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臨旋走着走着,又走到了鳥獸市場,因爲是這裏的常客,所以,市場的一些老商戶都認識他,一個一個跟他打招呼。
“五爺來了。”
“五爺早啊。”
“五爺今兒個想買隻什麽?”
“五爺,我這兒剛到一隻小鹿,五爺要不要?”
郁臨旋笑着搖搖頭,他已經很久沒有買小動物了,但是,還是偶爾習慣來逛逛。
自從那個冬天以後,已經三年了,他三年沒有再買過一隻小動物。
因爲喜歡小動物的女人已經不在了。
三年似乎很漫長,卻又像是彈指一揮間,有些東西在變,有些東西卻一直沒變。
就像這鳥獸市場,依舊還是三年前的樣子,變的,隻是來來往往的人。
出了鳥獸市場,遠遠地看到陽光下的橋頭邊站着一人,因爲衣着有些出格,所以特别打眼。
是蕭魚。
他眸光頓了頓,是來找他的?
這三年,蕭魚鮮少下山,除非他回天明寨,幾乎兩人很少見面。
此次下山,還專門尋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他舉步走了過去。
蕭魚警惕地環顧了一圈周圍,低聲道:“有兄弟得到消息,當今皇帝可能是假的。”
郁臨旋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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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裏,池輕在凹坑邊就水洗着衣服,邊洗邊唱着歌。
兩個小丫頭打着赤膊,面對面坐在靠近地龍的牆邊,翻着繩花。
看着兩個小丫頭玩得開心的模樣,池輕嘴中歌曲未停,眼睛卻紅了。
在這裏面,沒有衣服,三人一人唯有一套衣服,隻能脫衣服洗,等衣服幹。
她在想,好在三人都是女的,如果生的是男孩,以後大了可怎麽辦?
密室裏也沒有陽光,兩個孩子有些營養跟不上,都兩歲了,兩人都剛剛不久才開始說話,卻也隻是蹦一些簡單的字詞。
且,兩人也都是剛剛開始走路,這還是她每日訓練的結果。
沒有辦法,這樣的環境,這樣的艱苦,她卻不希望孩子感覺到苦,她不想孩子長大後回憶起這些,就跟郁墨夜想起自己的童年一樣,覺得是陰暗的。
所以,她每日讓自己很開心,至少,表現出來很開心。
她給她們講故事,唱歌給她們聽,一直一直跟她們說話,讓她們反饋自己,哪怕含糊不清的一個字,一個詞。
還教她們玩遊戲。
這裏面沒有玩具,她就将尿布撕成條,搓成繩,教姐妹兩個套在手指上互相玩翻繩的遊戲。
她記得書上有說,鍛煉孩子雙手的靈活,就能鍛煉腦子,正好一舉兩得。
她跳舞給她們看,兩個小丫頭看着眼饞,在一旁,也跟着小胳膊小腿地比劃。
她是練武之人,很清楚鍛煉的重要性,她怕營養跟不上,給孩子帶來什麽不良,若一味的睡、養,隻會越來越糟。
她必須各方面方方面面去照顧和鍛煉她們。
或許是從未見過外面的世界,從出生睜開眼睛起,看到的就是這方密室,這方密室就是姐妹兩個的整個世界,所以,她們是很開心、很快樂的。
洗好的濕衣服貼在靠近地龍的那邊牆上,很快就會幹了。
給兩個小丫頭穿上,因爲是自己的衣服割的,穿在兩個那麽小的小家夥身上就像是道婆一樣,雖滑稽,卻也可愛至極。
她将兩人的袖管和褲管卷起,露出兩人的胳膊和小腳丫,讓她們行動方便。
“娘親,尿尿。”
姐姐撅着小嘴,一雙小胳膊圈着池輕的脖子。
池輕佯怒:“姐姐是故意整娘親的是不是?剛才沒穿衣服,不尿尿,剛衣服穿好,就要尿尿了。”
見娘親生氣,姐姐小腦袋搖得就像是撥浪鼓一樣:“不……不是……”
本就字不成句,一急,更是一個字都蹦不出。
池輕遂笑了:“好吧,娘親信姐姐啦,來,站好,娘親給姐姐扒小褲褲。”
剛将小丫頭抱到排便的洞口,妹妹也叫嚷開了:“娘親,屎屎。”
池輕蹙眉。
“妹妹不是早上剛屎屎過嗎?是肚子不舒服嗎?”
小家夥笑着顫巍巍跑過來,奶聲奶氣道:“不是,要抱抱。”
知女莫若娘,池輕當即就懂了,是說想要她抱姐姐一樣抱她。
池輕汗。
她這哪裏是抱,是把尿,排便的洞口就那麽大,免得小家夥尿到邊上,或者尿到身上。
人不大,就知道争寵了?
“妹妹尿尿的時候,娘親不是也抱着的嗎?好吧,到娘親背上來,娘親背你。”
小家夥就開心地跑到她背上,纏黏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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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結束,帝王又将衆王爺召到了龍吟宮。
原因是先帝駕崩今年滿七年,按照大齊的規矩,人逝世以後,最重要的日子,除了每年的忌日,便是頭七、一直到七七,然後就是第一個七年了,不僅要大辦法事,還要祭天。
帝王将各個王爺留下來,就是想問問大家的意見。
讨論結束後,衆人告退。
郁臨旋卻留了下來,帝王睥睨着他:“還有事嗎?”
“皇兄信嗎?”郁臨旋忽然問。
帝王莫名,“信什麽?”
“信人有在天之靈,信我們這樣操辦,父皇在天上能看到,信神靈?”
帝王怔了怔,不意他突然問這種問題。
“什麽意思?”
“皇兄信的對吧?至少,肯定信神靈,不然,當年也不會在京南觀求姻緣結的時候,在紅綢上寫着,‘既無愛,何來結?’皇兄連敷衍都不願敷衍一下那個女人,就是怕靈驗了,對吧?皇兄當日問我爲何會換掉許願綢,就是因爲這個,我換的,我怕那個女人回頭看到你寫的這個,她會傷心,所以,我換了。”
郁臨旋一邊說,一邊凝着帝王臉上的表情,一瞬不瞬。
帝王再次愣了愣,既有些驚訝郁臨旋竟然舊事重提到這個上面,也驚訝郁臨淵竟然在許願綢上寫的是這樣的話。
當日,他隻知道是郁臨淵寫的,并沒有問上面究竟寫了什麽。
眉尖略略一挑:“信這些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隻是後悔,當日爲何沒有告訴那個女人,皇兄紅綢上寫的内容。”
帝王面色微微一滞,沒有做聲。
他竟然也在想,如果告訴了,如果當初郁臨旋告訴了,是不是不會是今日的結果?
他不知道,這世上沒有如果,就像是時光不會倒流一般。
郁臨旋象征性地躬了躬身,告退。
出了龍吟宮,拾階而下,郁臨旋腳下走得極快,朝服袍袖的手一點點攥緊。
果然是假的,果然不是真正的郁臨淵!
這太可怕了!
蕭魚将這個消息帶給他的時候,他還不相信,所以他方才是故意在試探的。
當初,郁臨淵跟池輕去京南觀求姻緣結,郁臨淵挂在陽樹上的許願綢是空白的,什麽都沒有寫的。
方才,他故意編了一個‘既無愛,何來結’來試這個男人,男人果然不知道。
若是他本人,他肯定會反駁他的話,就算不反駁,他突然污蔑他這樣一句,他的反應也絕對不是這樣的。
竟然是假的,竟然是假郁臨淵!
這是他做夢也沒想到的事情。
那真正的郁臨淵呢?真正的郁臨淵哪裏去了?
是已經被殺害了嗎?
還有,此人是誰?什麽時候開始頂替了郁臨淵?
他想,至少是在有了六六之後才頂替的吧?
因爲六六明顯長得跟郁臨淵一模一樣,說明那時,跟池輕一起的,還是郁臨淵。
此人雖然跟郁臨淵一樣的臉,卻肯定不是易容,便是換臉,無論易容還是換臉,孩子也不可能長得像換過的臉。
他想了又想,覺得最有可能的是,三年前腰斬池輕的那個時候換的。
說不定就是池輕發現了他不是郁臨淵,然後,他殺人滅口,所以處死了池輕。
是了,肯定是那個時候。
不然,他一直覺得就算郁臨淵對池輕不是真愛,也不至于用那麽殘忍的極刑,且還行刑得那麽急。
隻是此人到底是誰?
冒名頂替,竟然滴水不漏,竟然能瞞天過海,瞞過太後,瞞過他們,瞞過滿朝文武。
說明此人一定是熟悉朝堂之人。
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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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
金銮殿,早朝。
帝王龍章鳳姿,高坐在龍椅之上。
幾番君臣議事結束之後,帝王正準備讓王德宣布退朝,五王爺郁臨旋忽然上前一步。
“請問皇兄,還記得我們兄弟小時候發過的誓嗎?”
衆人一怔。
“五弟何出此言?”帝王眸光微微斂起,居高臨下地睥睨着突然發問的郁臨旋。
郁臨旋也不懼:“請皇兄回答我記不記得?就是我們幾個兄弟玩耍的時候,歃血發的誓。”
帝王薄唇輕輕勾起:“事情過去多年,又是玩耍之時鬧着玩之事,朕哪能記得那麽清楚?不知五弟爲何突然問起此事?”
郁臨旋便笑了。
“皇兄怕不隻是這一件事記不起來了吧?”
帝王臉色轉冷:“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郁臨旋輕嗤,“什麽意思,皇兄心裏有數。”
“把話說清楚!”
“說清楚就說清楚!”
既然準備今日早朝當衆揭穿此人的真面目,郁臨旋已是做好了一切準備。
他找了朝中幾位德高望重、且平時爲人正直的官員,将這件事告知,并告訴對方,自己今日會在朝堂之上當衆指出此事,希望幾位官員從旁協助,并做個見證。
另外,他也已經飛鴿傳書天明寨,讓蕭逸集結天明弟子,随時待命。
他并不是要謀朝篡位,而是要對付這個赝品皇帝。
帝王鳳目輕揚,睇着郁臨旋,等着他繼續。
郁臨旋抿了抿唇,一字一句道:“因爲你根本就不是皇兄,你是一個冒充者!”
一句話如同平地驚雷,在金銮殿裏炸響。
百官驚錯。
帝王亦是微微一震,隻一瞬又恢複如常,且低低笑了,就像是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一般。
“五弟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當然知道,我對自己說的話負責!”
“嗯。”帝王不以爲意地點點頭,自龍椅上起身,順着高台拾階而下,龍袍輕蕩,腳步翩跹,一直走到百官面前,長身玉立,“朕,哪裏不對嗎?”
問郁臨旋,也問百官。
百官未做聲,郁臨旋再次輕嗤:“别以爲你裝得跟皇兄一模一樣就可以騙得了所有人?”
“裝?”帝王挑眉,優雅地攤攤手,“朕有裝嗎?需不需要讓你檢查檢查我的臉,看我有沒有喬裝?”
話落,帝王便舉步朝郁臨旋走去。
全場雅雀無聲。
郁臨旋眼簾顫了顫,冷哼道:“臉有什麽好看的?既然你能冒名頂替皇兄那麽久而不被識出,說明你做了周全的準備,江湖上早就有了換臉之術,根本看不出絲毫痕迹。”
說完,也未給帝王說話的機會,繼續道:“但是,人的外形可以仿冒,人的記憶,人的經曆卻是取代不了的,方才我就随便問了那麽一個,皇兄就不記得了,還要我多問一些跟皇兄對質嗎?”
“就憑這?”帝王好笑。
“難道不可以嗎?”郁臨旋反問。
末了,又道:“好,如果是我一人如此說,的确不能說明問題,那要不這樣,反正在場的諸位,都不是爲官一日兩日,還有不少老臣,要不,每個人都問一件自己跟皇兄之間發生的事情,看皇兄能否回答上來?這樣總可以說明問題吧?皇兄就算會忘掉一些事,但,總不能事事都忘記了吧?”
郁臨旋說完,眼神示意了一下左右兩個他昨夜去找的官員,其中一個官員正欲出列,帝王蓦地一聲:“荒謬!”
吓了衆人一跳,衆人隻見帝王拂袖轉身,舉步上台階,走回龍座。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方向,帝王臉色微變。
待走到龍座,轉身坐下的那一刻,又恢複了面沉如水。
“五弟,”帝王薄唇輕啓,清冷的聲音流瀉:“朕,原本是想給你留一絲情面的,既然,你居心叵測、反咬一口,那,朕,今日便當着百官的面,揭穿你的真面目!”
話落,沉聲:“帶上來!”
衆人一震。
郁臨旋亦是心口一撞,莫名。
帶上來,帶誰上來?
衆人紛紛看向門口,他也錯愕回頭,便看到一個婦人在兩個侍衛的帶領下走了進來。
郁臨旋呼吸一滞,娘……
他娘怎麽會在這裏?怎麽會在他們手裏?
在場的百官一頭霧水,當然,也有震驚的,比如九王爺郁臨歸,一旁待命的禁衛統領霍謙。
他們兩個去過天明寨,認識此婦人,知道此人是天明寨大當家的蕭震之母。
婦人隻掃了一眼郁臨旋,就平視前方,好似不認識郁臨旋一樣。
郁臨旋知道,對方是在保護他,他強自鎮定,卻還是禁不住白了臉色。
“五弟,認識此人嗎?”帝王揚手指了指婦人,問郁臨旋。
郁臨旋眸光微閃,不知該如何答。
想起婦人看也不看他,定然是想要他說不認識,便微微搖了搖頭。
帝王“嗯”了一聲,轉眸看向場下百官,跟衆人介紹道:“此人是天明寨大當家的蕭震之母,相信在場的,九弟應該認識,對了,霍謙也應該認識,因爲當年,朕去天明寨跟蕭震談判之時,見過蕭震的母親,你們二人随朕同行,自然也見過。”
郁臨歸點頭,霍謙抱拳颔首:“是!”
衆人還是莫名。
天明寨乃江湖幫派,且一直以行俠仗義聞名,曆來不涉朝廷之事,朝廷也不幹涉天明寨,如今将人家大寨主的母親帶來朝堂,是何意?
帝王淩厲目光一掃全場,自是明白衆人的疑惑,也未做聲,忽然雙手一拍龍椅椅把,飛身而起,入離弦之箭一般直直飛向婦人。
衆人還未反應過來怎麽回事,隻聽到“嘶”的一聲,婦人踉跄後退了一步,帝王翩然落下,站定。
而在他的手上,赫然多了一張薄如蟬翼的面皮。
衆人再看婦人的臉。
啊!
衆人震驚,特别是幾個老臣,更是驚愕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那……那……那不是已經死去的蓮妃嗎?
死了那麽多年的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還成了天明寨大當家的母親?
什麽情況?
“五弟,現在認識此人嗎?”
帝王問向郁臨旋。
郁臨旋早已面薄如紙。
胸口微微起伏,還未開口,婦人先出了聲:“皇上,莫要爲難旋兒,我的事,他什麽都不知道,都是我自己所爲,他也不知道我還活着。”
“是嗎?”帝王笑,也不急,将手中的面皮交于邊上的侍衛,轉身,走到台階上,也未回龍座,而是就站在台階上,轉身面對着衆人。
“朕還有很多政務要處理,便不浪費口舌兜圈子了。郁臨旋,朕早已知道你是天明寨的蕭震,不然,今日也不可能将蓮太妃請來金銮殿。”
郁臨旋身子一晃,衆人再度震驚。
也就是郁臨旋是蕭震,蕭震是郁臨旋?當今五王爺兩個身份,一個王爺,一個江湖寨主?
爲何?爲何要兩個身份?還掩藏偷偷摸摸?
“其實,在天明寨之上,朕就懷疑你的身份了,當然,那時隻是懷疑。真正讓朕确定的,知道是哪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