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淼輕輕咬了唇,一顆心已經慌亂到了極緻,卻依舊沒有做聲。
她想過了,池輕應該是沒有将她供出來,畢竟她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如果真如帝王所說,池輕什麽都交代了,那也沒必要将郁墨夜也找來,那麽多人在這裏浪費時間,所以,肯定是詐。
對,是詐,她不能不打自招。
一時場下四寂。
等了好一會兒,也未等到人開口,帝王輕嗤:“好,你們不說是吧?那就……”
話說到一半,刑部尚書急急走了進來,對着帝王一鞠:“皇上,在天牢外面的草叢裏找到了池輕扔棄的迷香粉。”
邊說,邊雙手呈上一個小瓷瓶。
龐淼身子一晃,被邊上郁臨旋不動聲色自身後扶了一下。
大手攥住她手臂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到了痛意,他用了大力,明着像是扶了她一下,實則就像是恨不得捏碎她的臂骨一般。
龐淼心髒一縮,他肯定知道了是她所爲,他肯定在怪她,怪她害了池輕,也壞了他的事。
她隻是想幫他而已,她隻是不想看到他一人獨坐在書房黯然神傷而已。
看到他在研究皇宮地圖,她想來想去,想不到他研究這些做什麽,除非劫獄,關池輕的天牢就在皇宮裏。
前方,帝王示意王德将瓷瓶拿過去,刑部尚書的聲音再度響起:“皇上莫要打開瓶蓋,此粉非常厲害,據微臣調查,是兵部的暗器毒器司剛研制出來的一種新型迷香粉。”
帝王眸光一斂:“兵部?”
龐淼聽到自己心中“嘣”的一聲,她慌亂轉眸,看向身側男人,看到男人蹙眉閉眼、緊緊抿起唇、憤怒隐忍的樣子。
她低下頭,難過極了。
前方帝王的聲音響起:“既然是兵部暗器毒器司的,那就傳兵部尚書龐思安過來問問怎麽回事?”
聽到提自己父親的名字,龐淼終于再也堅持不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撲簌撲簌滾下來。
“都是妾身一人所爲,是妾身的錯,跟其他人沒有關系,迷香粉是妾身在父親那裏偷的,父親不知道,王爺也不知道此事,妾身是背着他做的,妾身知道錯了,妾身再也不敢了……”
郁墨夜還是微微震驚,沒想到真是龐淼,她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前方帝王唇角輕輕一勾,将手中瓷瓶放在面前的桌案上,高大的身子朝身後椅背上一靠,鳳目略略揚起,瞥了郁臨旋一眼,又落在跪于地上的龐淼身上。
“朕實在沒想到五王妃是池輕的幕後之人,難怪那日,池輕正好劫持了五王妃。”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龐淼蒼白着臉,紅着眼連連否認,“不是這樣的,妾身不是池輕的幕後之人,妾身跟池輕根本就沒有來往。”
邊上郁臨旋眉心越蹙越緊,也蓦地一撩袍角,跪于地上。
“皇兄,龐淼是一時糊塗,才鑄下如此大錯,但,她絕對沒有與池輕爲伍,請皇兄明察!”
帝王看着郁臨旋,努努唇,點頭,“嗯,跟池輕沒有任何來往,也絕對沒有跟池輕爲伍,那朕就不明白了,爲何要冒險救她?是爲了專門跟朕作對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妾身豈敢跟皇上作對?”龐淼急得眼淚流得更兇了。
她不知道能不能将實情講出來,如果講出來,如果說郁臨旋喜歡池輕,池輕是帝王的女人,那也就是說郁臨旋觊觎帝王的女人。天,絕對不行。
可,現在怎麽辦,怎麽辦?就在她慌亂無措之際,身側的男人出了聲:“龐淼是誤會了,所以才做出這等傻事,至于誤會什麽了,皇兄心裏清楚。”
在場的所有人一怔,包括龐淼和郁墨夜,也包括帝王。
衆人莫名,連龐淼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帝王輕斂了眸光。
郁墨夜看了看兩人,忽然明白了過來,是将那個池輕誤會成了她這個池輕了麽?
想了想,覺得應該是這樣了。隻是,郁臨旋做了什麽,讓龐淼會誤會到這個上面來?
這一刻,她是不是應該感動呢,感動郁臨旋的用情至深?可是,當初,他爲何想要殺人滅口炸死她?
當日,刺殺地點定在那棟廢樓裏,隻有她和郁臨旋兩人知道。火藥又不同于别的東西,是必須事先埋好的,隻有确定知道消息的人,才能做到。
而且最重要的,在出發之前,她親耳偷聽到有手下前來跟他禀報,說火藥都準備好了。
種種迹象表明,就是他,郁臨旋,想要在她刺殺郁墨夜之後,殺人滅口、毀屍滅迹,抹掉一切。
當然,這些都是她的推測,這兩日,她已經開始在調查,調查當日之事。
收了思緒,她看向殿中的兩個男人,特别是帝王,她想知道,郁臨旋這樣說,他會有什麽反應。
寂靜了良久,帝王終于開了腔:“就算不是與池輕爲伍,就算是誤會,但是,大齊律法你們不是不知,池輕是死囚,劫獄救死囚,同死囚罪,還有,龐思安身爲兵部尚書,讓部内研制的新品丢失,不管是不是他所爲,都是從他的手裏出來的,這是渎職,按照大齊律法,渎職罪,輕者罷黜、坐牢,情形惡劣者,就是死罪!”
說完,當即吩咐霍謙:“去将龐思安捉拿歸案!”
龐淼一聽急了,連忙磕頭,聲淚俱下:“皇上恕罪,請皇上恕罪,都是妾身一人所爲,妾身願意承擔任何責罰,跟父親無關啊,都是妾身一人的錯,請皇上看在父親年事已高的份上,能饒過父親這一次,他真的毫不知情啊……”
帝王輕嗤:“朕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龐尚書,是渎職罪,并沒有說他參與了劫獄,這與他知情不知情毫無關系,而且,大齊律法,上對天子皇室,下對百姓黎民,不分貴賤、不分男女、不分老幼,都一視同仁,五王妃讓朕看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饒恕他,這是要朕徇私枉法嗎?”
龐淼被問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知道哭,一邊哭,一邊以頭撞地。
龍吟宮的地上鋪的是漢白玉石,冷硬無比,“咚咚咚”一聲一聲讓人無比心悸,衆人都撇了眼不忍心看。
身側郁臨旋皺眉拉了她的手臂,想要阻止她,卻被她一把掙脫,神情崩潰地繼續。
帝王睥睨着她,絲毫不爲所動,聲音沉沉,一字一句:“你當初竊取迷香粉的時候,就應該考慮到會連累自己的父親這樣的後果。”
話落,揚袖,示意霍謙快去辦。霍謙領命,喊了門口的兩個禁衛,一起離開。
帝王又吩咐刑部尚書:“将五王妃帶下去!後面的事情就由刑部去辦了。”
刑部尚書颔首:“是!”
他心知肚明,所謂後面的事情,指的就是執行死刑。劫獄救死囚,與死囚罪,而渎職情形惡劣者,亦是死罪,所以,龐淼以及龐思安,皆一個死字。
“五王妃,請吧。”他轉身走到龐淼面前。
龐淼怔怔擡頭,淚流滿面,正欲從地上爬起,邊上郁臨旋驟然出了聲:“皇兄,臣弟願意以此免死金牌,保下龐淼及龐尚書。”
衆人一震,龐淼愕然,所有人都轉眸齊齊看向郁臨旋,包括帝王,也包括郁墨夜。
隻見郁臨旋自袖中掏出一枚金牌,舉起。
大家都很意外,龐淼更是難以置信,怔怔睜大眼睛。
帝王眼波微動,眯眸睇着他手中的那枚金牌,徐徐開口:“朕記得,這枚金牌曾經是不是用過一次?”
郁墨夜長睫顫了顫,想起那一次,顧詞初刺死了莊妃的狗,帝王要她爲狗守靈七七四十九日,郁臨旋用此金牌保下她。
“是!”郁臨旋颔首,“用過一次,免死金牌可用三次,所以正好可以救下龐淼和龐尚書二人。”
龐淼回過神,堅決不同意。
“王爺重情重義,妾身感激不盡,此事本就跟王爺無關,都是妾身咎由自取,怎麽能用王爺的免死金牌來贖妾身?妾身知道,免死金牌是當年王爺的母妃以命換得,王爺怎麽能夠如此輕易揮霍?妾身不要!”
郁臨旋頓時就惱了,臉色冷得如同臘月飛霜,咬牙道:“你是讓本王眼睜睜看着你跟龐尚書去死?”
龐淼被他的樣子吓住,眼淚再次流下來,她搖頭:“不是,是妾身不好,都是妾身的錯,是妾身連累了王爺……要不,王爺用一次機會,救下妾身的父親……妾身甘願赴死……來世再做牛做馬,報答王爺的恩情……”
雖然她不知道免死金牌的第一次機會是怎麽用掉的,但是,她知道總共隻有三次機會,已用一次,隻剩最後的兩次了,如果全部都被他們父女倆給用了,那就什麽都沒有了。
她既然不想讓他劫獄,而自己來爲之,本就不想他牽扯其中,結果到頭來,反而害他沒了免死金牌,這樣的結果不是她想要的。
前方帝王再出聲:“五弟決定好了嗎?救一人,還是救兩人?”
郁臨旋還未回答,龐淼已搶先接上:“一人,就隻需救一人,救妾身的父親……”
卻是被郁臨旋沉聲打斷:“兩個都救!”
帝王點頭:“好,既然是先皇賜的免死金牌,也是先皇定下的規矩,朕自當遵守,朕放過龐淼和龐尚書,免死金牌三次機會至此全部用完,這枚金牌朕收回,五弟可有意見?”
“沒有。”
郁臨旋放下舉着的手臂,将金牌雙手托起呈上,眉目低垂。龐淼依舊不願意郁臨旋這樣做,在那裏哭着:“王爺......王爺......”
郁墨夜看着,心裏說不出來的感覺,她低低歎息,終究是一個情字惹的禍。看得出龐淼對郁臨旋用情至深,人,往往就是這樣,關心則亂,才會誤以爲池輕是她,甚是還冒死救人,到頭來…….
哎……
帝王示意王德,王德上前,将郁臨旋手中的金牌接過,回來交給帝王。
帝王拿在手裏瞅了瞅,兩面翻着看了看,确定并非是假後,五指驟然一收,金牌瞬間在他的大掌中變了形。
衆人驚住,郁臨旋更是臉色微白。
都未說話,都看着帝王,下一瞬,又見他修長的手指撚動,金牌便在他手中化爲粉末,金色的,自他指間逸出,紛紛揚揚。
見大家目瞪口呆,帝王徐徐開口:“本是先皇留下的東西,不應如此對待,但是,這畢竟是免死金牌,曆朝曆代,爲了一塊免死金牌,惹出禍事的例子不枚勝舉,既然機會已無,朕便當衆毀之,本朝自此再無免死金牌!”
衆人恍悟,紛紛點頭,覺得帝王所舉聖明。
一場劫獄引發的生死禍事,因郁臨旋的免死金牌結束。
帝王讓人去召回霍謙,此事作罷,不再追究龐思安。并讓人帶口谕給龐思安,原本免死金牌,隻是免死,活罪難逃,但,因考慮到龐思安爲官多年,也是克己奉公,對大齊有功,所以,仍保留其職位,願他日後更多爲國爲民多做貢獻。
龐淼也随郁臨旋回府去了。
郁墨夜借故跟王德說話,磨蹭了一會兒,衆人走光,她便成了最後。
見帝王起身入了内殿,她便也跟着走了進去。帝王一直走到桌案邊,卻并未坐下,而是轉身靠在桌案的邊上,含笑看她:“有話要跟我說?”
郁墨夜很少見他這樣,雙手閑适地撐在桌面上,高大的身姿斜倚着桌演,似靠似坐,慵懶迷人的樣子,讓她怔了片刻。
回神,她璀然一笑,道:“是啊,特意留下來感謝皇上的大恩大德。”
“哦?”帝王挑眉,饒有興緻的模樣,揚目瞥了門口一眼,然後朝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郁墨夜也回頭看了看門口,無人,但是,她還是揚袖一甩,淩厲掌風甩出“嘭”的一聲帶上内殿的門。
然後,舉步走向帝王。
帝王伸手将她拉到面前,唇角笑意更濃,“是不是很享受自己的武功?”
郁墨夜點頭,“當然。”
“你方才說謝我什麽?”
“謝你幫我擋住了池輕的栽贓,她沒有指出龐淼,而是反咬我的吧?”
帝王有絲絲震驚,“你看出來的?”
“嗯,我看到池輕嘴巴在動,好像發不出聲音,而且,她進來的時候,就盯着我,所以,這樣認爲。”
帝王眸露驚喜,一雙大手扣上她的肩,“你行啊,人家一孕傻三年,你生了六六反倒像是開了聰明孔,越來越讓我刮目相看了。”
“是嗎?”郁墨夜嘻嘻笑着,不急,後面有更多讓你刮目相看的,“對了,另外也恭喜皇上收回免死金牌。”
帝王沒做聲,看着她,修長的手指在她的臉頰邊緣輕輕撫了撫,“你不會以爲這次的事是我爲了要廢掉老五的免死金牌而故意做的吧?”
“怎麽會?”郁墨夜當即否認。她還真沒這樣想,因爲她知道自己是池輕,清楚這個中因由。
雖然她不得不佩服這個男人的權謀之術,真是用得爐火純青,就像對待龐思安,是打個巴掌給個棗兒,恩威并施,日後龐思安定也不敢造次,且會忠心耿耿。
但是,此次龐淼之事,她知道,跟他無關。
“我隻是有些好奇,龐淼爲何會去救池輕?五弟說的那個你們兩人都心知肚明的誤會是什麽?”她仰着小臉看向帝王。
那個刹那,她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裏的聲音,郁墨夜,告訴我吧。
帝王眼波微微一動,靜默了片刻,面色如常道:“哦,這個啊,五弟也說了,就是個誤會,就是以前,你懷六六閉門不出的時候,有一次,王府和女眷進宮賞蓮,然後在湖邊,池輕差點滑倒,被五弟扶住,我跟龐淼正好看到他抱着池輕的那一幕,五弟當時解釋了,我相信,但是,龐淼卻誤會了,可能因此一直以爲五弟喜歡池輕。”
帝王一邊說,一邊專注地看進她的眼底,大手依舊捧着她的臉,手指在她眼角邊上無意識地來回滑動。
郁墨夜“哦”了一聲,“難怪呢。”
撒謊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信手拈來,他就不怕她又去問郁臨旋,他們兩人編的不一緻嗎?雖然,她沒有那麽無聊,真的跑去求證。
“太後的壽辰,四王府準備了什麽禮物?”帝王成功轉移了話題。
郁墨夜眉眼一彎,“準備了一份大禮。”
“大禮?”帝王輕嗤,順手捏了捏她的臉,“你這個小财迷,舍得送什麽大禮?”
郁墨夜撇撇嘴,嗔他,“那是以前,現在不是還有你嗎?有坐擁天下的帝王做靠山,還有什麽舍不得的?”
“那是什麽大禮?”
“暫時保密,到時你不就知道了。”
帝王努嘴,聳了聳肩,一副,好,那就拭目以待的樣子。
******
一回到五王府,郁臨旋就直接去了書房,龐淼心裏很難過,幾次想要進去道歉和緻謝都沒有勇氣。
她知道,他肯定在氣她惱她怪她怨她,因爲她,他沒有救成池輕,池輕定然是一個死字,而且,還害得他沒了免死金牌。
她怎麽這麽沒用?擡手敲上自己的額,那一刻,她恨不得死。
就在她不知第多少次徘徊在書房門口的時候,門終于“吱呀”一聲,自裏面被他打開,她有些無措,“王……王爺,妾……妾身就是過來問問,王爺午膳想吃點什麽?”
郁臨旋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不對,應該是微微清冷地看着她,不帶一絲情緒地回了她二字:“随便。”
“哦,好的…….”龐淼躬身行了個禮,正欲離開,卻是被郁臨旋喊住:“等等。”
龐淼腳步一滞,心跳踉跄,緩緩回頭,“請問王爺還有何吩咐?”
“上次在宮裏,池輕事發準備逃走那日,是你湊過去送給她挾持的吧?”
郁臨旋驟然開口,龐淼一怔,有些意外,這件事他從未在她面前提過,原來他也知道,她輕抿了唇,沒有回答。
而對方似乎也并不需要她回答,微涼的聲音繼續:“這次又去天牢給她送迷香粉和腰牌,你是怎麽想的?”
“我……”龐淼剛準備出聲,郁臨旋卻根本沒給她說話的機會,“你怎麽想的,本王心裏有數,本王不知道到底哪裏讓你誤會了,但是,今日本王明确告訴你,不是她!所以,請你以後收起你那泛濫成災的、愚蠢至極的好心,本王不需要。你隻需安安分分做好你的五王妃,不要再自以爲是,不要再給本王添亂了,如此,本王便感激不盡。”
龐淼臉色一白,僵在當場,郁臨旋已轉身回了書房,并“嘭”的一聲帶上書房的門。
龐淼隻覺得那沉悶的一聲聲響,就像是重擊在她的心頭一般,讓她一顆心大痛起來。
呼吸都呼吸不上,她伸手攥住自己胸口的衣襟,痛得微微佝偻了身子。
泛濫成災、愚蠢至極的好心,本王不需要……
不要再自以爲是,不要再給本王添亂了,如此,本王便感激不盡…….
聲聲回蕩在耳畔,字字如刀,直戳她的心窩,戳得她一顆心鮮血淋漓。
還有,不是她,他說明确地告訴她,不是她,是什麽意思?是說她搞錯了是嗎?他心裏的女人不是池輕?
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個笑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笑話。
又難過又自責,一顆心痛到無以複加,她伸手扶住邊上的廊柱,皺眉喘息了好一會兒,才腳步虛浮地離開。
書房裏,郁臨旋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臉色陰郁地坐在桌案邊,大手抓起桌上的皇宮地圖,揉做一團。
免死金牌沒有了,他的計劃就徹底被打亂了,不是打亂,是根本無法實施了。
不行,得趕快停止,他起身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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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一抹身影從龍吟宮内殿的窗戶飛出,身輕如燕,飛上宮阙的屋頂,頃刻就不見了人影。
王德在關外殿的窗戶,正好看到這一幕。唇角勾了勾,王德将窗門掩上,其實他已不是第一次看到,所以已經見怪不怪,而且,他知道帝王去了哪裏,四王府麽。
如同尋常每次一樣,他回身吩咐負責守夜的小太監,“好生守着,皇上已經寝下,任何人不得進去打擾,任何人,知道嗎?”
小太監領命。
冬日的夜沒有一顆星子,浩瀚的天宇就像是一塊巨大的黑幕籠罩着萬物。帝王身姿輕盈,踏風而行,幾個無聲的縱躍起伏,掠過重重宮殿的上空,掠過飛檐流角,很快便飛出了皇宮高高的圍牆。
隻是這一次沒有直接飛向四王府的方向,而是朝相反的城北飛去。
穿過一片稻田,因爲已經進入嚴冬,稻田都閑置,什麽都沒種植,顯得天地空曠無比。過了稻田,便來到一片密林,帝王敏捷穿梭其中,衣袂不時帶起一些枯萎的落葉,随風飛舞。
冬夜真的很黑,又在樹林裏,帝王完全憑着對樹林的熟悉以及練武之人夜間的視力,輕盈飛過。
密林深處,一株大樹前,他翩然落下,然後,提起内力,掌風擊向樹幹,忽然,那株大樹竟然移動起來,跟先前的位置挪開了幾尺的距離。
帝王腳尖一點,飛身而起,直直飛上那株大樹的樹梢,在一根樹叉的位置輕輕一按。
邊上的數株大樹也紛紛移動起來,變換着各自的位置,一番眼花缭亂、錯綜複雜的陣法移動之後,所有樹都停了下來
。
帝王從樹梢飛下,再穿過這些樹往前,便看到了那一處小庭院。被密林所掩,小庭院極不顯眼,若不是其中一間廂房還亮着燭火。
那一抹燭火如豆,亮在漆黑的夜裏,猶如深山的鬼火,微弱低迷,帝王眸光微斂,徑直朝亮着燭火的那間廂房而去。
擡手,有節奏地輕叩門扉,門開,露出樊籬的臉,拉開門,讓其閃身進屋,樊籬再次關上門。
屋裏燒着暖爐,很溫暖,帝王解了身上披風,扔在椅翅上,問樊籬,“情況如何?”
“還是老樣子,”樊籬走到桌案邊,将自己看了一半的書,疊了個記号,擡頭看他,“沒有任何動靜。”
帝王微抿着薄唇,走到書架旁,伸手拿下上面的其中一本書,隻聽“嘩啦”一聲,書架自動移開,出現一個暗間。
暗間不大,隻陳列着一個透明的水晶棺,水晶棺裏盛滿幽藍色的藥水,一具屍體浸泡其中。其實,也不能說是屍體,因爲還有心跳,隻是沒了脈搏和其他體征。
帝王微微眯着眸子,看着雙目緊閉、一動不動躺在藥水裏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靜默了片刻之後,喃喃道:“明日便是他的大限了……”
末了,又轉頭問向身側樊籬,“人死之前不是應該都會有回光返照的嗎?”
樊籬蹙眉,“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回光返照,很多人睡着就再也沒有醒來,何況,他,早已沒了脈搏。”
帝王又垂眸沉默了一會兒,舉步走向書架,将手中的那本書插回到原來的位置,書架又“嘩啦”一聲自動歸到了原位。
返身,帝王拍了拍樊籬的肩,“這幾日辛苦你了。”
樊籬輕嗤,“記得就行,日後還我。”見帝王彎了彎唇,樊籬拿起椅翅上的披風,遞給他,“好了,你不是還要夜會佳人,某人該等急了,你放心,若真回光返照了,或者有什麽情況,我會燃煙花通知你,或者讓它通知也行。”
樊籬邊說,邊指了指房中窗邊鳥籠中的一隻鳥兒。
“嗯。”
******
四王府,郁墨夜身着一襲潔白的寝衣坐在銅鏡前,手執木梳一下一下梳着披散下來垂至腰間的長發,雙目定在銅鏡裏面自己的臉上,微微失神。
直到耳廓輕動,她才回過神,動靜是來自窗口的,她知道,是某人來了。
沒有起身,她依舊梳理着自己的發絲,透過銅鏡,她看到男人飛身進來,看到男人緩緩走近。
“今夜那麽晚了怎麽還未睡?”男人展臂,自身後将她輕輕擁住。
他衣袍上沾染的夜露的寒氣讓她微微一顫,心細如塵的他當即就覺察到了,連忙松開了她,蹙眉:“怎麽穿那麽少?”
“炭火燒得很旺,屋裏很暖和,不像你在外面,”郁墨夜起身,看到他的大手凍得通紅,連忙将自己的手遞給他。
男人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風丢在一旁,不明白她給手他的意思,以爲想讓他牽她,便裹了她的手背。
溫暖軟和入手,而他的很冰,他才明白過來她是想暖他的手,心中一動,也未立即松開她,而是拉着她來到暖爐邊,執起她的手烘了起來。
兩人面對面而站,中間是暖爐,雕花镂空的暖爐蓋子上方,四手交握,他眉目低垂,翻看把弄着她的手。
“還記得那時在龍吟宮,我們握着手,池輕突然闖入,你随機應變,說自己在給我看手相的情景嗎?”男人笑着開口。
“當然記得,時間過得真快,一晃過去那麽久了,我記得就像是昨日才發生的事一樣。”郁墨夜亦笑着,低聲感歎。
“是啊,”男人眉眼未擡,指腹輕輕撫摸着她掌心上不是很明顯的薄繭。
郁墨夜也垂眼看過去,開口:“其實,我以前還一直奇怪呢,我應該沒幹什麽粗活兒吧,怎麽會掌心也有繭子,雖然不重,最近才明白,原來是練武練的。”
“嗯,一個女孩子能練到這般身手,想來付出了不少努力。”男人又将她的雙手捧在掌心,輕搓。
沒搓多久,卻是被郁墨夜反手握了,然後,便學着他的樣子,她來回輕搓他的手,“我一直在屋裏,需要暖起來的是你的手好不好?”
男人笑:“已經暖了。”
然後就想握她,卻是被她的手靈活避開,她來攥他的手,又是被他閃過,四隻手便在暖爐的上方糾纏起來。
一來二去,糾纏來糾纏去,兩人就糾纏到了一起,是男人忽然揚手,用内力将位于兩人中間的暖爐移開老遠,然後另一手一拉,就将她拉到了自己懷裏。
撞上他結實的胸口,她想後退一步,卻是被他的大手扣住後背。
“郁臨淵,看到你方才移暖爐我想起剛回朝那會兒,那夜夜宴,就是薩嬷嬷被殺那夜,我躲到了你的龍吟宮,然後,他們追到了龍吟宮,你爲了證明人不是我殺,故意讓我去撿掉在青銅香爐下的一顆珠子,那時,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能将重得要死的香爐搬開,我心裏憋屈得要命,以爲你故意整我,後來才知道你是幫我開罪......”
男人沒有做聲,低頭,換換逼上她的臉,她笑着躲避,“如果放在現在,我輕輕松松就搬開了,那豈不是洗脫不了嫌疑?”
今日她去顧詞初的廂房,以爲青蓮将六六抱過去了,所以過去找,顧詞初不在房裏,她卻不小心看到了顧詞初準備燒給薩嬷嬷的紙錢,上面寫着薩嬷嬷收。
這說明什麽?她心知肚明。
男人似是根本就沒有在聽她在說什麽,唇瓣輕觸上她的唇、她的臉頰、她的鼻尖。
暗啞的聲音逸進她的呼吸裏面,“有沒有感覺到我的唇還是涼的?要不,你方才怎麽幫我暖手的,現在就怎麽幫我暖唇行不行?”
他的話音剛落,唇上蓦地一熱,郁墨夜已踮起腳尖,主動吻上他的唇。
男人一怔,有些意外,也同樣驚喜,便沒有動,隻雙手更緊地将她的身子扣向自己,任由她含住他的薄唇,包裹、輾轉、描繪,一點一點讓其暖和起來。
男人輕輕阖上眼睛,郁墨夜長睫輕顫,同樣閉上了眸子,兩人溫柔缱.绻。
不消片刻,男人的唇就變得火熱起來,郁墨夜剛想撤離,卻是被男人一把反吻住,然後,便變被動爲主動,加深了那個吻。
雖然依附在他的懷裏,可在他猛烈的進攻下,郁墨夜還是有些站立不住,她伸出手臂纏上他的頸脖,積極地回應着他。
兩人吻得忘情,直到兩人都粗噶了呼吸,才緩緩分開。
“青蓮開的藥在吃嗎?月事是不是還在?”男人捧着她的手,輕吻着她的鼻翼唇角,呼吸粗重,聲音沙啞到了極緻。
已經十來天了,一直不見幹淨,昨夜都還在的,所以,今夜男人其實也不抱希望的。
但,讓他意外的,郁墨夜卻是紅着臉啄了一下他的唇,然後羞澀低頭道:“今夜……可以,已經沒有了……”
話還未說完,腳下蓦地一空,男人已經打橫将她抱起。