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驚錯,不少人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
死了三年,被帝王處以腰斬,且又焚屍的,這麽多年來,不就隻有一人?大家當即就知道了是誰。
四王爺郁墨夜,那個女扮男裝欺君的女人。
她……還活着?
大家太震驚了。
震驚之餘,又不免對太後的話懷疑起來。
沒可能吧,當日在東市行刑,可是那麽多人親眼見證的,嶽國七王爺也在場,他們之中也有不少人去觀刑的。
特别是九王爺郁臨歸,更是覺得難以置信。
那個女人臨死之前,還寫過一封信讓他交給刑部的,他将信給了帝王。
信中她親口承認,自己殺了他四哥,并冒名頂替,這樣的人,帝王花這麽大的周折保了她性命?
了然大家的疑惑,也不想給帝王任何喘息的機會,太後又語氣凜凜道:“皇上若君子坦蕩,不做賊心虛,此刻,便讓人去将香凝宮的那人帶來給文武百官們看看。”
群臣全都一瞬不瞬看着帝王。
帝王笑,笑意絲毫不達眼底,甚至帶着一絲絲嗜血的味道。
“若兒臣說不呢?”他挑眉問道。
“不?”太後同樣還之以冷笑,“‘不’就證明哀家說對了,皇上私藏在香凝宮裏的女人的确是她,‘不’也證明皇上非光明磊落之人,世人欺瞞皇上,便是欺君,皇上欺瞞世人,就無所謂,是嗎?當年,極刑明明就是皇上自己所判,且還是皇上自己監斬,皇上卻使用手段,騙過了所有人。”
場下衆臣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不該相信,隻能靜觀事态發展。
王德眉心微攏,看向帝王。
香凝宮住的是那個女人,是青蓮告訴他的,他當時也是震驚到不行。
青蓮讓他不可跟任何人講。
他當時就覺得住在宮裏不安全,可是,住在外面更不安全,哎......
對于太後的咄咄相逼,帝王卻并未表現出過多情緒,徐徐開口:“母後應該清楚,激将對兒臣無用。”
群臣皆怔。
帝王的意思,就是堅決保護香凝宮的那人,不讓大家看了,是嗎?
太後嘴角的笑意更深,“哀家就是知道,皇上滴水不漏,不吃任何一套,所以,哀家進金銮殿之前,已經傳皇上旨意,讓人去香凝宮帶人了,想必此時應該快到金銮殿門口了吧?”
衆人震驚。
帝王眸光一斂,冷聲道:“你假傳聖旨?”
衆人注意到,這一次帝王脫出而出的是“你”,而不是母後,可見,已然怒了。
“哀家這也是迫不得已之舉,而且比起皇上藏掖欺瞞,哀家雖假傳了聖旨,卻坐得端行得正,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哀家又無私心。”
太後振振有詞。
帝王輕嗤:“無私心?”
正欲再說什麽,卻看到門口有人影進來。
衆人也有所感,紛紛回頭,朝門口望去。
隻見一個女子在兩名禁衛的帶領下緩緩走了進來。
因爲背對着光,一時看不大清楚臉,隻看到女子身形清瘦,着一襲素色衣袍,顔色雖素,卻看得出料子上乘,因爲随着走動,可以看到華服折射出來的光。
殿中四寂,鴉雀無聲。
帝王高座龍椅,目光亦一瞬不瞬,靜靜看着來人。
随着緩緩走進,來人的五官也一點一點進入衆人的視線。
那眉,那眼,那容貌……
大家再次震驚,郁臨歸更是如同石化。
可不就是那個應該已死了三年的女人。
雖然以前看慣了她的男裝,雖然現在比以前瘦得不止一點點,雖然皮膚比以前還要白,雖然……
但是,還是認得出來,就是當年的四王爺郁墨夜沒錯。
竟然還活着,這,這竟然是真的,這到底怎麽回事?
衆人驚錯又疑惑,紛紛轉眸看向帝王。
太後的視線卻還一直落在女子的身上,眸底陰笑盡凝。
女子行至殿前,拂了裙裾,對着上方龍章鳳姿的男人行跪拜之禮:“民女池輕見過皇上!”
池輕?
群臣一個個再次愕然。
竟然也叫池輕!
是跟冷宮裏忽然憑空消失的那個池才人一模一樣的姓名?還是兩人有着什麽關系?
不管哪一種,至少說明一點,她不是四王爺郁墨夜,說明,她并非生來是公主,從小女扮男裝,而是冒名頂替了四王爺身份的非皇室中人。
當年帝王處死此人處得急,隻知道罪名是欺君罔上,真正的真相卻是并未透明。
世人也是衆說紛纭,各種猜測的都有。
今日看來,此女冒名頂替了四王爺,那,是不是表示四王爺是被她殺害?
“皇上還有什麽話要說?”太後再度出聲。
“平身。”帝王朝女子揚袖。
女子緩緩站起來。
對于他的漠視,太後也不以爲意,忽然轉過身,面對着殿下的文武百官,朗聲開口。
“還記得當年右相莊文默犯事之時,皇上爲了證明自己跟如今的皇後顧詞初的清白,将六六跟四王爺郁墨夜,也就是這個女人,進行過滴血認親,當時,血融,說六六是四王爺親子,那個時候,大家是不是心裏懷疑滴血認親被做了手腳?因爲六六明明眉目跟皇上一模一樣,生父卻是四王爺。現在,相信大家都明白過來怎麽回事了吧?”
場下一片壓抑的唏噓,衆人錯愕。
太後的意思是,六六是這個女人的孩子?是這個女人跟帝王的孩子?
那皇後顧詞初呢?
了然大家心中所想,太後接着道:“顧詞初隻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幌子,否則,你們想,爲何三年前,六六被接進宮來撫養,卻沒同時讓顧詞初入宮?皇上對六六的感情,想必大家也清楚,如此真心疼愛,又怎會讓其跟母親分離?隻能說明一點,顧詞初并非六六母親。”
衆人都愕然聽着這一切。
的确,當時,他們也有過如此疑問,隻不過,都以爲帝王是爲了避嫌。
可若是避嫌,最近怎麽又突然冊封了顧詞初爲皇後,甚至還爲了她,廢黜了六宮?
太後嘴角噙笑,視線從百官們的臉上一一走過。
“哀家知道你們想問什麽,前腳冊封顧詞初爲皇後,後腳就給香凝宮下了禁令,你們想想不就有了答案。”
衆人恍悟。
所以,冊封顧詞初爲皇後,也是爲了掩人耳目,是嗎?
大家都難以置信看向帝王。
如果是這樣,這個少年天子心機也未免……
雖然他們知道,這個男人一向心思玲珑、城府極深,但是,萬萬沒想到,竟到了如斯地步!
不管怎麽說,這個女人欺君是事實,而且,還可能是殺害自己親兄弟的兇手,他做爲一國之君,卻選擇了包庇。
不僅包庇,還如此處心積慮去欺瞞所有人。
“母後到底想要說什麽?”一直沉默不語的帝王終于出了聲。
太後回頭瞥了帝王一言,再次面朝大衆,正義凜然道:“哀家想說,你們狼狽爲奸、欺世盜名!”
字字句句,一字一頓,鑿鑿落地,衆人驚訝又意外。
驚訝太後用的那兩個詞,“狼狽爲奸”和“欺世盜名”,特别是後面一個,什麽意思?
意外也是她用了這兩個詞,用在了當今皇帝的身上,最重要的,此皇帝還是她的兒子。
正等着她詳盡說明,一旁的女子忽然開了口。
“太後娘娘爲何要誤導大家?”
群臣一震。
爲她的話,也爲她的聲音。
誤導?難道另有真相?
還有,她的聲音,低低的、暗啞的、略顯中性的嗓音……可不正是當年的四王爺郁墨夜的聲音。
太後顯然也沒想到她突然出聲,且說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轉頭看她。
女子便也徐徐轉過身,同太後一樣,面朝着衆人。
“不錯,我的确不是四王爺,也的确是六六的母親,皇上也的确因爲一些誤會判過我極刑,但是,皇上并未欺瞞大家,因爲暗地救下我的人并非皇上。”
場下一片輕聲嘩然。
救下此女的不是帝王?另有其人?
是誰?
所有人的視線都凝落在女子的身上,等着她繼續。
“救下我的人,便是ta!”
女子揚手一指。
衆人發現,她直直指向的竟然是——太後。
太後不意她會如此,頓時變了臉,怒道:“你胡說什麽?”
“我有沒有胡說,娘娘心裏清楚。”池輕将手臂放下,再次看向場下百官群臣,開始發揮自己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領。
“當日,太後娘娘在行刑的砧闆上做了手腳,砧闆很厚,中間掏空藏一人非常輕松,而且腰斬之時,爲了防止鮮血四濺,四周會豎起擋闆,她就利用這個擋住大家視線的時候,将我換了下來。”
原本還在疑惑當初衆目睽睽之下,此女如何生還的衆人,總算搞明白了過來。
想想,腰斬的砧闆也的确好做手腳。
隻是,爲何太後會救她?
平白讓人栽贓,太後自是惱怒非常,惡狠狠叱問池輕:“哀家做什麽要救你?簡直一派胡言!”
池輕卻絲毫不以爲懼,不徐不疾回道:“因爲娘娘就等着今日啊。”
“什麽意思?”太後皺眉冷聲。
對,場下衆人也想知道那句話什麽意思。
帝王一直端坐龍椅之上,沒有做聲,面色冷峻地看着這一切。
池輕開始道明緣由。
“當年,太後娘娘就是發現了我是六六的生母,所以,将我救了下來,目的,就是爲了有朝一日,能用我來要挾皇上。她将我關在龍吟宮底下的密室裏,整整三年不見天日,若不是那日機關無意中被打開,我還不知道要被關到什麽時候。”
全場震驚,包括太後本人。
龍吟宮底下的密室?龍吟宮底下有密室?
池輕的聲音還在響:“如果大家不信,可以去龍吟宮看看,密室就在内殿的下面,入口在龍榻底下。皇上之所以下禁令,任何人不得踏進香凝宮,其實就是在防着太後娘娘,因爲時機還不成熟,所以,皇上也沒有跟大家講。”
“太後見我出來,自然就急了,所以幹脆惡人先告狀、倒打一耙,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皇上頭上。大家想,如果是皇上救的我,會囚禁我嗎?”
“當然,你們也可能會懷疑我的話,但是,你們看看我現在的樣子,難道不足以證明,三年不見天日,三年非人折磨,三年生不如死嗎?”
衆人紛紛再次細細打量池輕。
的确,瘦骨嶙峋,隻剩皮包骨頭,一雙眼睛大得驚人,臉色也是不見一丁點紅潤,蒼白如紙,一看便知常年未見陽光之人。
太後氣得面色鐵青,戴着長長指套的手指氣急敗壞地指着她。
“你…..你這是嫁禍給哀家!”
嫁禍麽?
池輕幾不可察地挑挑眉尖。
她就是要嫁禍!
“朝堂之上、諸位當前,我所言,句句屬實!”
場下群臣傳來低低的議論聲,當然,絕大部分自是對太後不利的聲音。
太後氣得胸口起伏。
隻不過,終究是後宮腥風血雨一路摸爬滾打,走至今日之人,又豈會輕易就亂了陣腳?
何況這件事隻是一個引子,她是做了萬全準備才走出這一步的。
就算這盆髒水潑在她的頭上,她也無所謂。
斂了心神,她恢複鎮定,冷笑輕嗤:“一個欺君罔上、冒名頂替之人竟然還在這裏大言不慚,說什麽朝堂之上、諸位當前,自己所言,句句屬實,你們二人自己就不實,哪裏來的實話?”
不少人聞言都爲之一怔。
二人?
哪二人?
不應該是此女一人嗎?
不對,方才說此女跟帝王狼狽爲奸、欺世盜名,所以,此二人指的是此女跟帝王兩人?
帝王也不實?什麽意思?
太後側過身,擡眼看向高座上豐神如玉、又冷漠俊雅的男人,紅唇輕啓:“說吧,我兒郁臨淵如今是死是活,人在何處?”
啊!
殿下衆人無一不再次震驚。
什麽情況?
帝王垂目看着她,黑眸深邃如潭,唇角卻彎起一抹略顯興味的弧度,“你兒?”
“是!”太後眉眼轉厲,“别以爲你滴水不漏、天衣無縫,哀家就不知道你是個冒名頂替的赝品,說吧,皇上在哪裏,你把他怎樣了?是不是已經不在人間了?”
群臣錯愕。
雖錯愕,卻對這一幕也并不陌生,前段時間五王爺郁臨旋也是在這個金銮殿上,做出了如同太後此刻一樣的舉措。
說,當今帝王是假。
帝王唇角的弧度越發擴大:“母後真會開玩笑,那日幾位愛卿不是已經驗明過了嗎?”
邊說,邊優雅地袍袖一揚,大概掠過殿下幾位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