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帶着兩個小太監正好路過,被帝王朗聲喊住:“王德,将韓嬷嬷的屍體處理掉。”
正在韓嬷嬷屍體邊上的孔方聞言,回頭看看太後,他以爲太後會說鳳翔宮自己處理。
畢竟明面上是爲了撿她的孔明燈才招來的殺身之禍,暗地裏也是爲了她而死,至少會将其厚葬吧。
然而,太後并沒有做聲,就任由了王德領命上前,和兩個小太監一起,将韓嬷嬷的屍體擡走。
太後自是也看到了孔方在看她,她又何嘗不想将屍體攔下來,但是,此時并不适宜。
這個時候,置身事外最好。
“哀家也沒想到韓嬷嬷會進香凝宮去撿孔明燈。”
不僅置身事外,她還得撇一撇自己。
當然,同時,她也擺出了一副極其傷感,卻又無能爲力的模樣。
帝王略略一翹唇角,黃袍翩跹,拾階而下。
“母後祭奠父皇的孔明燈,兒臣已經重新幫母後放飛了,母後不用擔心。”
邊說,邊擡頭望了望天上。
太後和孔方循着帝王的視線看過去,便也看到了那盞已經飛得很高的孔明燈。
“母後若沒其他的吩咐,兒臣還有政務要忙,便先回龍吟宮了。”
台階下來,走到太後跟前,帝王略一颔首,轉身離開。
望着他的背影,又轉眸看了看香凝宮緊閉的大門,太後猶豫了一下,覺得還是假意問出來比較好。
“皇上,香凝宮裏住着何人,要下禁令?”
因爲按照她的性子,以及他們母子二人的相處方式,還有她太後的身份,她問出來才正常。
不聞不問反而才奇怪。
帝王略頓了腳步,沒有回頭,“母後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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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鳳翔宮,孔方還沉浸在韓嬷嬷之死的傷感中,畢竟一起共事了那麽多年。
反觀太後,卻絲毫看不出有一分難過,回來便吩咐他,速速讓人拿着郁臨旋的發簪去天明寨找那個叫蕭逸的男人,集結所有勢力來京師。
孔方疑惑,“娘娘想确認的事情确認了嗎?”
他們趕去香凝宮的時候,不是韓嬷嬷已經死了嗎?
而且,香凝宮的大門已經緊閉,他們也未能進去。
如何知道裏面住的是何人?
太後緩緩勾起唇角,一雙丹鳳眼中寒芒乍現,“當然!”
孔方驚訝:“娘娘是如何做到的?”
“哀家知道,既然那個男人下了禁令,擅闖進去就隻可能是一個死字,但,死人同樣可以傳遞消息不是,哀家跟韓嬷嬷說,如果香凝宮裏住的是那個已經被執了死刑的女人,就手拿帕子,如果不是,就空手。在被殺人滅口之前,她在袖子裏拿個帕子的時間絕對有的。”
原來如此,孔方恍悟。
昨日,太後跟韓嬷嬷交代之時,他去禦膳房端晚膳去了,并未聽到這些詳盡,隻是夜裏看到太後跟韓嬷嬷一直在研究搗鼓一盞孔明燈,才知道太後的安排。
因爲冬日一般刮的都是北風,孔明燈放出去,正好會朝龍吟宮和香凝宮的方向飄。
若此時燈油燃盡,燭火熄,孔明燈就會掉下來。
她們搗鼓的就是這些。
他知道,韓嬷嬷會借拾撿孔明燈爲由,進去香凝宮。
但,他真的沒想到,太後是讓她以一個死士進去的。
因爲他覺得,太後是祭奠先帝的,帝王或許會看在這份面子上饒過韓嬷嬷。
就算帝王不看這份情面,他以爲太後也會出面救韓嬷嬷。
跟随這個女人多年,他當然知道她是一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但是,他一直以爲,至少,他跟韓嬷嬷在她的心裏應該是有些例外吧。
他們兩人忠心耿耿,且真的追随她很多年很多年。
如今看來,他還是高看了這個女人。
想到這裏,他忽然覺得背脊一寒。
“韓嬷嬷是不是還有一個年邁的老母親?”太後忽然開口,将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孔方怔了怔,颔首:“回娘娘,是的。”
是要讓他送些銀兩出去給人家嗎?
曾聽韓嬷嬷說,老太婆常年卧病在床,靠的就是她在宮裏當差的月錢糊口。
而且,既然讓韓嬷嬷去赴死,想必已經跟韓嬷嬷保證了會負責老母親今後的生活。
誰知,太後出口的竟是:“想個辦法殺了此人。”
孔方渾身一震,愕然擡眸,難以置信地看向太後。
太後卻并未察覺,而是伸手于自己面前,面色平靜地欣賞着自己早上剛剛塗好蔻丹的指甲,淡然無謂的聲音還在繼續。
“一個黃土都埋到脖子的老太婆而已,想要弄個意外之死,應該很簡單。”
說完,這才放下手,擡眸朝孔方看過來,低低一歎。
孔方眼簾一顫,連忙收了視線,垂下眉眼,恐被對方看到自己的震驚和慌亂。
太後的聲音接着又響了起來:“沒辦法,韓嬷嬷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其家人也難保不知,恐留後患,必須如此,你去辦吧。”
“是!”
孔方颔首,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内殿之後,孔方才感受到手心濡濕。
攤開一看,一手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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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
朝事議完,帝王正準備讓王德宣退朝,隻聽一道沉冷淩厲的女聲蓦地自門口傳來:“且慢!”
百官一震,王德剛要出口的聲音也停在了喉嚨裏,所有人都循聲望過去。
一身明黃高坐龍椅的帝王眼波微微漾了漾,亦舉目。
門口,一身墨綠鳳袍的女人緩緩走了進來,妝容精緻,眉目清冷,随着慢邁的蓮步,鳳袍輕曳,一副雍容華貴之姿。
是太後。
群臣愣了愣,皆疑惑。
不知發生了何事?
金銮殿乃議政之地,通常是不讓女人進入的,太後早前權勢極大之時,都未曾踏入,如今,手中已無實權,空有太後頭銜,又怎突然在上朝之時前來?
在衆人不解的目光中,太後一步一步從左右林立的官員中間經過,來到殿前。
“母後怎麽來了?”見其站定,帝王徐徐開口。
太後雙目輕揚,瞥着帝王,也不緊不慢出聲:“哀家前來問問皇上,香凝宮裏到底住着何人?”
群臣都怔了怔,有些意外太後是爲問這個前來。
還以爲是什麽事呢。
香凝宮被帝王下了禁令,大家是都有耳聞的,聽說裏面住了個女人。
帝王六宮廢黜,留香凝宮裏藏着個女人,這也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而且,這些後宮之事,母子二人私下問問不就可以了,竟然還專門跑到金銮殿上來問。
帝王輕凝了幾分眸光,同樣瞥着太後,沒有立即做聲。
太後便又繼續灼灼相問:“那日,哀家問皇上,皇上說哀家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哀家身爲後宮太後,爲何不能知道?”
帝王略勾唇角:“後宮已有皇後,母後隻需撒手享清福就好,做什麽要管那麽多閑事?”
“閑事?”太後輕嗤,“哀家可不這樣認爲,既是閑事,皇上爲何不敢告訴哀家裏面的人是誰?”
帝王未接話,唇角笑意轉冷,定定望着她。
場下傳來一陣低低的窸窣聲,百官們互相看了看。
不會母子二人爲了這點小事杠在這裏吧?
雖背對着場下,但是身後群臣的反應,太後也能猜測得出來,是以爲她在小題大做嗎?
索性也不再兜圈子了,她直接開門見山:“皇上之所以不敢告訴哀家,是因爲裏面住的人見不得光,對吧?”
衆人一震,見不得光?
還未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又聽到太後的聲音緊接着響了起來。
“一個死了三年的女人,一個被皇上親自處以腰斬之刑,後又現場焚屍的女人,依舊好好地活着,怎能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