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小家夥吃得差不多了,帝王自己扒拉了兩口,依舊沒有什麽胃口,便讓王德撤了。
王德本想勸兩句,知道這個男人是勸不動的主兒,遂算了。
依照往常一樣,端了托盤來到外殿,将帝王吃剩下的粥和糕點倒在了牆角的排食口,用水沖沖幹淨。
然後,又命小太監将帝王一動未動過的糕點和小菜都送回去了禦膳房。
這是規矩,曆朝曆代留下的規矩。
隻要帝王動過的膳食,都不能回收,因爲天子不與人共食,吃剩下的,都必須倒掉。
哪怕是咬過一口的糕點,或者夾過一筷的菜,都必須倒掉。
而從未動過的,則可以退回禦膳房給别人吃。
龍吟宮的外殿就專門有這個一個排食口,用來倒掉帝王吃剩下的膳食,地下有一條排食道,一直連着宮外的護城河,帝王吃剩下的這些東西就會排到河裏。
按照寓意是,天子福澤恩及護城河裏的魚蝦,亦滋養着這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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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輕是餓得頭昏眼花、快要暈過去的時候,聞到了米粥的香氣。
她以爲是自己的幻覺,畢竟内心太渴望了,她覺得是自己想米粥想瘋了。
但是,那股若有若無的香氣還是讓她振奮了起來,她大力吸着鼻子,貪婪地吸着鼻子,哪怕是幻覺,哪怕隻是她的想象,哪怕隻是聞聞,總比聞都沒得聞得強。
猛地她想到了什麽,睜開眼睛爬起身,開始在牆角下邊細細尋找起來。
她是知道帝王用剩的膳食是會經過地下排食道排到宮外的,既然地龍從密室的牆外邊通過,會不會排食道也從牆外邊通過呢?
雖然她知道,就算排食道從牆外邊通過,可密室建得如此堅固,也是無濟于事。
但是,既然有香氣能聞到,是不是說明哪裏還是有縫隙的?不然,怎麽可能會聞到?
排食道應該不會跟地龍在一起,所以,挨着地龍的那面牆可以排除,她就在其他三面牆的牆角仔細找,邊嗅邊找。
沒有,都沒有。
最後,她來到那堆白骨的前面,白骨正好坐在牆角的位置,隻有它的後面沒有找了。
咬唇猶豫了片刻,她對着白骨合掌拜了拜,便傾身将白骨移到旁邊。白骨一碰,散了架,骷髅頭直接滾落下來,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蹲在那三面彙集的牆角仔細看,吸吸鼻子,感覺香味似乎就來自這裏。
她又起身提了輕功飛身而起,取了牆邊燈柱上的夜明珠,拿到牆角來照。
就是密合的青磚,沒發現什麽異樣。她試着用手推了推,拐角處一塊小青磚似乎有了松動。
她心中一喜,再凝了内力于手上,再推。
果然就将那塊小青磚給推進去了一截,再咬牙拼盡全力推,“噹”的一聲,小青磚終于被推掉了,一方黑漆漆的洞口赫現。
池輕拿着夜明珠趴在洞口,看了看,什麽都看不到。她又試着推洞口上下左右的磚,不行,無論她用多大的力,都推不動。她猜想,其餘地方可能都是實的,隻有這個小洞口。
米粥的香氣終于變得真切起來,她心跳踉跄。
看來,這個小洞口就隻是通着排食道的。也不知道是當初建密室時,專門如此設計的,還是後來被那副白骨的主人給湊巧找到的?她隻知道自己有多激動。
洞口很小,隻比她的拳頭稍微大一點,大概男人的拳頭那麽大。
她伸手朝下摸,便摸到了濕漉漉的,滑膩膩的……果然是米粥。她吃力地抓了一把,連忙跑到席子邊,放進碗裏,後又将碗拿着回到洞邊,再掏。
掏了好久,終于掏到了半碗,還掏到了兩片糕點。
開心地端着半碗米粥和糕點回到席子上坐下,可是準備吃了那一刻,她卻忽然想哭。
她想起了做乞丐的那段日子,也是有點吃的,會高興成這樣。
那時,至少有梁子陪在她身邊,如今的她……
看着那半碗米粥,裏面混雜着很多的污垢穢物,畢竟是從排食道排下來的,道裏面難免有髒物,以及以前的殘留。
這樣的東西,她如何咽得下去?可是,不咽,就隻有死路一條。
她先将糕點掰着吃了,沒有水,噎得她直翻白眼,隻得用手抓了比較幹淨一點的粥吃了起來。
想起來真是好笑又諷刺,沒想到她跟他在這般情況下,也能夠共食。
曾經吃他吃剩的東西,也從未嫌過髒,滿滿的隻有幸福,可此時此刻,她卻味如嚼蠟,卻又不得不吃。
不過,她也總算知道了大概時辰。
既然吃的是米粥和糕,說明應該是早膳,外面這個時候是清晨。
她起身用棍尖在牆壁上劃了一橫,以後,隻能通過一日三餐來記錄時日了。
吃完東西,她又打坐了一會兒,感覺到體力恢複了不少,她又起身,觀察起這間密室來。
龍吟宮的排食口在外殿,她知道的,然後,排食道從外殿,通過内殿的底下走,她也是知道的。
她方才伸手進排食道裏掏東西的時候,能感覺到排食道的傾斜方向,也就是排向。
再加上地龍的位置,她就非常确定了,自己所處的這間密室,正好是在那個男人龍吟宮内殿的下面,且方向她也搞清楚了。
走到昨日接水的地方,她擡頭望,腦中還原着上面内殿裏這個地方是什麽?
靠牆是龍榻,那邊是桌案,這邊有個屏風,這裏……
她眸光一斂,是棵盆栽,比較大的落地盆栽,叫什麽屏煞青來着,據說樹葉可以吸走毒煙毒氣,早在先帝,太上皇時期,就一直擺在龍吟宮的寝殿裏面。
所以漏下來的水是——給屏煞青澆的水?
但是,她還是覺得奇怪,這間密室做得如此堅固隐蔽,進來之時,她還提了内力大喊了很多聲,内殿裏應該也沒有聽到。
若聽到了,肯定會對她采取措施。
既然聽不到,說明隔音效果非常好,更說明密室的封閉性極好,怎麽可能盆栽的水會浸下來?
隻有一種可能,建密室的時候,這些是設計好的。肯定設計好了什麽方式,讓盆栽澆的水能夠滲下來,而不影響密室的封閉性。
還有那個通向排食道的小洞,那獨獨可伸進一隻手的小洞,也應該是設計好的。
這樣,可以保證關在密室的人有水喝有吃食,無需任何人送這些東西,也讓密室更加隐秘安全,不被人發現。
盆栽有上百年的曆史,說明密室也建了至少百年以上,當時建的時候,是爲了囚禁某個人吧?或許就是那堆白骨的主人。
而這個密室的存在,應該隻有帝王知道。
隻是,無論是曾經的郁臨淵,還是後來的郁墨夜,都未曾跟她提及過内殿下面還有個密室。
終究還是不夠信任她吧?
想了想,她又覺得好笑,自己這個時候,竟然還計較這個問題。
自然是不信任的。
若是信任她,又怎會将她囚禁如此?就是因爲不相信她會嚴守秘密,才會讓她這樣永不見天日。隻是……
她擡頭望着頭頂,難道他在上面就從未考慮過關在下面的她嗎?
難道他就從不擔心她會被渴死、被餓死嗎?
畢竟取水、取食是需要運氣的,特别是取食,若不是她鼻子尖聞到了粥香,若不是她尋找,怎能找到那般隐蔽的地方?
至少應該确認一下她在下面的情況對吧?
她不知道他是太相信她的求生能力,還是本就無所謂她的自生自滅,她隻知道,他将她丢進來之後,她就徹底與外界隔絕了。
似乎這世上,隻有她一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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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臨旋疾步闖進龍吟宮的時候,帝王正将六六給青蓮。
宮人們無一人反應過來,郁臨旋就直直沖到帝王面前,勾起一拳砸在了帝王的面門上。
帝王身體本就還虛着,又根本猝不及防,郁臨旋憤然之下又用了大力,帝王被砸得後退了好幾步,差點跌倒,若不是正好撞到桌邊,伸手扶住,才穩住身體。
一衆宮人都吓住了,王德青蓮都大驚失色。
可郁臨旋根本就沒有給大家反應的時間,瘋了一般,又一拳撲砸了上去。
這一次帝王本可以躲開,但是沒有,他就靠在桌案的邊上,任由着郁臨旋如同鐵榔頭一般的第二拳砸下來。随着拳頭落下的還有郁臨旋憤然的聲音:“你這個混.蛋!”
帝王再次被砸得頭一偏,鮮血自鼻孔嘴角溢出。
衆人吓傻了。
敢打帝王的,開天辟地怕是隻有此一人吧?而且,還是闖進龍吟宮來打?
也不知道是因爲看到打架,還是因爲看到自己的父親被打,六六“哇”的一聲哭出來。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王德驚呼上前:“皇上!”,并大喊外面:“護駕,護駕!”
而此時郁臨旋第三拳再度落了下來,這一次卻是被帝王揚手握住了手腕。側首,帝王吩咐青蓮:“将六六抱出去!”
青蓮蒼白着臉,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抱着哭得嚎啕的小家夥快步出了内殿。
侍衛沖了進來,帝王也讓其出去,還有王德,以及所有宮人。
“皇上…….”王德擔心得不行,看帝王口鼻都在出血,怕他吃虧。此時的郁臨旋俨然失去了理智一般。
帝王沉聲:“出去!”
見帝王怒了,王德便吓得不敢做聲,連忙帶着宮人全部退了出去。
“郁臨淵,你就是一個混.蛋、一個畜.生!”
郁臨旋嘶吼,紅着眼睛,如同一頭發瘋的獸,一手被帝王攥着,另一手又想騰出來去揍帝王,卻是被帝王頭一偏避過。
“方才那兩拳是朕讓你揍的,并非朕覺得該你的,而是該她的,你若再動手,就休怪朕不客氣!”
帝王歪頭啐了一口嘴裏的血,冷眼瞥着他。
“你爲何殺了她?你憑什麽殺了她?你憑什麽?”
郁臨旋連聲質問了三次,大力掙脫被帝王攥住的手,展開一個招式劈了過去,“我今日就要替她報仇,反正我已經犯上,橫豎一個死字,死也要拉上你這個狗.皇帝一起下地獄!”
帝王眸光一斂,擡臂接了他一招,同樣嘶聲質問:“你又憑什麽來教訓朕?你自己呢?你早幹嘛去了?她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裏?朕宣布行刑的時候,你在哪裏?那個時候,你怎麽不來找朕拼命?現在跑來馬後炮,有什麽用?”
第一次,他竟然第一次那般希望郁臨旋當時能夠舉事謀反,隻要救下那個女人,隻要那個女人活。
提起這個,郁臨旋更是怒火中燒,他咬牙,又一招過了過去:“誰讓你一個九五之尊,說話就像是放屁一樣,說好的三日呢?”
郁臨旋完全一副豁出去的模樣,眼睛裏赤紅一片,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血來。
帝王體力不支,便隻是見招拆招。
“三日是死,一日也是死,有何區别?”
“怎麽沒有區别?三日我說不定就能救下她!”
“如何救?搬救兵?搬救兵一日時間還不夠嗎?”
“不夠!”
“你的什麽救兵在京城之外那麽遠?”
帝王話落,郁臨旋才驚覺上當。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分明是趁他失了理智,故意挖坑讓他跳。心中氣結更甚,手中使出的招式便越發狠厲,帝王閃避。
宮人們全部都聚在外殿,聽到裏面的争吵聲、打鬥聲、桌椅乒乒乓乓的聲音,一個一個膽戰心驚。
郁臨歸帶着蕭魚踏進龍吟宮的時候,便看到青蓮王德以及所有宮人心急如焚、焦灼無措的模樣。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見帶刀侍衛都在,郁臨歸蹙眉問道。
王德如同見到救星一般,連忙上前:“九王爺來得正好,五王爺跟皇上在内殿…….”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裏面便傳來一聲巨響,還有清脆的破碎聲,似是桌子被劈了,桌上茶壺、杯盞砸碎的聲音。
郁臨歸瞳孔一斂,拔腿就沖進了内殿,蕭魚臉色發白,暗暗調了調息,才拿着手裏的包裹也進了内殿。
内殿裏,一片狼藉,兩個男人打得難分難舍。
“你們這是?”雖不明所以,郁臨歸還是第一時間上前,将兩人阻開,并鉗制着郁臨旋不讓他動。
郁臨旋憤然掙脫了兩下,沒掙開,見帝王也未再打,便隻得站在那裏任由郁臨歸攥着。
“你們兩個到底怎麽回事啊?”郁臨歸又問。
兩個男人都沒有做聲。
見帝王口鼻流血,郁臨歸皺眉,沉聲問向面前的郁臨旋:“五哥,你說!”
跑來龍吟宮跟帝王幹架,是瘋了,還是不要命了?
豈料郁臨旋還沒有開口,帝王竟先出了聲:“沒事。”
末了,又眸光如刀,瞥向郁臨旋,聲若冰霜道:“今日之事,朕就不跟你追究了,但,若有下次,決不輕饒!”
郁臨旋扭過頭,不領情,也不做聲。
郁臨歸見他也不謝恩,還犟在那裏,知道平素他也不是一個莽撞之人,既然敢來龍吟宮,敢将天子打成這個樣子,定然是豁出去了,如果讓他跪下謝恩,肯定是不可能。
又恐他繼續做出什麽沖動之舉,所以,幹脆将他大力往外推。
“五哥先回去,我還有事情要跟三哥禀報,而且,還有客人在不是,别讓人看笑話。”
郁臨旋瞥了一眼蕭魚,臉色難看,當然知道郁臨歸所說的客人指的是她。
蕭魚卻并未看他,對着帝王躬身行禮。
“皇上,這幾日大雪,我天明寨兄弟獵到了不少狐鹿,我正好入京辦事,我們大當家的便挑了兩件上好的狐裘讓我帶過來送給皇上。”
說完,呈上手裏的包袱。
接着又想起什麽,再度開口道:“我沒有令牌無法進宮,便去找了九爺,讓他帶我進來的。”
帝王掏出帕子揩了揩口鼻上的血污,鳳目輕揚,看了看蕭魚,又眼梢略略掠了一眼被郁臨歸強行推出内殿的身影,唇角一勾道:“蕭大當家的真是有心了,回去替朕多謝他。”
說完,便喊了王德。
王德聞聲而入,帝王示意他将包袱收下。
宮人們進來收拾一地的狼藉。
帝王掃了一眼地上碎爛的茶壺杯盞、桌案椅凳,擡眸看向蕭魚。
“方才朕跟五弟因爲一點小事都沒控制住脾氣,讓蕭魚姑娘見笑了。”
蕭魚笑:“怎麽會?說明皇上跟五王爺都是血性男兒、性情中人,再說,開了門,皇上跟五王爺是君臣,關了門,還不是自家兄弟,兄弟之間有事說事、動動拳頭,很正常,隻會讓兄弟情義更深厚。”
“沒想到蕭魚姑娘懂得還不少,”帝王亦笑,黑眸深邃,笑意不達眼底,“隻是可能蕭魚姑娘從小長在江湖,不懂朝中,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縱然是兄弟,人前是君臣,人後亦是君臣。”
蕭魚臉色一白。
好在帝王當即就轉了話題,“對了,每次你都讓老九帶你進宮,這般使喚人家,有沒有給他帶一件啊?”
帝王笑着,用半開玩笑的口吻。
蕭魚卻莫名心裏打起了鼓,笑着點頭,“自是少不了九王爺的。”
“那四王爺呢?”帝王突然問。
蕭魚呼吸一滞。
“朕記得當日在天明寨,大當家的就是送了朕、九王爺、四王爺一人一件,雖然,如今四王爺出了事,但是,消息應該還沒有那麽快到天明寨吧?至少蕭魚姑娘下山的時候,應該沒到,想必,大當家的也讓帶了給四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