的是三年一次的洛條夏,淑妃沒有愛過郁墨夜,愛的也是那個皇位,讓郁墨夜成爲郁臨淵的影子、過着非人的生活,别以爲五王爺是幸福的,因爲有你這個一心爲他的母妃,錯了,你愛的也是那個皇位,你愛的是你自己。”
“郁臨淵至少可以報複太後,因爲他們并非親生母子,郁墨夜也可以脫離淑妃的管束,因爲淑妃早已離世多年,可是五王爺,對于你給予的一切,報複不得,違背不得,你有想過他的感受嗎?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一個!”
郁臨旋本想讓池輕不要說了,可是卻感覺到有什麽從喉嚨裏往上一沖,沖進眼裏,他垂下頭,别過臉,沒有做聲。
蓮妃面薄如紙,嘴唇在抖,一個擡眸,正好看到郁臨旋偏頭那一刹那眼角的潮濕。
池輕的聲音還在繼續。
“你有想過沒有,如果不是你,五王爺此刻怎會在這天牢裏?當然,你肯定覺得正好相反,你肯定覺得如果不是他不聽你的話,你們母子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可是,你知不知道,一切早已在郁墨夜的掌握之中?試想一下,今日如果你們跟太後合作,會是怎樣的下場?反倒是因爲五王爺的明智之舉,才保全了你們二人的性命。”
“你想想,郁墨夜早已知道五王爺就是蕭震,也知道,我是你們派去殺他之人,他也一直未曾對五王爺有過不利,後來,也是五王爺在朝堂之上,提出他是赝品,他才以這件事進行反擊。”
“算了,跟你說這麽多,想必也是對牛彈琴吧?你二十幾年的執念,又豈能聽進去這些?我就最後說一句,若真是爲五王爺好,真是以一顆母親對孩子的心,你應該知道怎麽做?”
說完,池輕轉眸看向郁臨旋,“我先走了,你四哥還沒醒。”
他四哥?
郁臨旋怔了怔,池輕拾步出了牢房。
******
龍吟宮
郁墨夜幽幽醒轉,頭也有些痛,視線也有些惺忪,他望着頭頂房梁,好一會兒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意識慢慢回籠,他想起自己在金銮殿上突然眼前一黑暈過去的情景,呼吸一滞,他蓦地坐起。
“醒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他轉過頭,便看到在邊上不遠處的矮榻上,樊籬側身躺在那裏,看着他。
郁墨夜眸光一亮:“你沒事吧?”
“怎麽沒事?你看劉院正将我身上包得就像是個粽子一樣。”
郁墨夜可沒心思跟他開玩笑,蹙眉道:“傷成這樣,做什麽不呆在太醫院裏?”
“你以爲我喜歡龍吟宮啊?還不是你的那個女人,說什麽呆在龍吟宮裏安全,她可以一人親自照顧兩個,便讓人将我擡到這裏來了。”
“她人呢?”
“誰知道,還說一人親自照顧兩個,将我擡過來以後,人影兒都沒見到一個。”
“可知道後來朝堂上的事?沒有人爲難她吧?”
“誰敢啊!再說了,聽說,你是将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暈的,後面還能有什麽事?不就是該關的關,該關的關嗎?”
郁墨夜沒有做聲。
樊籬艱難地翻了一個身,讓自己變成平躺的姿勢:“你也還是躺下去吧,此時需要靜養。”
郁墨夜瞥了他一眼,“我怎麽了?爲何突然暈了?”
樊籬眸光微閃:“太激動呗。”
末了,還不忘嗤他一句:“瞧你那點出息,受點刺激就暈了。”
他覺得,暫時還是不要跟他說身上的毒。
郁墨夜将信将疑,也平躺了下去,正欲再說話,忽然聽到門口傳來池輕的聲音:“王公公去禦膳房說一聲,皇上的午膳多做一些。”
王德目瞪口呆地看着池輕帶着三個小家夥走進龍吟宮。
特别是那兩個長得一模一樣、可愛至極的小不點。
那日,從龍吟宮出去之時,池輕自己帕子系在臉上,兩個小不點一左一右趴在池輕的肩窩裏,也未曾看到真容。
今日才第一次看清眉眼,小模樣真是可人,很像池輕。
見王德傻在那裏,池輕輕“咳”了一聲,王德才猛地回過神來,連忙颔首說:“好,好,奴才這就去。”
他不僅讓禦膳房多準備點,還要讓禦膳房多準備點小孩子愛吃的。
池輕帶着三個小家夥走進内殿,内殿裏面靜悄悄一片。
郁墨夜還沒醒,樊籬竟然也睡着了。
低低歎出一口氣,池輕剛準備讓幾個小家夥不要吵,六六見到郁墨夜躺在龍榻上就飛快地跑了過去,并喊着:“爹爹,爹爹……”
一邊喊,還一邊搖推男人。
池輕一驚,連忙上前阻止,哄勸:“六六,爹爹不舒服,在休息,我們不要打擾他。”
六六也算聽話,便撒了手。
自從上次給他雕了一個可以活動的木雕玩具之後,六六跟她的關系,似乎又改善了不少。
“來來來,我們玩接話的遊戲好不好?”池輕忽然建議道。
雖然三個小家夥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接話的遊戲,但是聽到遊戲二字就來了勁兒,紛紛奶聲奶氣道:“好!”
池輕眉眼彎彎,将三人抱坐在内殿中央的桌案邊,然後自己也坐了下去,四人一人一方。
“娘親先開始,娘親說一句話,或者一個詞,第二個人就得用這句話或者這個詞的最後一個字,做爲第一個字,也說一句話,或一個詞,聽懂了嗎?比如……”
“比如,娘親說,一會兒要用午膳,六六就可以接着說,膳食真好吃,姐姐就接,吃飯,妹妹就接,飯好香,娘親再用香字開始說句話,這樣說,你們聽懂了嗎?”
“聽懂了!”稚嫩童音齊刷刷,響亮清脆。
“好,那娘親開始了,來,姐姐給手裏的撥浪鼓給娘親,娘親搖這個給你們打氣哈。”
接過小家夥手裏的撥浪鼓,池輕“咚咚咚”地搖了起來,并開口道:“好像要下雪,六六接,雪字開頭。”
六六皺着小眉頭想。
池輕手裏的撥浪鼓搖得更猛烈了,邊搖,邊眼角餘光瞟向龍榻上的郁墨夜和另一邊矮榻上的樊籬,唇角輕勾。
“雪白。”六六終于想到一個詞。
“嗯,很好!”
池輕點頭贊揚,邊繼續大力搖着撥浪鼓,邊轉眸看向姐姐:“輪到姐姐了,白什麽?”
“白雪。”姐姐奶聲奶氣道。
池輕笑,雖然就是将六六的倒過來,但是意思卻完全不同。
“嗯,也很不錯,來,繼續,妹妹說,雪什麽?”
妹妹伸出小手抓腦袋,那個急啊。
好一會兒,終于憋出來了:“雪白。”
“噗”的一聲,池輕還未對此作出回應,内殿已有一人笑噴了出來。
是樊籬。
母子四人循聲望去,樊籬笑着看着他們:“我說,你們母子四人能不能玩點技術高的?這樣下去,估摸着,就雪白,白雪兩個詞,就夠你們玩一天了。”
樊籬話落,池輕正欲開口,又忽聞龍榻那邊傳來聲音:“你又沒有往下聽,怎知他們會一直這兩個詞?”
是郁墨夜。
“你醒了?”池輕驚喜站起,眼底掠過一抹狡黠的笑意。
“不醒,也被你們吵醒了。”男人起身坐起,池輕連忙走過去,拿了兩個軟枕塞在他身後,讓他靠着。
男人擡眼瞥她,黑眸蘊着一抹興味笑意。
“你難道不是知道我跟樊籬已經醒了,所以,故意這樣吵我們?”
“冤枉。”
池輕笑着嗔道,自是不承認。
雖然,她就是故意的。
誰讓兩個大男人好不做,裝昏迷,她過來勸六六的時候,就看到他的眉毛動了動,眼角餘光又看到樊籬眯開眼,又閉上。
“對了,說說我暈了之後,他們那些人最後怎……”
“放心,一個也沒放過。”見六六的圖畫冊就在龍榻邊上的床頭的櫃上,池輕拿過,走回桌案邊,給六六:“六六,教兩個妹妹認識這畫上的東西。”
六六接過圖畫冊翻開,池輕又将姐妹二人抱到六六一方,挨着六六左右而坐。
能當小先生,六六自然是樂意的,當即就有模有樣地教了起來。
讓三個小家夥有事可做,池輕才回過頭,看向郁墨夜,繼續道:“太後、蓮太妃、郁臨旋都關了天牢,郁臨淵跟顧詞初……”
池輕頓了頓。
郁墨夜跟樊籬都看着她,等着她說完。
“被我殺了。”
四字出口,池輕看着郁墨夜的反應。
她看到郁墨夜隻是瞳孔微微斂了斂,并未見其他任何表情。
這是吃定她不會殺是嗎?
如果不是考慮到郁臨淵是他的親哥哥,她真的會殺了他們兩個,畢竟是他唯一的親人,而且,郁臨淵已經離死沒多遠。
“好吧,騙不到你,”池輕輕咬了一下唇,伸手指了指自己腳下。
這一次男人有了反應,明顯怔了怔:“你将他們關進了密室?”
“是啊,”池輕點頭,故意誇張了幾分語氣,“金銮殿上,你說應該還有别的機關,我回來找了找,被我找到了,就在龍榻床闆底下的一個暗處,我便将他們兩個關了進去,讓他們也嘗嘗我在裏面的滋味,我關了三年,郁臨淵隻有三天,總歸還是便宜了他們,而且,他們兩人一起,我那時獨自一人,你,沒有意見吧?”
池輕又一瞬不瞬看着郁墨夜。
郁墨夜沒有做出反應,樊籬倒先“啧啧”了,“果然是個睚眦必報的主,幸虧我沒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
池輕沒有理會樊籬,依舊攫着郁墨夜不放。
郁墨夜也看着她,忽的唇角一勾,笑了:“還是夫人想得周到,的确關在密室裏最爲保險,難保沒有朋黨之類的,想要救出。”
池輕當即不開心了,撇撇嘴。
在他面前,她就這麽透明?
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的确,她是因爲這個原因,畢竟一人曾經是帝王,且老謀深算,而且,顧詞初也不是省油的燈,難保沒有同夥,密室最隐蔽、最安全。
雖然,她真的想要以彼之道還治彼身,但是,她得爲郁墨夜考慮。
這時,王德和青蓮端了午膳進來。
池輕便過去招呼三個小家夥,“吃飯了,吃飯了,先吃飯,吃完了,再看圖畫冊。”
王德跟青蓮一人端了一大托盤,擺在桌上,紅紅綠綠葷葷素素擺了一滿桌。
池輕一邊擺筷子,一邊問姐妹兩個,“姐姐妹妹說一說,今天我們一起吃飯的有幾人啊?”
兩個小不點,就開始伸着小指頭一個一個指指點點的,數人數。
王德跟青蓮見竟将他們兩個也點了進去,趕緊笑着退了出去。
兩個小不點,又開始重點。
結果點到一半,六六已經非常不屑地出了聲:“我們三個,加娘親,加爹爹,加樊叔叔,一起六個人,用得着點那麽半天嗎?”
池輕一震,眸光瞬間被驚喜點亮,爲六六的那句娘親,她欣喜轉眸看向郁墨夜。
郁墨夜含笑點頭,表示,他也聽到了。
樊籬不滿地叫開了:“我身上纏得就像是個粽子一樣,怎麽上桌坐?”
郁墨夜掀被下榻,眉眼彎彎:“那你就看着我們上桌坐,你就坐在你的矮榻上。”
“沒天理!”
******
蓮妃咬舌自盡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他們午膳剛剛用完。
三人很震驚。
應該說,池輕更震驚。
那般執迷不悟的一個人咬舌自盡了?
不會是因爲她的那些話吧?
她隻是想讓她交出解藥啊。
前來禀報的人,還帶來了蓮妃的遺書。
郁墨夜打開,垂目看着。
池輕跟樊籬看着郁墨夜。
郁墨夜看完,将遺書收起:“蓮太妃攬下了所有罪責,包括下毒,以及派池輕來殺我,等等,說,都是她一人的意思,郁臨旋是被她以死相逼才不得不從的,甚至,郁臨旋當上天明寨寨主,成爲蕭震,也是她用了奸計脅迫郁臨旋所爲。”
池輕跟樊籬再次震驚。
郁墨夜垂眸彎了彎唇:“她這是在保全郁臨旋呢。”
池輕知道,這個男人定然又想起了自己的母妃。
郁墨夜又想起什麽,“對了,你們還記得我們去江南查河道坍塌一事時,得到的那個賬簿嗎?就是在成衣坊裏拿到的那本被下了蠱蟲的賬簿,其中一頁被人撕掉了還記得嗎?”
池輕跟樊籬皆點頭。
“記得,一直沒查出來是誰。”
“嗯,也是蓮太妃,她也承認了,她說這件事郁臨旋也不知道,這個我相信,她還說出了那項工程謀取到的銀兩藏在哪裏,說有八千萬兩。”
樊籬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八千萬……萬兩?”
“是!”郁墨夜點點頭,“另外,她還說,我身上的毒,她有解藥,解藥就在她天明寨的廂房裏,躺椅的扶手肚裏。”
“真的有解藥?”池輕欣喜若狂。
郁墨夜看向池輕。
池輕本想收斂一點自己的喜悅,卻還是忍不住樂了。
“那趕快啊,派人去拿。”
“嗯,等會兒讓霍謙帶人去藏銀兩的地方,将那些銀子拿回來放國庫,天明寨拿解藥的話,就派老九去吧,畢竟他去過,熟悉,而且,想必也是想見蕭魚的。”
池輕“切”,一副你又知道的表情。
郁墨夜笑了笑。
“蓮太妃交出這些,無非就是想給郁臨旋換條活路,其實,我原本也沒想要郁臨旋死,隻是在想找個什麽理由,既然,蓮太妃所有都攬了,就将郁臨旋放了吧,就說他也是受害者,且此次在鏟除太後的事上有功,所以,釋放。”
******
郁臨旋來到龍吟宮的時候,池輕正帶着三個小家夥準備回自己的香凝宮。
兩人就在龍吟宮的門口這樣不期而遇。
雙方頓住腳步。
池輕看着郁臨旋,看着他就上午下午的時間,似乎就憔悴了好幾歲。
因爲蓮妃的去世吧。
曾經那麽意氣風發的男人,池輕心中一痛。
郁臨旋緩緩将視線從池輕的臉上移開,落在她腿側的兩個小不點身上,有片刻的震驚。
那一般無二的眉眼。
她竟然又生了兩個孩子!
“對不起!”
“叫什麽?”
兩相沉默以後,兩人又突然同時出聲。
見狀,兩人都笑了。
“你先說。”池輕道。
“我問她們叫什麽名字?”郁臨旋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兩個小家夥,兩個小家夥也滴溜着小眼睛陌生地看着他,讓他心裏軟到不行,也疼到不行。
“小名叫姐姐妹妹,大名,還等着她們的爹爹取,這幾日不是忙嘛。”池輕讪讪笑着。
今夜就讓郁墨夜将兩個孩子名字取了,都這麽大了,名字都沒有,她有些難爲情。
“姐姐妹妹,”郁臨旋也彎着嘴角笑,“挺好,又好記,又好認。”
見池輕笑笑不說話,他又想起什麽,“對了,你方才說什麽?”
“我說,對不起,今日我去牢裏話說得有些重了,其實,我隻是想要蓮太妃拿出解藥而已,沒想到她…….”
“跟你沒關系,”郁臨旋将她的話打斷,“其實,我知道,母妃做了那麽多錯事,罪責是逃不掉的,她是爲了我好,隻是用錯了方式,最終,她還是在爲我,用自己的死來換取我的生。”
“皇上沒想要殺你。”本能的,池輕就想替郁墨夜解釋。
“我知道,”郁臨旋點了點頭,垂了眉目,“我隻是在說我的母妃。另外,你說的那些話,我也挺感動的。”
郁臨旋擡眼,再度看向池輕。
想不到,在這世上,他的苦,她最懂。
池輕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抿唇想了想,道:“節哀。”
“嗯,”郁臨旋輕彎着唇角,目光觸及到她瘦得凸得老高的鎖骨,“你身上的鞭痕……好點了嗎?”
“嗯,好多了,”池輕點頭,“謝謝你的藥,很靈。”
“那就好,我進去了,”郁臨旋指指龍吟宮,“我想求皇上能讓我帶走母妃的屍體。”
“去吧。”
池輕帶着幾個孩子往邊上讓了讓。
這個要求,郁墨夜應該會滿足他的。
******
天牢裏,太後躺在發黴的枯草上,怔怔望着牢牆壁上的一方小天窗,整個人就像是失了靈魂的木偶,眼神空洞,一動不動。
沒想到她榮華一生、光鮮一生,最後竟到了這種地方。
她真的不甘心啊。
她算計一生,蓮妃籌謀一世,她們竟然都栽在淑妃的逆子手上。
果然,那個女人是她們的天敵。
生前,奪了她們男人的寵愛。
死後,死後竟然還讓她的孩子來對付她們。
她若知道郁臨淵是那個女人的孩子,她下的可不是洛條夏了,她會直接讓他長不大,直接讓他去見閻羅。
先帝,你好狠啊,賜我絕子藥,還讓我幫那個女人養大孩子。
我咽不下這口氣啊。
蓮妃咬舌自盡的事,她也聽說了,因爲在天牢裏都傳開了。
她也想死,可是,她竟然連死的理由都找不到一個。
蓮妃至少用自己的死,護了郁臨旋的周全,護了自己兒子的周全。
而她呢?
孤孤單單、茕茕孑孑一個人,從未真正擁有過誰。
一手帶大的兒子,最後還給自己下了洛條夏,甚至将她送到了這裏。
一手培養的秦碧、池輕,早已不知人在何地。
就連最信任的孔方和韓嬷嬷都背叛她,胳膊肘朝外拐。
她什麽都沒有。
她隻剩她自己。
如果,如果時光能夠倒流…….
微微眯了眸光,她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幾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春天。
那時,她十四歲,最美好的年華,花一般的容顔,花一般的年紀,她随着一批選秀的秀女,走在花團錦簇的宮中,供那個天下最尊貴的男人挑選。
她依稀還記得那時的空氣。
都是花香,似乎連呼吸都是甜的。
如果回到那時,如果再回到那一刻,她是不是還會走現在的老路?
她問自己。
答案,她竟然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她隻知道,這一方不見天日的牢地,這發黴的稻草,這發馊的飯食,便是她的下半生。
******
密室裏,郁臨淵躺在席子上,奄奄一息,臉上、身上到處都是血。
顧詞初還在試圖找出口。
必須找出口出去,雖然沒有拿到六六的血,但是,至少要将郁臨淵泡在藥水裏,也能勉強續續命。
找到最後,她都快瘋了。
裏面真的什麽都沒有,就那麽幾件破物,她實在難以想象,在這樣的地方,那個女人竟然呆了三年,且還自己生下了孩子。
是怎麽活下去的?
是神仙嗎?還是妖怪?人,她覺得是絕對活不下去的。
就算不死,也會瘋。
她在敲磚塊,一塊一塊地敲,希望能找到什麽機關。
牆上密密麻麻地刻着日子。
是那個女人留下的在這裏生活三年的印記。
“别找了,裏面沒有開啓的機關……”郁臨淵說話都已經非常吃力了。
顧詞初實在沒有辦法,隻得停了下來,将郁臨淵扶着坐起,将自己的真氣度給他。
誰知不度還好,度了反而讓郁臨淵吐血得更加厲害。
她想,定然是真氣加速了血液的流動,所以才導緻這樣,她又隻得趕緊罷了手,将郁臨淵抱在懷裏。
她急得哭了。
她不想死,不想他死,他們的好日子還沒開始,她不甘啊。
郁臨淵又何嘗甘心?
“你知道我這輩子最痛恨的人是誰,最不服氣的人又是誰?”
顧詞初本想讓他保存體力,不要說話了,可看到他這個樣子,怕再不讓他說,以後也沒有說的機會了,隻得流着淚,任由了他去。
“是誰?”她随話答話,其實,她心裏已有答案。
“最痛恨的人是太後,都是因爲她,因爲她給我下洛條夏,我才會去尋解藥,才會誤食解藥,才會導緻中毒,才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而我最不服氣的人,就是我那個弟弟了,他憑什麽?憑什麽在娘胎裏就中了毒,還能活命?憑什麽能跟在我娘身邊十年,而我卻要母子分離?憑什麽在這十年裏,他享受着母愛,而我每三年還得被太後荼毒?憑什麽他能得到池輕的愛?死心塌地的愛?憑什麽有樊籬那樣願意爲他出生入死的朋友?憑什麽連王德那樣,原本都是我的奴才,最後都聽命于他?他憑什麽?他隻是一個質子,一個身上帶毒,沒有上過學堂,沒有見過世面,沒權沒勢的質子王爺而已。”
或許是因爲說得太激動了,鮮血更兇猛地從嘴角流出。
顧詞初吓住了,緊緊抱住他:“别說了,你還有我,你還有我不是嗎?我也是死心塌地的愛。”
郁臨淵咧着嘴笑,就像是張着血盆大口,猙獰恐怖。
他問她:“你愛我什麽?愛我是皇帝嗎?”
顧詞初搖頭,淚水甩出。
“不是,自從當年你在村民手裏救下我的那一刻,我就愛上了你,那時,我并不知道你是皇帝。”
她是石女。
村裏視她爲不祥之人,特别是當她父母雙雙過世,村民們更視她爲眼中釘,說,是她克死了她的父母,以後還會克其他人。
村民們決定将她燒死。
她永遠記得那一日。
大火熊熊燃起,都已經燒到了她的褲管,她被綁在柱子上動彈不得,這個男人,是這個男人,如同天神一般,飛了過來,劈了柱子,将她救下。
他甚至跟村民理論,他說石女也是人。
村民們拿着鋤頭鐵鍬,連他一起打。
他最後幹脆帶走了她。
自那之後,她便對他死心塌地。
他不僅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這世上第一個覺得石女也是人的男人。
後來,她才知道他是大齊的太子。
“可是,我現在就要死了……”郁臨淵依舊在笑着。
“我陪你,我會一直陪着你……”
郁臨淵便不再說話了,因爲已經無力說話了,眼睛虛弱地一閉一睜,看着頭頂上的塊塊青磚。
他忽然想象着當日那個女人被囚在這個地方,看着頭上青磚時的心情。
是跟他現在一樣絕望嗎?
是跟他現在一樣不甘嗎?
他真的不甘,早知道,他就毀了她,在她以爲他是郁墨夜的時候毀了她。
他竟然連親她一口都沒有親過。
直到懷裏的人悄無聲息,體溫一點一點逝去,顧詞初才終于承認這個男人已經死了。
垂目看着他死不瞑目的樣子,她覺得自己也跟着一起死了。
她以爲自己會嚎啕大哭,卻發現,難過到了極緻,原本還肆意的眼淚忽然一滴都流不出。
擡手輕撫他的眼睛,希望他能閉上。
“放心,我會陪着你,我一會兒就來陪你!”
對方依舊沒閉上,後來,還是她凝了一點内力,才終于讓他阖上眼睛。
将他輕輕放在席子上,她從袖中掏出一管火藥。
其實這管火藥原來是準備用來事成之後,炸掉城北的那間小屋的,沒想到此刻卻派上了這樣的用場。
給她和他兩人送終的用場。
這世沒能成爲夫妻,就讓他們在黃泉路上同行吧,這火藥就當做是禮炮。
掏了掏袖管,她發現沒帶火折子。
沒火折子怎麽辦?
尋來一塊青磚和那個骷髅,她開始用青磚摩擦骷髅。
聽說,骷髅有靈(磷)火,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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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臨旋先将他母妃埋了,天黑才回到五王府。
王府的人見他回來,都開心地迎過來。
“五爺回來了,太好了!”
“五爺,我去準備熱水,五爺先洗個澡。”
“我去給五爺準備晚膳。”
一堆人忙開,郁臨旋笑笑,并沒多少天,再看到這些人,他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沒看到龐淼。
先路過書房,他走進去。
裏面沒人,他便徑直回了廂房。
廂房裏也是漆黑一團。
他怔了怔,轉身,尋去了龐淼的婢女海藍的房間。
廂房裏,海藍紅着眼睛在收拾包袱。
見郁臨旋進來,海藍先是眸光一亮:“王爺回來了?”很快,卻又黯淡了下去。
“王妃呢?”郁臨旋問。
海藍咬了咬唇,眼睛又紅了,“王妃走了,她說,她聽别人說,什麽地方有個神醫專門治她身上的那種畏寒之症,所以,尋神醫去了,她不讓奴婢跟着,讓奴婢回龐府。”
郁臨旋身子一晃。
走了?
難怪今日沒進宮去看他,原來是走了。
心裏一下子說不出來的感覺。
好空,好空的感覺。
母妃走了,她也走了。
緩緩轉過身,他自言自語道:“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海藍疑惑地看着他,看着他臉色蒼白、腳步有些虛浮地出了門。
她本想上前扶他,可想想又替自家小姐委屈,所以幹脆作罷。
什麽叫走了也好?
别人不知道,她還不了解自家小姐,若不是這個男人,她家小姐怎麽可能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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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輕踏進龍吟宮的時候,看到郁墨夜站在龍榻前面,一動不動。
連她走到他身後,都竟然沒有察覺,她調皮地“嘿”了一聲,他才回過神,扭頭看她。
眼底深處的情緒還沒來得及掩去,她忽然知道他站在這裏做什麽了。
龍榻的床闆底下是開啓密室的開關。
今日是第三日了。
如果按照那日樊籬聽到的,郁臨淵隻有三日的時間,三日後必死,那今日便是最後一日。
或許已經死了。
所以,他是在這裏猶豫要不要打開密室進去看看嗎?
畢竟是自己的大哥,他的心情,她懂。
笑了笑,她走過去,傾身湊下,伸手在床闆的一處摸索了一下,一按。
就算郁臨淵罪大惡極,終是大哥,送他最後一程也是應該,免得他日後有遺憾,這個決定,她替他做。
就在她起身等着密室的洞口大開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轟隆”巨響,與此同時,郁墨夜猛地伸出手,一掌擊在她的胸口上。
熱浪、巨響、大痛——
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她想起了在廢樓裏的那一幕。
也是這樣的聲響,也是他,也是這樣給了她胸口一掌……
何曾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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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有些不知時日。
池輕怔怔了好久,才發現自己躺在香凝宮自己的床榻上,外面傳來青蓮帶着幾個孩子玩耍的聲音。
擡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她想起暈過去之前的一切,臉色大變。
掀了被褥就跳下床,連鞋子也顧不上穿,就往外跑。
院子裏,青蓮看到她沖出來,連忙迎了過來,她一把抓了青蓮的手臂,急急問道:“皇上呢?皇上怎麽樣了?”
青蓮怔了怔,垂目看着她的光腳丫,“皇上沒事,奴婢去将您的鞋子拿過來……”
青蓮的話還沒有說完,手臂上一松,眼前人影一晃,池輕已跑出門去。
青蓮蹙眉,連忙返身進了内殿,将她鞋子拿出來,追了出去。
池輕跑到龍吟宮,龍吟宮裏亂做一團,不少人忙忙碌碌在挑搬着磚塊和廢土。
她徑直進了内殿,才發現内殿被炸得一片狼藉,特别是龍榻的那個位置。
不見郁墨夜。
她又找了找王德,也不見人,便逮住一個小太監:“皇上呢?”
“皇上在蓬萊宮會客,聽說有貴客前來……”
聽到蓬萊宮三個字,池輕已經跑了出去。
門口碰到提鞋趕過來的青蓮。
她将鞋接過,扔在地上,一雙腳跻進去就跑,後跟也沒拔。
蓬萊宮,王德守在門口。
見她妝容不整地跑過來,王德連忙迎上,可她壓根沒理會王德,徑直經過他的身邊,進了蓬萊宮。
一進去,便看到了坐在龍椅上的男人,那一刻,她的眼裏也隻有那個龍椅上的男人,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不見,隻有那個龍章鳳姿、氣度高潔的男人。
“郁墨夜。”她跑了過去,撲進他的懷裏。
男人正在說着什麽,根本沒注意到她進來,等看到她的時候,又沒有想到她會當着外人的面直直撲進他的懷裏。
身子一僵,嘴裏的話戛然而止。
“怎麽了?”他垂目看着她,擡手摸了摸她的頭。
“當年我要殺你,你卻在關鍵的時候,還是想着推開我救我,這次又是,幸虧你沒事,幸虧你沒事,如果你有事,你讓我怎麽辦?”
将臉埋在男人的胸口,她甕聲甕氣、激動地說着。
曾經她一直以爲,那夜那座廢樓裏,他擊向她胸口的那一掌是正當自衛,因爲她要殺他,所以他狠厲地劈了她一掌。
卻原來,是救她。
她殺他,他還救她。
這是怎樣的男人?
郁墨夜聽完她的話,怔了怔,須臾,就低低笑了。
原來就爲了這個,如此衣衫不整、妝容不整地沖過來,也不管不顧有外人在,就這樣撲上來。
雖然,他很受用。
“我沒事,這不是好好的,就是一邊的眉毛燒掉了,得長段時間。”
池輕在他懷裏擡起頭,果然便看到他一邊有眉,一邊無眉的樣子。
她撲哧也笑了。
擡手,撫上他有眉毛的這一邊,笑道:“沒事,等會兒我将你這道也剃了。”
“你敢!你用螺黛替我另一邊畫出來還差不多。”
“都是男人跟女人畫眉好不好?”池輕嗔道。
“二位的感情真是羨煞旁人啊!”
另一道男聲驟然響起,池輕一驚,在郁墨夜的懷裏扭頭看去,這才發現坐在邊上的男人。
熟悉的眉眼入目,她驚喜道:“潇湘雲。”
“是,是我。”潇湘雲笑若春風、溫潤如玉。
“你幾時來的?”池輕很意外。
“我一直在,隻是你的眼裏沒我而已。”
池輕頓時就鬧了個大紅臉,連忙從郁墨夜裏懷裏起身,窘迫站好。
她其實是問他幾時來宮裏的,并不是問他幾時在這裏的?
見兩個大男人都看着自己,她連忙轉移話題,“對了,怎麽會發生爆炸?”
郁墨夜斂了笑意:“應該是顧詞初随身帶了火藥。”
“那他們……”
池輕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死了。”
郁墨夜略略垂了眉眼,面色沉靜如水,看不出一絲情緒。
池輕知道,他心裏定然沒有看起來的這般平靜。
沒想到顧詞初倒是對郁臨淵一片癡心,用這般慘烈的方式,陪着郁臨淵一起。
這樣會被炸得屍骨無存吧?
見兩個男人也不說話,她連忙道:“你們兩個先談,我就不打擾了。”
朝潇湘雲點了點頭,她準備溜之大吉。
她隻穿着一套中衣呢,頭發也沒梳,臉也沒洗,鞋子也隻是摻在腳上,鞋跟都沒拔,這種樣子,太失禮儀了。
“請等一下。”
潇湘雲驟然出聲。
她隻得停住腳步,眉眼一彎回頭。
潇湘雲自座位上起身,舉步走到她面前,自袖中拿出一個小瓷瓶,遞給她。
“當日,皇上讓我幫忙尋兩個解藥,郁臨淵身上的我沒有尋到,但是,恢複你原本聲音的,我尋到了,現在送給你,就當做是你即将爲後的禮物吧。”
池輕一怔,愕然看向郁墨夜。
對方正眸光溫柔地看着她,薄薄的唇邊,一抹淺笑微微。
她記得,那日,他跟她說過,已經讓潇湘雲幫忙尋郁臨淵的解藥,但是,沒告訴她,也讓潇湘雲幫她尋治嗓音的藥啊。
是想給她驚喜,還是怕她知道後會抱希望,如果尋不到又失望,所以沒有先告訴她?
當然,這些已不重要。
不管哪一種,他都是在意她的感受。
“謝謝!”對着男人,她也會心一笑。
伸手将藥瓶接過,她又對着潇湘雲深深一鞠,發自肺腑的:“謝謝你!”
“不客氣。”潇湘雲笑笑,又轉身回座。
池輕又想起,方才這個男人說什麽,就當做她即将爲後的禮物?
爲後?
她呼吸一滞,再次看向郁墨夜。
郁墨夜已經跟潇湘雲說了起來。
好吧,她撤。
出了蓬萊宮,正是晌午的光景。
雖是冬日,可陽光正好,明媚耀眼,她伸手想要遮住刺眼的陽光,卻發現暖陽透過她的指縫流瀉。
有七彩的光過來。
她微微眯了眸子。
好美!
一片七彩光中,她仿佛看到了她的未來,那個男人給她的未來。
她和他,還有孩子們共同擁有的未來。
絢麗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