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經過了長長的黑暗,永遠走不到頭的黑暗,池輕走啊走啊,走得筋疲力盡,走得心灰意冷,終于,看到了一絲光亮。
她緩緩睜開眼睛,光亮越來越大,視線也慢慢清明,入眼是青磚室頂。
原來她暈了過去。
猛地一個激靈,徹底驚醒,孩子,對,孩子,她連忙左右看。
一左一右兩個小家夥入眼,她才松了一口氣,在的,都在的。
是的,她生了兩個,兩個女孩,孿生姐妹。
生的時候,她自己也驚到了,明明聽到了孩子的哭聲,孩子已經被她抱過來了,怎麽那裏還撐着?她一摸,還有一個腦袋,她震驚又激動。
她還說呢,怎麽肚子會那麽大?其實,她也這樣猜想過的,不過,她覺得這種幾率太小,她不可能會那麽幸運。
沒想到老天終于開了一次眼,不僅僅讓她一下子有了一雙女兒,更重要的,讓她們平安生下來了。
雖然她累得真是一絲力氣都沒有了,但,她還是将兩個小家夥包起來,放在身邊躺好,才暈過去的。
所以說,人的意志真是很偉大的東西,可以支撐很多不可能。
顧不上自己的身下還沒有收拾,也顧不上自己下面什麽都沒穿,吃力地将兩個熟睡的小家夥搬挪到一塊兒,她虛弱地躺在她們邊上。
她想,她們一胞所生,應該是想挨着躺一起的吧。
那一刻,她是那樣滿足,這是自被囚禁在這個密室以來,第一次,她覺得幸福滿足。
六六,你做哥哥了,你有兩個妹妹了。
彎了彎唇,她緩緩阖上眼睛,讓自己再睡一會兒。
趁她們現在睡着了,她也必須趕快睡,等會兒她們醒了,有她忙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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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吟宮
帝王坐在桌案邊看着書,王德端了一盤水果進來。
“宮宴上皇上也沒怎麽吃東西,奴才洗了些新鮮的蘋果和棗兒。”
“放着吧。”帝王頭也未擡。
宮宴的時候,一直心神不甯,回來亦是,批奏折也沉不下心,便隻得找來《心經》看,似乎剛剛才有所好轉。
王德将果盤輕輕放在桌案上男人的手邊,便躬身退了出去。
帝王繼續讓自己凝神看着手中的書。
忽然感覺到衣袖的下面有些重量,起先他也未放心上,重量又有些拉扯,他才将書拿開,扭頭垂目去看,便看到六六笑嘻嘻拉着他袖襟的模樣。
小家夥站在他前幾日讓司木房專門做的帶木輪子的學步椅裏面,幾時滑過來的,他竟沒有發現。
“原來是你這個小東西啊。”
帝王笑,捏捏他稚嫩的小臉蛋,擡頭,便看到青蓮站在不遠處亦微笑地看着這邊。
“看六六那小胳膊小腿的靈活勁,估摸着應該很快便能走了。”
青蓮走過來,準備推六六的學步椅,那家夥似乎明白她的意圖一般,自己吭哧吭哧就推着走了。
肥嘟嘟的小屁股一撅一撅的,看得帝王笑出聲來。
青蓮眼簾顫了顫,心中澀然,她已經記不清這個男人有多久沒笑了。
也隻有六六,也隻有六六能讓他笑了。
怕小家夥摔跤,青蓮又拾步跟上去,“慢點,慢點。”
小家夥就像故意跟她逗着玩似的,調皮地轉過身,又朝帝王這邊跑。
顫巍巍、還走得極快,嘴裏咯咯笑着,所幸學步椅将他圈在裏面,很安全。
看着小家夥眉眼彎彎的小模樣,帝王又微微失了神。
雖然六六越長越像他,但是,笑起來時的樣子和神情,卻是像極了她。
心中一痛,帝王蹙眉垂目,長睫掩去眼中一切。
小家夥又吭哧吭哧來到他的身旁,揚着小臉看着他,小手扯着袍角輕晃。
那樣子竟讓帝王覺得鼻子一酸,雖然他知道他隻是無意識的動作,但是,在他看來,就像是專門安慰他一般。
彎了彎唇,擡手揉了揉小腦袋的發頂,他彎腰,準備将小家夥從學步椅裏面抱出來,卻聽到他小嘴裏咿咿呀呀不知道說些什麽話,忽然,就有兩個含糊不清的音迸出來。
“爹……爹爹……”
帝王身形一僵,難以置信,他愕然問向青蓮:“他方才是叫爹爹嗎?是不是叫朕爹爹?”
急切的語氣中因爲激動而顯得有些喘。
青蓮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好。
六六喊爹爹,她自是也聽到了。
但是,她覺得,小孩子正在快要開口說話的階段,可能是剛好發了那個音,聽起來像爹爹。
因爲一般學說話,是有人教,或者知道應該叫此人爹爹才會這樣叫,而他們從來沒有教過六六爹爹二字,娘親二字更是沒有教過。
畢竟身份太敏感了。
見帝王還在殷殷地看着自己,似乎就等着她肯定,青蓮笑了笑,“好像是呢,隻不過,幸虧沒有其他宮人在,不然……”
青蓮沒有說完。
她其實是故意這樣說的,想要看看帝王怎樣回應。
這本來也是迫在眉睫,需要明确的事情。
六六一天一天大起來,說話也是遲早的事,總得對他有個稱呼吧?
難道也叫他皇上?或者皇叔?還是父皇?
帝王是誰?又豈會聽不懂她的話?
收了視線,彎腰将六六自學步椅裏面抱起來,将小家夥的小手裹在掌心,“六六乖,再叫一聲爹爹,叫爹爹……”
青蓮怔了怔,這是要明确他們父子關系的意思嗎?還是說,因爲隻有他們三人在,所以這樣?
小家夥還真是乖巧聽話地叫了。
“爹……爹…..”
雖然發音不是很準,有些卷着舌頭,但是,帝王卻是欣喜到不行,開心地将小家夥抱着親了又親。
末了,又轉眸吩咐青蓮:“以後就這樣教他吧,宮人聽到也無所謂,天下人聽到都沒有關系,朕本就是他的爹爹,也沒什麽好遮掩的。”
他已經欠這個孩子一個娘,怎麽能讓他連爹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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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輕一個激靈醒過來,以後孩子在哭,看了看,沒有,兩個小家夥睡得香甜呢。
幸虧初生兒睡得多,這樣,她才有足夠的時間恢複元氣。
睡了一覺,明顯覺得力氣回籠了不少,她緩緩支起身子,細細觀察起兩個小家夥來。
方才都沒顧得上看,所幸,那樣的混亂之時,她還知道,先出來的姐姐用外衣裹的,後出來的妹妹用中衣裹的,不然,她還真搞不清誰大誰小呢。
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
越看,她心裏越歡喜得緊。
隻是,可能是同時兩個的原因,又加上她的吃食跟不上,所以兩個明顯比六六那時小不少。
六六是六斤六兩,她們兩個是多少呢?
不知道五斤有沒有?
心中一疼,她俯身輕輕親了兩個小家夥一人一口。
唔,像誰呢?像她,還是像郁墨夜呢?
她歪着腦袋細細瞧,小臉真是比她的巴掌還小,現在好像看不出,當時六六剛出生之時也是看不出,但是差不多不到一個月,就已經眉目像郁墨夜了。
這次兩個女兒,她希望像她,當然,最好一個像她,一個像他,這樣就不容易搞混了。
想到搞混,她又想起了郁墨夜和郁臨淵。
低低一歎,她撐着身子坐起,拿了塊布塊,撕了幾條下來,編了兩根簡易的手環,樣式不同,分别系在兩個小家夥的手腕上。
這樣就算衣服換了,也能識出姐姐妹妹了。
端了瓷碗,她開始吃粥,雖然,她真的一點胃口都沒有,但是,她強迫自己吃。
将粥吃完,她還掰了一塊糕,一點一點咽了下去。
隻有她吃飽,才能保證有足夠的奶水,現在可不比六六那時,六六隻有一個,且還專門配了奶娘。
她是一人要喂兩個小丫頭的奶水。
吃完糕,她又将燈台裏的水倒到半邊瓷碗裏,喝了半碗水,差不多飽了,才作罷。
還有些糕點和水果,等夜裏餓的時候再吃。
其實,因爲規矩是隻要帝王碰過的吃食都要倒掉,所以,量一直是足夠的。
長期以來,她餓倒沒怎麽餓到,她擔心的是,怕不幹淨,然後,又沒什麽發奶的吃食,恐奶水不夠。
做完這一切,她才開始收拾自己。
拿着帕子蘸水,擦洗自己的下身,揩幹淨後,墊上布塊,穿上裏.褲,她又再次挨着兩個小家夥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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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流逝,秋去春來,一轉眼,兩年過去。
六六已經出落成小大人了,三歲的孩子學什麽都有模有樣。
帝王專門請了已經在家頤養天年的遲尚書做他的夫子授他書課。
小家夥很聰明,小腦袋瓜子也轉得快,學得快,接收得也快,當然,消化得也快,特别會舉一反三,經常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問得老尚書哭笑不得。
然後,還成天嚷嚷着要學武功,帝王不同意,說他太小,至少得等滿了五歲之後才可以。
小家夥雖不高興,卻也沒有辦法,誰讓他最怕的就是這個爹爹呢。
當然,他最黏的也是他啦。
經常帝王批奏折的時候,他就爬到帝王懷裏,撐着小臉看帝王批。
偶爾碰到認識的字,就可以特别得意地念出來。
“爹爹,夫子今日教了我《詩經》。”
奏折批到一半的時候,小家夥突然開口。
“嗯,”帝王點頭,邊看手中的奏折,邊随随問道:“都學了些什麽呀?”
“學了《凱風》。”
帝王拿奏折的手微微一頓。
小家夥又奶聲奶氣、搖頭晃腦地背了起來:“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帝王眉目輕垂,輕輕抿了薄唇。
小家夥背完後,揚起小臉問他:“爹爹,夫子說,母氏,就是娘親的意思,每個人都是娘親生的,那,我的娘親呢?”
帝王緩緩看向六六,心中大痛。
他想過,有一天他肯定會問的,他卻發現,自己這麽久竟然沒有想到一個比較好的答案。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放下手中奏折,将六六輕輕抱住。
“你的娘親……她,出遠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