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輕一震,他怎麽又來了?
本能地就往水下沉了身子,并同時出聲制止:“不可以!”
但是,他還是聽到腳步聲在走近,她大駭,驚叫:“你若進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這一聲落下,腳步聲終于停住。
池輕緊張地聽了聽,終于微微松了一口氣。
她是真的吓壞了。
她怎麽能讓他進來?
她怎麽能讓他看到她如今的這個樣子?
瘦得皮包骨不說,還全身鞭痕密布,就像是蜈蚣一般盤踞在她原本白皙的肌膚上,猙獰、可怖,連她自己都覺得不敢直視。
當日受鞭刑嚴重,又沒有得到任何的治療,後來被囚禁密室,多日未能洗澡,傷口還一度感染加重。
一身的傷很久很久才結痂愈合,可是,卻留下了疤痕。
雖然男人沒有進來,但是,依稀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屏風的上面,他就站在那裏,跟她僅僅一屏風之隔。
所以,她也不敢多泡,就怕他腳步一邁就進來了,畢竟他的強勢霸道,她早已領教得太多。
拿起帕子,快速地将身子洗了洗,本來還要洗頭的,也顧不上,她就趕緊出了浴桶。
連身上的水都是胡亂擦了擦,就趕緊将寝衣套在了身上。
做完這一切,一顆高懸的心才終于放下。
她走出屏風,男人長身玉立在屏風外,聞見她出來,男人回頭朝她看過來。
四目相對,池輕心口微微一顫。
他眼裏的情緒,她沒看懂。
殿内燈台盡亮,他站在一片光火之間,池輕發現,三年的時光,似乎并未改變他什麽,他依舊是那個俊美如俦、龍章鳳姿的男人。
若非要說有什麽變化,那也是比以前更加的成熟、更加的迷人。
而她……
池輕心頭一澀,略略撇開眼,舉步朝桌案邊走,并開口問道:“時辰已不早了,你明日還要早朝,不早些就寝,做什麽又要跑這裏來?”
“你不洗頭嗎?”他卻問了她另一個問題。
池輕一怔,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總不能回他,自己本來是要洗的,怕他闖進去,所以就速戰速決沒有洗。
“還有熱水嗎?我幫你洗吧。”男人徑直走進屏風裏,提了水桶出來,就朝外面廚房走。
池輕站在那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熱水鍋裏是還有的,她燒了好幾鍋,本打算還要給兩個小丫頭洗的。
兩個丫頭睡了,便剩了下來,剛剛她也想着,等這個男人走了,她再另外洗頭。
她的頭發是必須洗了,才能去床榻上睡覺。
在密室裏,雖然也洗頭,可是卻隔很長時間洗一次。
最最重要的,是沒有梳子,梳理頭發完全靠自己的手指。
可是手指怎麽可能完全将頭發梳開?
三年積下來,她的頭發很多已經打了死結。
這樣的頭發,讓他幫她洗?
不行。
男人提桶進來,指了指殿中的一個長椅,示意她,“你躺上面去。”
池輕蹙眉:“我自己來吧。”
“方才你讓我不要進屏風裏面,我聽你話,便沒進去,現在你聽我話一回,也公平吧?”男人問她。
池輕一時啞口。
将水桶放在長椅邊上,男人又走到洗臉架上取了銅盆,進屏風裏取了皂角和帕子。
搬了個比長椅矮的小凳子放在長椅的一頭邊上,銅盆放在小凳子上,将水桶裏的熱水倒在銅盆裏,男人挽起袖管,試了試水溫。
“來吧。”他看向她。
池輕并不情願,但是,又不想矯情,略一猶豫,還是硬着頭皮走過去,緩緩躺在長椅上。
“往上躺一點。”
她便又機械地朝上挪了挪。
“再往上一點,将頸枕在銅盆的沿子上,頭,我會托着的。”
男人搬了椅子坐在銅盆邊,與此同時,在銅盆的邊緣墊了一個疊得厚厚的帕子,這樣她的頸脖枕上去,不會膈得痛。
池輕又依言往上躺了躺,卻似乎還是沒有達到他的要求。
男人幹脆自己起身,走到長椅邊上,直接抱了池輕的身子,讓她枕在銅盆上。
以防一邊的重量打翻銅盤,他是用一手抱的她,另一手按在銅盆上,穩住銅盆的平衡。
池輕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顔,心跳徐徐加快,似乎男人一低頭便能親到她。
好在男人将她的位置調好便放開了她,坐回到銅盆邊,開始給她洗頭。
一手托着她的頭,一手拿着水瓢,舀起銅盆裏的水,緩緩澆淋在她的發上。
溫熱包裹頭皮的感覺,太舒服,池輕長睫輕顫,緩緩阖上眼。
待發絲淋透濕透,男人又拿起皂角,塗抹在她的發上,修長的手指雖然笨拙生疏,卻很溫柔地輕揉。
池輕覺得,随着頭皮的舒服放松,身上的每個毛孔似乎都舒展開來。
那感覺,就像是有一片柔軟的輕羽若有似無刷過心弦。
讓人有些微癢,讓人有些微醉,舒服得她甚至有些想,就這樣睡了過去。
閉目享受中,唇上忽的一熱,男人獨有的馥郁氣息鑽入呼吸。
她心口一顫,猛然睜眼,就震驚地發現,男人竟然在吻她。
而且,姿勢……
他躬着腰,直接從她的頭這邊探身過來親她,所以,他們兩人的頭的朝向就是相反的方向。
這樣反着吻她,她能看到的隻有他的頸脖,以及跳動的喉結。
心跳踉跄,她忘了反應。
大概是知道她回過神來定然會推開他,所以他也沒有貪心,隻是銜起她的唇瓣吮了吮,便放開了她,坐了回去。
池輕紅透了臉,再次閉眼不睜。
男人又舀起桶裏的清水将她發上的皂角都仔細地清洗幹淨,用錦巾将發上的水擦了擦,包起。
“好了。”
池輕這才敢睜開眼,雙手扶住頭上的錦巾,起身。
男人将髒水提到外面去倒掉,她走到梳妝台前坐下,将包住發絲的錦巾拿掉,執起木梳開始梳理。
還沒梳兩下,木梳就被走過來的男人接了過去。
池輕急了:“别,不用,我自己來梳。”
她知道,就算洗,那些打了三年的死結也一定梳不開。
男人卻沒有依她,一手将她的頭扶正,另一手就開始輕輕梳了起來,邊梳邊道:“放心,不會弄疼你的,我将打結的地方梳到發尾,然後,将發尾減掉既可。”
池輕一震,原來他知道。
也是,一個三年沒梳過頭的人,又那麽長的頭發,想也想得到會打結。
既然知道,她也坦然了,就任由着他去梳。
他梳頭的手法依舊生疏,但是很小心。特别是梳到有結的地方,他會用一手握住發的一端,再輕輕往下梳,不讓她的頭皮承受一分拉扯。
池輕坐在那裏,靜靜看着銅鏡裏的他。
燭火氤氲,她覺得一切都好像在做夢。
梳了好久,終于将打結的地方都梳到了下面,男人又拿來剪刀,直接替她将發尾剪了。
見她盯着銅鏡裏的他不放,男人唇角一勾,湊到她的耳邊,同樣看着銅鏡裏的兩人,低聲道:“好了。”
池輕回過神。
“謝謝。”
拿起木梳她自己再梳了梳。
絲毫無阻礙,發絲已徹底梳開,她覺得整個人似乎也輕松了不少。
忽然想起什麽,她看向殿中的更漏,“夜已經很深了,你快回去就寝。”
“沒地方就寝。”男人平靜回道。
池輕一怔,擡眸看向鏡中的他,又聽到他緊接着道:“龍榻已毀,你知道的。”
池輕這才想起今日她自密室出來後,他一掌掀翻龍榻的事情。
隻是,龍榻不是隻是側翻而已嗎?擺正便可以了,怎稱得上毀?
并沒有揭穿他,而是直接開門見山:“所以呢?”
“所以,不知香凝宮能否收留?”男人看着她。
原本是一句玩笑話,他卻說得格外認真。
見池輕不做聲,他又補充道:“就一宿,明日我便讓人重新做一張龍榻。”
池輕側首看了看床榻上的姐妹二人,又起身環顧了一圈殿中,隻有一張床。
“我去看看偏殿有沒有床?”
池輕往外走,他跟在後面。
偏殿裏面沒有清掃,也沒有掌燈,一股灰塵的氣味,也一團漆黑。
池輕看了看,黑燈瞎火的,什麽都看不到,她又準備轉身回内殿取火折子,卻不想直直撞在緊随其後的男人胸口。
她本能地想要後退,男人卻是順勢抱住了她。
深裹入懷,男人暗啞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池輕……”
池輕心顫得厲害,爲他的舉措,也爲他的聲音。
“你要做什麽?”心虛開口,她發現自己的聲音也顫也啞。
“不做什麽,就想抱抱你,親親你……”
低啞惑人的聲音落下,他的唇已經找尋了過來。
池輕心跳得厲害。
所幸黑。
想要避開,唇卻是已被對方吻住。
這是一個霸道又強勢的吻,他一手扣着她的後腦,一手扣着她的腰身,将她完全按在自己的懷裏。
深深汲取着她唇齒間的芬芳。
池輕感覺到窒息,她拍打着他的後背,想要讓他放開她。
男人卻并未讓她如願,一邊吻着她,一邊帶着她後退,将她吻倒在一張桌子上。
是桌子吧?
眼前太黑,她也已被男人親得七葷八素,隻能從背上冷硬的觸感來覺得,是張桌子。
“好想你……三年來每天每天都在想你……真的好想你…….”
男人含糊不清的低喃自兩人相交的唇瓣逸出。
池輕身子顫得厲害。
一起顫抖的,還有一顆心。
當男人解開她寝衣的時候,她沒有拒絕。
因爲,她跟他一樣,她也想了他三年。
雖然有時有恨,有時有怨,有時不甘,有時心痛,但是,無論哪種情愫,她的的确确在密室裏想着頭頂的他,想了三年。
但是,她很緊張。
緊張自己身上的傷痕,雖然黑,看不到,但是,手感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也緊張那方面,畢竟三年沒在一起了。
所以,她一直抓着他的手,不讓他亂動。
當身心蓦地被占據的那一刻,她感覺眼前就像驟然有閃電劃過,一片煞白,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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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急急踏進龍吟宮,王德連忙迎了上來,剛準備跟他禀報樊籬來了,在内殿等着,可還未開口,就被帝王吩咐道:“快叫青蓮起來。”
青蓮在偏殿帶着六六已經睡下,王德不知發生了何事,看帝王一臉急色,也不敢有一分耽擱,連忙去了偏殿。
樊籬在内殿聽到動靜,快步走出。
他夜裏回到城北小屋,聽郁臨淵說了那個女人的事,他震驚不已,難以置信,便進宮來求證。
帝王看到他在,先他一步開了口:“你也行,随我走。”
話音未落,人已轉身,帶頭走在了前面。
樊籬莫名,可看到他這個樣子,連忙緊步跟上。
這時青蓮也披衣前來,也來不及問,見兩個男人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便趕緊跟在了他們的後面。
一行三人入了香凝宮,直奔内殿。
在帝王的帶領下,樊籬跟青蓮來到床榻邊。
看到靜靜躺在榻上,似是睡着的三人時,樊籬跟青蓮都驚錯在了當場。
青蓮夜裏的時候聽王德說過,有個以帕子掩面的女人抱着兩個孩子沒見進龍吟宮,卻詭異地從龍吟宮裏出來的事。
她當時心裏就在猜,會不會是這個女人。
果然。
樊籬也是有心裏準備前來的,因爲郁臨淵跟他說了,女人還活着,且還生了一雙孿生姐妹。
然而,饒是都已有心裏準備的兩人,在看到此母女三人時,還是震驚了。
不是震驚她的活着,也不是震驚她竟然生了兩個孩子,而是震驚,她們三人怎麽會成了這個樣子。
瘦,真瘦啊,又憔悴又瘦。
池輕原本臉就不大,如今瘦得更是大概真的隻有巴掌大了吧,而且下巴尖得吓人,雖雙目輕阖,但是明顯凹進去,可以想象她睜開眼睛,眼睛一定大得可怕。
兩個小不點就更不用說了,那麽小,那麽小,并排躺在那裏就像是兩個小老鼠。
“她突然暈厥,快看看她怎樣了?”帝王指了指睡在另一頭的池輕。
樊籬離池輕近,便掀了被褥一角,将她的手臂拿了一隻出來。
與此同時,樊籬發現女人身上所穿的寝衣上很多灰塵,濕漉漉的頭上也是沾的灰。
并未多問,他凝神探脈。
帝王跟青蓮都看着他。
看到他先是一怔,後又面色一松,最後斜眼瞥着帝王,唇角倏地一勾,笑得不懷好意。
“怎樣?”
帝王此時哪還有心思跟他打啞謎。
“沒事。”樊籬将手自女人瘦得就像是筷子一般的腕上拿開。
“沒事?”帝王蹙眉,怎麽可能相信,“她就在我眼前暈了過去,現在還未醒,你說沒事?”
說完,吩咐青蓮:“姑姑看看。”
樊籬輕嗤:“她看也一樣,我說沒事就沒事。”
見青蓮也上前探女人的脈,樊籬将帝王拉到了一邊,笑着低聲道:“是皇上太勇猛了。”
帝王面色一滞。
怕他未懂,畢竟曾經将人家的月事能當做是房.事過激、用力過猛的人,樊籬覺得還是有必要說得更白一點。
“她是身子太虛,一時承受不住皇上的濃恩厚露,所以才暈過去的。”
帝王汗。
哪有濃恩厚露?
以前也有做那事讓她暈過去的情況,但是,那是他不知餍足、索取無度,才會導緻如此。
今日,他可是剛進去好不好?
身子再虛,也不至于他一進去,就暈厥過去了吧?
他當時還吓住了,感覺到她怎麽突然沒了反應,還以爲她生氣了故意的,怪他不該這般急切地對她。
偏殿黑,看不到她的樣子。
他當即放開了她,可她依舊沒有反應,他才知,她是真的暈厥了。
見帝王一臉質疑,樊籬知道,他還是沒有徹底明白他的意思。
樊籬清清喉嚨,話還未說,自己的臉都微微有些發紅了。
“咳咳,”他壓低了聲音,“不是說皇上太用力,或者是太久,而是……而是說皇上将她送上了……雲端,她身子太虛,又久旱逢甘露,一時承受不住這強烈的刺激,所以,才……”
樊籬實在說不下去了,他還是未成家的人好嗎?讓他跟一個已經當爹的人說這些?
帝王聽完就愕了。
當然,他不是沒明白樊籬話裏的意思。
他隻是沒想到,她的身子竟然敏感至此,他才進去,她就到了?
這廂青蓮也已探好女人的脈,将手臂放進被褥裏面之後,轉身,回禀帝王,“皇上,樊法師說得是對的,的确沒事,皇上不用擔心。”
青蓮沒有多說。
見青蓮兩頰浮起兩朵可疑的紅霞,帝王不得不相信樊籬說的都是真的。
一時竟有些無言以對。
忽然想起什麽,連忙将這件事翻過。
“對了,正好你們在,看看兩個小家夥的身體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