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魚瞬間啞了口。
心中不禁懊惱,當時情況緊急,郁臨旋打馬就跑,怕他一沖動做出什麽禍事,所以趕着就下山了,也沒想太多,随手就拿了三件狐裘。
早知道包袱裏兩件,就應該說一件給他的,一件給四王爺的。可是現在…….
腦中快速一思忖,她笑着回道:“大當家的的确也讓蕭魚帶了一件給四王爺,但是,蕭魚來到京中便聽說了四王爺之事,所以,就自作主張将四王爺的那件送給了一位友人。”
“原來如此。”帝王黑眸深深,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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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王府,婢女海藍正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剛準備出門便看到失魂落魄踏進府門的郁臨旋。
海藍眸光一亮,連忙迎了上去:“王爺終于回來了,王妃她……”
海藍的話還沒有說完,郁臨旋已經過她的身邊往裏走,就像是根本就沒有看到她一樣。
海藍怔了怔,又追了上去。
“王爺,王爺…….”
郁臨旋沒有理會她,繼續往裏走,腳步略顯虛浮,海藍蹙眉,打聲道:“王爺,王妃不見了,自昨日出去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男人終于停住了腳步。
海藍心中一喜,卻見男人頭都未回,稍帶不耐的聲音傳來:“不見了就去找啊,找本王有何用?”
海藍一震,不意他會說出這樣的話,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男人已舉步離開。
留下海藍一個人站在走廊上,半天回不過神來。
龐淼不見了,昨日說出去有點事,讓她不要跟着,就再也沒有回來。
早上她去龐府打聽過了,也未曾回龐府。
既未回王府,又未回龐府,會去哪裏?
她從小服侍龐淼,對她的性子清楚得很,她沒有什麽地方可去,就算有,也絕對不會在外面徹夜不歸。
所以,她很擔心,擔心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而且,這幾日龐淼很怪,說不上來,反正讓她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心急如焚,可她一個下人,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以前龐淼就囑咐過她,王府裏的事不要到龐府裏去說,免得她父母擔心,所以,她想去龐府又不敢。
好在郁臨旋回來了,出去幾日終于回來了。
她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他,誰知,态度竟是這般!
他可是王府的主人,龐淼可是他的妻子啊。
看來,她心中猜想的沒錯,這個男人根本就不愛龐淼,根本就沒有好好地、認真地對待過龐淼。
雖然龐淼從不跟她說這些,但是,她跟龐淼雖是主仆,卻如同姐妹,從小一起長大,龐淼的心事又豈能瞞過她的眼睛?
龐淼不快樂,很不快樂。
以前那般無憂無慮的一個人,自從嫁到五王府後,整個人就變了。
變得沉靜,變得不愛說話,變得喜歡望着一個東西發呆。
不行,男人不管,她不能不管。
她自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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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魚心事重重地往前走着,大雪不知何時已經止住。
她現在去哪裏?
她其實想去五王府的,心裏還是擔心郁臨旋,雖然方才在龍吟宮,已被郁臨歸攔下,誰知道他現在怎樣?
但是,她又沒有什麽借口去五王府,畢竟不像是九王府,她平素跟郁臨旋的關系很一般。
而且,爲了避嫌,不能輕易去吧?
方才帝王問她的那些問題,讓她有些心神不甯。
帝王精明如狐,指不定看出什麽,所以,她更不能在這個時候去五王府。
連自己愛的女人說腰斬就腰斬,這樣冷血無情的人,若知道郁臨旋就是蕭震,郁臨旋定然也是死路一條。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也未看路,猛地就撞在一人身上。
對方顯然也未注意,被直直撞倒在地。
蕭魚回過神,見是個女人。
剛準備彎腰将跌坐在地上的女人扶起來,目光蓦地就被掉落在兩人腳邊的一個已摔成兩截的玉镯給牽引了過去。
蕭魚瞳孔一斂,這玉镯……
她愕然擡眸看向女人。
女人也定定盯着那已然兩半的玉镯,蒼白着臉,沒顧得上自己爬起,就已雙手将那兩截玉镯顫抖地拾起,就像是捧着這世上最珍惜的寶貝,口中喃喃:“竟被我摔斷了……”
“你是……五王妃龐淼?”
蕭魚略帶試探地開口。
女人緩緩擡眼看向她,眸光戒備,又帶着一抹愠色,微抿了唇,沒有做聲。
大概是因爲覺得她們相撞,才将玉镯撞掉摔壞,心裏有些怪責。
看來是了。
蕭魚躬身将女人扶起。
她其實是猜的,根據什麽呢?
除了曾經在六六的百日宴上,見過此人一回,稍稍有那麽一點模糊的印象外,就是根據這枚玉镯。
她認識這枚镯子,當日天明寨的一次行動,劫了一個欺壓百姓、強搶民女、爲非作歹的珠寶富紳的镖,這個镯子便是那次的勝利品。
隻是,這個镯子并非一個,一模一樣的镯子是一盒,一盒十個。
且,也并非什麽上品,人家珠寶商是拿去賣的,算中品吧。
當時寨中的八個女人各拿了一個,剩下兩個就放在大當家的蕭震的房裏了。
沒想到,蕭震送了一個給這個女人。
她意外的,不是他将這個镯子送給這個女人,她意外的是,他的敷衍。
不管是以蕭震天明寨大當家的身份,還是以郁臨旋五王爺的身份,想要送點特别的,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他竟然将這個分剩下,分不出去的镯子送給了這個女人。
畢竟是五王妃,是自己的妻子,這麽一點心都不上嗎?
也是。
蕭魚微微苦笑,他的心,隻在一個女人身上,他,隻對一個女人上心,其餘的人,其餘的事都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虧得這個女人還寶貝得什麽似的,被扶起來站着之後,還一直傻看着手裏的斷镯子。
其實,依她尋常的脾氣,真是恨不得說,賠她一個,将自己的那個陪她,但是,她并沒有那樣做。
她自己的那個也未帶在身上,還得回天明寨去取,最重要的,她怕傷害到這個女人。
如果知道镯子的來曆是這般,一定會難過吧?
她驚訝于自己的反應,她可從來都是一個嘴巴比心走得快的人,有什麽說什麽,也從不在乎話重話輕,會不會傷害到人。
第一次,她竟然照顧起一個幾乎算陌生人的心情來了。
或許,從她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愛着同一個人的影子。
又或許,同病相憐吧,愛而不得的相憐。
“我知道前面不遠處有家玉鋪子,鋪子的老闆一手接玉的好絕活,聽說,他接起來的斷玉都看不出痕迹,要不……”
“真的嗎?”蕭魚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龐淼打斷。
“嗯,”蕭魚點頭,指了指前方,“不遠,我帶你去吧。”
龐淼心中有事高懸着,又加上昨夜一宿未睡,腦子裏混混沌沌一片,又将郁臨旋送給她的唯一的玉镯給摔斷了,想死的心都有了,忽聞可以接,自是欣然。
蕭魚便将她帶到了附近的一個寶玉軒。
老闆看了看玉镯後,說沒有摔碎玉料,隻是摔成兩截,可以接,龐淼這才松了一口氣。
但是,蕭魚發現,她還是明顯地心神不甯、焦灼不安。
是也在擔心郁臨旋嗎?
她也知道郁臨旋的事?
以郁臨旋的個性以及謹慎的行事風格,應該不會讓她知道啊。
等待的間隙,蕭魚見她坐立不安,雙手一直無意識地絞着身前的衣襟,一會兒坐,一會兒起,一會兒又走到門口張望。
又一次起身去門口的時候,有什麽東西從廣袖裏掉了出來,而魂不守舍的她渾然不覺。
蕭魚連忙一腳将那東西踩住,趁無人注意,快速拾了起來,攏進袖中。
“我還有點事,所以…….”蕭魚開口,龐淼這才意識到她竟然還沒走,連忙道:“你去忙吧,多謝你帶我到這裏來。”
雖然是撞上她,但是是她自己的責任,從昨日到現在,她一直混混沌沌的。
蕭魚出了寶玉軒,拐到一僻靜處,拿出袖中的東西。
是一封信。
左右看看無人,她将信展開。
是寫給一個叫海藍的人的。
蕭魚眸光微斂,因爲不知海藍是男是女,她的第一反應,會不會是對郁臨旋不利的東西。
一行一行看下去。
看着看着,她就傻眼了。
應該說是震驚了。
她也終于明白了龐淼爲何那般失魂落魄?
因爲她殺人了,殺的還是刑部侍郎,原因竟然是,竟然是想替郁臨旋救下那個女人。
龐淼甚至還準備自己去替那個女人受腰斬之刑。
信中講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從信上的内容看,海藍應該是龐淼的婢女。
因爲龐淼讓她看完信後燒掉,然後,讓她決定自己的去留,回龐府也可以,留在五王府也行,兩個地方都不願留,出去買塊地、買處房子也行,說梳妝台的首飾盒裏有自己的嫁妝,讓她全部拿去。
然後,說自己走了,離開京師了,讓她放心,她會照顧好自己,因爲她必須走。
因爲隻有這樣,才連累不到郁臨旋,就算查出是她,抓不到她的人,也不能随便定五王府的罪。
蕭魚真的很震驚。
震驚龐淼甘願犧牲自我的舉措,更震驚龐淼竟然對郁臨旋用情已如此之深。
她還以爲,她是這個世上最愛郁臨旋的女人。
卻原來還有人比她更甚,更不求回報,更無私忘我。
這個傻女人。
連她這種同樣執迷不悟的人,都不由地歎息,這個傻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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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藍在外面找了一圈,都沒有看到龐淼的蹤影,怏怏地回了府。
沒辦法,還得找郁臨旋,畢竟她一個下人的力量單薄。
廂房裏沒有看到人,問了其他家丁,說是在書房。
她來到書房,叩了半天的門,都無人應,沒有辦法,她隻得硬着頭皮自己推開了門。
濃郁的酒氣撲面而來,海藍蹙了蹙眉。
幸虧知道是書房,她差點以爲自己走到了酒窖裏,酒氣嗆人,她輕掩了口鼻,看到那個趴伏在桌案上的身影。
“王爺。”
她走上前去喚他。
對方沒有理她,似是醉得不輕,喉嚨裏發出嗞啦的聲音,還伴随着痛苦地輕哼。
海藍感覺到自己要哭了。
她不知道怎麽回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不知道爲何這個男人出門一趟回來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更不知道龐淼在這個男人出門之際去了哪裏?如今又身在何處?
她隻知道,自己快要崩潰了。
上前,她推了推男人的手臂,“王爺,王妃還是沒有找到……”
男人已然爛醉如泥。
海藍很傷心,也很失望,卻又不能放棄,無助得哭了起來。
“王爺,王爺醒醒吧,快想想辦法,奴婢擔心……擔心王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王爺……”
她開始搖晃男人,有些激動,帶着幾分憤懑。
“海藍,我沒事。”
女人的聲音驟然響在門口。
海藍一震,愕然回頭,便看到站在門口的龐淼。
“王妃回來了!”海藍大喜,快步奔了出來。
因爲跑得太急,一腳踢在門檻上,差點摔跤,一頭栽在站在門口的龐淼的懷裏。
龐淼就勢抱住了她,緊緊地抱住了她。
抱住了這座金碧輝煌、花團錦繡的五王府裏唯一的一抹溫暖。
重重閉眼,兩行清淚順着眼角漫出。
海藍有些莫名,但是,感覺到抱着她的人在薄顫,她便沒有做聲,就任由着龐淼抱着。
主仆二人抱了很久,龐淼才将海藍放開。
“王妃你去哪裏了?奴婢擔心死了,奴婢到處找,奴婢怕王妃出了什麽事?奴婢……”
海藍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龐淼微紅着眼睛輕笑,擡手替海藍拭了拭眼淚,“我沒事,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就是現在感覺有些累了,想睡覺。”
海藍怔了怔,雖然她有些答非所問,但是,見她說困,也顧不上多問,連忙道:“那趕快去睡,奴婢去給你将暖爐燒好。”
龐淼點頭。
饒是主仆二人在門口這般的動靜,書房裏趴伏在桌案上的男人依舊沒有清醒。
龐淼瞥了瞥男人。意識到她的舉措,海藍道:“王爺喝醉了。”
龐淼沒有做聲,轉身回房。
海藍跟在後面,有些意外,意外龐淼的反應。
她竟然連書房都沒進去,更别說去看一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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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哒哒,積雪紛揚。
蕭魚一手拉着缰繩,一手甩鞭,打馬疾馳。
原本還打算留在京師些時日的,忽然不想了,也不是不想,主要是她覺得根本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本來是擔心郁臨旋,擔心他因爲郁墨夜的死傷心痛苦,又擔心他因此做出什麽沖動失控的事。
現在想想,就算他傷心痛苦,她也不能替他分擔,就算他做出什麽沖動失控之事,她也不能阻止。
因爲她根本影響不到他,絲毫影響不到。
連龐淼這樣傾心相對的女子,這樣日夜跟他相對、一顆心都撲在他身上的女子,這樣願意爲他生爲他死的女子,都未能讓他的目光停留下來,何況是她?
放手吧,她告訴自己。
所以,她決定回天明寨了。不過,她做了一件事,幫龐淼做了一件事。
她讓京師裏的天明寨兄弟想辦法去做一些證據,将刑部侍郎的死引到别人的頭上。
龐淼寫給海藍的那封信,她也回寶玉軒,趁跟龐淼說話拍手臂的時候,不動聲色地放回到了龐淼的衣袖裏。
完全不在狀态的龐淼這才想起問她是誰。
她說,她是京師衙門的女捕快,剛剛接到任務,要去捉拿殺害刑部侍郎的兇手,所以,要走了。
龐淼臉白如紙,差點沒站住,問她:“查到兇手了嗎?”
她說,查到了,是誰誰誰,然後,将前因後果大概說了一下,便告辭離開。
走的時候,她看到龐淼震驚的表情。
這是她唯一能替這個可憐女人做的事。
用命去愛一個人,已是那麽苦,那麽苦,她怎麽忍心再看她從此颠沛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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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裏,郁墨夜又拿着棍子在一塊一塊地敲磚。隻不過,這一次不是敲牆,而是敲地面。
因爲她要解手啊。
一直喝水少,也未進食,竟然到現在快兩日了才要解手。
大概是早上吃了些粥和兩塊糕,中午又吃了些剩飯,所以才……
可是,可是,在哪裏解啊?
總不能随地進行吧?那不得熏死她,讓她如何繼續呆下去?
她想過了,既然這間密室設計了水源、食源,定然也應該設計了排洩的地方。
最重要的,裏面有副白骨,說明已經關過人,且關的時日很長很長,但是,這裏面卻還算幹淨,除了有些潮氣和輕微的黴味,并無異物,也無其他異味。
說明,這堆白骨的主人肯定有大小便的地方。
大小便肯定又不可能跑到牆上去,所以,隻能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